屈沛杰还真当上连长了。
    离开湾里,屈沛杰像换了一个人。他说话依然带着南方的调调,但不再优柔寡断。五个幸存下来的士兵只有两个老兵,但两人是尊重军官的典范,跟在屈沛杰后面,一句怨言也没有。
    第三天上午,五名士兵惊奇地发现,他们真的在屈沛杰的带领下,找到了二十二师,并在一个叫太和的镇子上找到了团部,看到了黑胖的团长。屈沛杰红着眼圈举手敬礼,声音有些颤抖:“报告团座,六连副连长屈沛杰率队前来报道!”
    若搁以前,团长会大骂:“你他娘的六个人还叫队,扯鸟蛋!”
    但现在不一样了。团长有些激动地拉住屈沛杰的手,嘴像机枪般地说道:“老天保佑啊,又回来六个。加上伙夫,全团还剩下不到一百八,老子快赶上梁山泊的宋江了。前天,老子去找旅长,说一三二团没人了,得补充。可旅长让咱去找谷师长,谷师长撂挑子啦!师长被狗日的五十五军逼得要自杀,师部撤到运河西岸就跟孙司令请假,去重庆找蒋老头子了。代师长不管咱,说什么,老子已给集团军打了报告,你现在找老子要,他娘的老子也没人没枪,又不是老子让你打的仗,想弄人弄枪,找让你打仗的人去!这他娘说的是啥话?气死老子了,可怜老子撂在济宁城的那些兄弟啊!”
    屈沛杰的眼圈红了:“报告团座,六连看城里的兄弟撤不出来了,就离开了城楼,六连没完成团座赋予的任务,请团座惩罚!”
    “还惩罚个鬼呦!你们不撤,六连也拼光了。现在明白为啥老子不愿往城里进攻了吧,不是老子怕死,是因为进了城就他娘的活不了。从即日起,你就是六连连长。”团长说道。
    屈沛杰立正回答:“黄连长还没死,还在养伤。他伤愈后立即归队。”
    “老黄回来当营长。冯副团长,带六连下去休息。”团长下令道。
    屈沛杰指着团长身边的冯参谋,诧异地说:“你,你,我——”
    冯参谋冲屈沛杰说道:“跟我走吧,屈连长。”
    离开团部,冯参谋悄悄地说:“副团长、参谋长都殉国了,营长连军官只活下来仨,不,加上老黄,还有四个,但都负了重伤,许多从排长直升到连长、副营长。这不,我从参谋一下被任命为副团长。”
    “哦,这个样子啊,”屈沛杰的眼圈红了:“在城楼上只顾得打了,没注意——”
    “后来你们撤哪去了?”
    屈沛杰揉揉眼睛,说道:“我们撤下来的时候,大部队全跑光了,全连就剩下十五个人,连长还受了重伤,我们就往西北跑,寻找长沟渡口。我连司务长送饭时听说,师部要撤到运河以西。”
    冯副团长说:“哦,但后来命令改了。师部往北撤到二十里铺,在哪跟鬼子打了一仗。对了,不是给你们派了接应部队吗?”
    屈沛杰眨眨眼睛说:“没见着啊。”
    “算了,反正你们都回来了。昨天六十四旅正在长沟度跟鬼子打了两家伙,也撤到运河西了。代师长已将师部转移到嘉祥。你们歇息吧,听后命令。”冯副团长指了指一处大院子:“对了,西边驻守的是一三三团,可别招惹他们,咱们团连打群架的人都咋呼不齐了。”
    屈沛杰和五个兵组成的六连住了进去。院子很大,加上东西两座厢房,共有十二间房子。院子的主人不知了去向,偌大的院落里,寥落地站着六个人,显得格外空旷。夜里,屈沛杰再也忍不住了,伤心地哭了三回。他想起了金乡,初到六连时,全连人声鼎沸。
    仅过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下午,一三二团便又成为一个团了。早在三天前,集团军奉孙桐萱司令的命令,开始向一三二团进行补充。孙司令说:一三二团攻入济宁城有功,即刻从各部队抽调军官和士兵补充一三二团,此事务必于2月21日前完成。一三二团团长拟升为旅长,择机到任。
    20日上午,团长接到了命令。高兴的合不拢嘴的他他立即叫来还残缺不全的营连长们,告诉他们立即做好接受人员和装备的准备。
    屈沛杰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六连驻地只有五个兵,他连班长都算不上。有了兵,他才是真正的连长。
    21日,来自不同部队的两个排在各自排长的带领下,陆续进了院子。
    第一个来报道的排是来自六十四旅,虽然人数只有二十四个,但齐刷刷地站在屈沛杰面前,让空旷死寂的院子都为之一振,露出了无限生气和活力。六十四旅在长沟度口跟鬼子打仗时,该排还没与鬼子接火,就接到撤退命令。排长大骂旅长团长孬种,恰好被路过的旅长听见。于是该排被踢出了六十四旅。排长叫李智,二十八岁,却是个极不理智的人。他见到嘴上毛茸茸的屈沛杰,心里先是厌恶了三分,接着大大咧咧地说道:“咱当兵是来打仗的,打鬼子就是最大的命令,谁要是跑,老子先毙了他。”
    第二个排进大门时,屈沛杰还以为收容站的兵来了。士兵们不仅一个个军装破烂,手里的武器也叫人不忍直视,屈沛杰甚至看到了两支枪管都弯了的枪,而那两士兵仍牢牢地背在肩膀后面。不仅如此,士兵老的可以叫大叔,而小的还没枪高。排长倒是很精神也很实诚,他向屈沛杰举手敬礼喊道:“排长高毅前来报道!本人刚从陆军军官大学毕业,没上过战场没打过仗,请连长多提携指教!”
