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张巡下令将所有兵士召集在一起。
    一千六百兵士们列队完毕,张巡站到队前大声说道:“我们此去是抗击叛军为国效命,若能立下战功,则兵可为官,官可擢升,博的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一生荣华。但此去也是刀尖舔血,九死一生,有不愿随本官前往抗叛者,或自觉不能遵守军纪者,现在就可以离开。请石县尉宣读军纪!”
    石勇上前,举起张巡连夜制定的军纪,大声读道:“私自逃跑者,斩!抢掠百姓财物者,斩!奸淫妇女者,斩!谎报军情者,斩!见同伴受伤不救者,斩!——酗酒闹事者,军棍四十!倒卖军中武器者,军棍四十!打架斗殴者,军棍二十!故意践踏百姓庄稼者,军棍二十——”
    等石勇宣读完行军打仗二十八条军纪,兵士们互相看了看,慢慢地,有近两百兵士解掉盔甲,放下兵器,向后走了。
    这些兵士中有一百五十多人是赵启男带领的团练兵,有近五十人是石勇治下的玄元皇帝庙护兵。而真源的八百义兵只走了寥寥几人,因为他们深知张巡爱民如子,尤其是在家乡父老受杨万石蛊惑而疏远张巡后,张巡仍能留下东方思明和陆明等人清除掉华南金的余孽,保真源百姓不再受其害,真源义兵就下定决心要誓死追随张巡。
    看着手下的兵士离去,赵启男这下不干了。他勃然大怒,对张巡吼道:“大人,我们兵马本来就不多,你为何又放走这么多人?”
    还没等张巡说话,东方思明立即瞪起了大眼睛,冲赵启男喊道:“你想造反么?”
    赵启男不仅没有害怕,而是更加气愤:“我就要造反了,怎么着?”
    东方思明蹭地跳将过来,抓住了赵启男的衣领。
    张巡也火了。但他是冲东方思明发火:“我看你是要造反,将你的手松开!”
    东方思明悻悻地松开了赵启男,躲到了一边。
    张巡来到赵启男近前,严肃地说:“赵校尉,你是领兵之人,应该懂得兵在精而不在多。等到了阵前遇到强敌,一人贪生怕死,就有可能带动十个人一起逃跑,而十人就会带动百人,如此我们将不战自溃。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这些精兵强将。”
    赵启男心中的气恼顿时烟消雾散。他拱手施礼说:“在下愚钝,大人考虑的极是。”
    一旁的东方思明偷偷站在张巡身后,冲赵启男伸了伸钵一般大小的拳头。赵启男回敬了他一记白眼。
    吃过早饭,大军拔寨完毕,张巡从中军选出一百五十名义兵,穿上走的兵士留下的盔甲,调拨给前军赵启男。随后大军继续前行。
    再往前走,逃难百姓逐渐多了起来。张巡等人还遇到了一群溃散的唐军,约有百余人,都是团练兵士。张巡、东方思明拦住他们询问,但都摇头不知陈留的状况如何,也不肯说自己是哪各州县的团练兵。
    张巡想把他们招入军中。兵士们反而劝说张巡:“叛军个个武艺超群,刀枪不入,你们这点兵马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还是往回走吧。”
    张巡问道:“你们与叛军交过手了?”
    兵士们又摇头:“没有,我们还没赶到陈留,带领我们的县尉就不知去了哪里。”
    石勇火了:“你们连叛军的毛都没碰着,怎么说他们刀枪不入?我看你们连娘们都不如,赶紧找个地方趴窝下蛋去吧!”
    兵士们脸躁得通红,低着头慢慢向南走了。
    要不是张巡阻拦,赵启男和东方思明恨不得上前一刀剁了那些兵士。
    那些兵士远去后,前面又涌现出一拨难民。望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张巡心中升腾起阵阵悲哀。
    今天是腊月二十一。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爆竹渐响,人们开始忙于辞旧迎新的时节。
    而今年,沿途的村庄之内萧条冷清,许多老百姓为躲避兵灾战火,家家关门,户户上栓,看不到一个人,甚至都听不到一声狗吠。可在路上不断涌现出扶老携幼的难民。他们因兵火离开了温暖的家,一个个满面愁云,形容憔悴,艰难地行走在逃荒的路上。他们走的很慢且漫无目的。
    张巡看的心中一阵阵收紧,下令拿出部分军粮,分发给那些老百姓。
    石勇很不情愿:“我们也没多少余粮,还要行军作战。”
    东方思明也不太愿意:“大人,我们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张巡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两人赶紧低头不语。
    这时,有从河北逃来的难民跪在路边大声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打过黄河去啊?”
    兵士们没有回答。看着路边的难民,想想向南溃逃的散兵,所有兵士都一阵阵怅然。此时的他们忽然觉得前方升腾起一团团迷雾。他们不知道叛军长的什么样子,有多凶狠,也不知道能否打败叛军,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败叛军了。
    张巡翻身下了马,想灾民拱手道:“请乡亲们放心,朝廷很快就会剿灭逆贼!”
    沉默中,跪在路边的百姓看到他们只有区区一千多人,哽咽着爬了起来,摇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东方思明却发现了什么。他指着路边,大喊起来:“张大人,你看那人是谁?”