    直到22日早上,第三个排才姗姗来迟。这个排全是新兵。屈沛杰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们走路的模样,如同他们头上的帽子一样东歪西倒。屈沛杰问带兵排长怎么回事。排长红着脸说:“这些都是刚抓来的壮丁,正在训练,就奉命赶来了。报告长官,俺叫李大生,本来是个班长,可排长们都不愿意来,就把俺派来了。”
    屈沛杰瞟了一眼第三排的新兵,心里的怒火烧了起来。前两个排都不满编,但他数了数面前的新兵,只有十七人。屈沛杰面带愠色的问道:“你们排人也太少了点吧?”
    李大生的脸更红了:“本来就二十五个兵,路上还跑了八个。”
    “你为什么不开枪?”
    “报告长官,没,枪里没子弹。”
    “啥?”
    “俺来的时候,连长让俺把子弹全留下了,说到了这里就有补充。”
    “他娘的,”屈沛杰骂开了:“他也不怕你们遇到鬼子——”
    屈沛杰的话还没说完,团部传令兵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黄连长,鬼子已打过运河,团部令你们即刻到赵村驻防,掩护部队撤退到赵王河南岸。”
    “你说什么?鬼子打过运河了?什么时候?”屈沛杰喊道。
    “俺也不知道,刚得到师部和旅部的命令。”传令兵转身就跑。
    “补给呢,我连还没领到补给!”
    “现在就去团部领。”传令兵已跑出院子,到下一个连队传令去了。
    “李排长,李排长!”屈沛杰扭头喊道。
    李智正在骂娘:“他娘的,又是跑!”听到屈沛杰的喊声,李智不耐烦地答道:“啥事?”
    屈沛杰已顾不上李智的脸色,大声下令:“带上你的排,跟我去补给,记着,能拿多少拿多少,肯定是场恶战!”
    李智高兴了。他大喊一声:“兄弟们,赶快集合,跟连座走喽!”
    他们跑步出了院子。团部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转眼间,他们看到团部前面堆积如山的武器弹药。这些武器弹药是集团军调拨来的,昨天就已经运到团部,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发放。现在,黑胖的团长亲自指挥,紧急发放这些弹药。
    屈沛杰冲到团长面前,举手敬礼。团长看了屈沛杰一眼,说道:“你们六连扼守赵村,任务很重。”
    屈沛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又举手敬礼,喊道:“六连誓死掩护团部撤退,只是,团座,调拨来的兵枪太差了,还有一个排连子弹都没有。”
    “奶奶地,这帮孙子就是王八蛋!”团长骂了一句,说道:“步枪和子弹任你拿。”
    “团座,还有,六连需要三挺机枪。”屈沛杰说道:“最好能给两具掷弹筒。”
    “你他娘的要账来了!机枪两挺,掷弹筒一具,再多没了!”团长黑着脸说道。
    “是,团座!”屈沛杰举手敬礼。
    李智带着兵抱起弹药抬起机枪,转身要走。屈沛杰指着装手榴弹的箱子,喊道:“团座说了,弹药任咱们拿,多扛两箱。”李智会意,领着兵扛起了五箱手榴弹。
    团长看到了,骂道:“屈沛杰,老子让你拿子弹,没让你多拿手榴弹,放回来!”
    屈沛杰招呼着李智,带着三十个兵,转身就跑。
    团长火了:“老子要毙了你——”
    屈沛杰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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