    张巡顺着东方思明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难民走过之后,露出了一位在路上躺着的老人。他身边站着一对夫妇和一个孩子。
    瞬间,张巡认了出来,那不是宋老汉吗?张巡立即几步跨做一步来到宋老汉近前。
    眼前的宋老汉双眼紧闭,面容枯黄,廋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张巡单腿跪在宋老汉身边,轻声地叫着:“宋翁,宋翁,你醒醒,还认得张巡吗?”
    宋老汉没有反应。
    这时,东方思明也来到身边。他从腰间解下水袋,给宋老汉喂了两口水。
    宋老汉微微睁开了双眼,瞬间又如同做梦一般看着张巡。当宋老汉肯定面前的就是张巡时,双手紧紧抓住了张巡的胳膊,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掉落下来:“真的是张大人!”
    张巡噙满泪水,重重点了点头。他冲东方思明喊道:“速去叫随军大夫!”
    宋老汉握住了张巡的双手,轻声说道:“不用了,张大人。”接着,宋老汉深深喘了一口气,攒足了力气才说道:“叛贼还去我们家抢劫,我孙子不从,他们就放火烧了我们的房子,还将我毒打了一顿。哎,我就想能不能带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子来投奔大人。真是上天保佑,在我临死之前能见到大人,我心满意足了。”
    张巡泪眼模糊地握着宋老汉的手,说不出话来。
    宋老汉又摇着张巡的手,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人能否答应?”
    张巡擦了擦眼泪,轻声地说:“宋翁有事尽管吩咐。”
    宋老汉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对张巡说:“大人,我的小孙子已经十六岁了,求大人带着他走吧。”
    “这个——”张巡看了一眼宋老汉的小孙子。张巡仍记得他的名字,叫宋刚。离开清河时,他还是一个整天抹鼻涕,上树掏鸟蛋的顽劣小孩。两年不见,如今已长的眉清目秀,亭亭玉立。
    张巡有些不忍,说道:“宋翁,我们是去跟叛军打仗,刀枪无情,万一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
    宋翁闭上双眼,歇息了一会,才睁开眼,说道:“逢此乱世,谁人还能苟活?大人,只管带他去,他爹娘早就想让他投军了。”
    一旁宋老汉的儿子、儿媳也双泪水滚滚地说:“求大人带宋刚去吧,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养活他了——”说着,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张巡只好答应:“宋翁,既然如此,就让宋刚跟着张巡。也请宋翁放心,张巡一定待宋刚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宋老汉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紧喘几口气,接着,闭上了双眼。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张巡的手。
    张巡不敢耽搁,带着宋刚走了。临行前,张巡让吴氏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二十两银子,交给了宋刚的父母,让他俩好生埋葬宋翁,剩下的银两当做今后一段时日的盘缠。
    宋刚跟着张巡走时,宋刚的母亲狠心的扭过头去。可走出一里地,张巡再回头,看到宋刚的母亲已哭倒在地。
    张巡咬紧牙关,对赵启男、石勇、东方思明等人说:“叛军如此烧杀劫掠,如何拢得民心,不得民心者,又怎能得天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叛军定被剿灭。”
    赵启男、石勇点头称是。东方思明搂着宋刚,恨得能将牙咬断:“宋刚,跟我好好学本事,打那狗日的叛军!”
    没有人笑话东方思明。
    就在出兵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赵启男与石勇争执之后,东方思明找他打了一架。东方思明看不惯赵启男气势汹汹连张巡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他找到赵启男说要讨教武功。赵启男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于是就命人点燃火把,拉出场子,要教训东方思明一番。可没出三招,东方思明一个蝎子摆尾,将赵启男扫翻在地。赵启男一个鲤鱼打挺,刚跳起来,东方思明已经转过身来,右拳打在赵启男的胸口上。这一拳打得赵启男差点没闷过气去,半天才爬起来。赵启男被打急了,要和东方思明决斗。而东方思明早已倒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走了。赵启男咽不下这口气,拿着钢刀到处寻找东方思明。东方思明早就预料到好的一般,已在住处备好酒肉,满脸都是笑容地拱手说道:“赵校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略备薄酒,算是给您赔情道歉了!”。自知技不如人的赵启男见状,也只好就坡下驴,与东方思明痛饮一番。在聆听了东方思明的一顿教诲后,赵启男与他成了兄弟,也甘心听命于张巡了。
    此事,张巡并不知道。但张巡知道东方思明的武功已非常了得。
    张巡忽地一把,把宋刚抱到马上。他如做梦一般,又回头望了一眼。宋刚的父母看不见了。张巡紧紧地抱住了宋刚,替他擦去了眼泪。
    路过一个叫李家寨的村镇,张巡对身边的东方思明说道:“再向前走约三十里路,便到太康了。下令全军加快速度,过太康县后在吃午饭!”
    “遵命!”东方思明刚要催马向前,却见齐慧和赵启男急急地从前方一里远的前军骑马跑了过来。齐慧顾不上施礼,说道:“大人,太康过不去了!”随即,齐慧将太康城头的情形禀报了一番。
    “难道陈留失守了?”张巡一下愣在了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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