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驮着两人一径入山,直到雨过天晴。晚霞透过幽碧峰岩照下,流水割山而出,雾霭淡淡,映着落日橙光,恍如神仙都府。任逍遥见白马收蹄已无力,便将婴儿交与凌雨然,下马溯水而行,却不发一言。山间寂寞,只有马蹄声碎。凌雨然抱着婴儿,目光定在他的背影上,也不说话。
    如果就这样和他一直走下去,会怎样呢?
    凌雨然被这个疯狂的念头吓了一跳。好在任逍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就在这里罢。”
    凌雨然抬头一看,两块巨岩倚着山崖,犄角而对,下面正好空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容身之所。任逍遥折了枝桠,生起火来,烤上野味,又从河边搬来几块大石,围住火堆。不多时,大石便被烤得发烫。任逍遥将湿衣脱下,铺在石上,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凌雨然窘得面红耳赤,远远坐在角落里。
    “你跟我在一张床上睡过,有什么可羞?”任逍遥终于开了口,“便是你不烤火,也要让孩子烤烤火。”凌雨然心知他说得不错,只得挪过来,隔着火堆,坐在他对面。任逍遥指着襁褓下系着的水袋,道:“这里面是米汤,拿来石头上温一温,再喂孩子。”
    凌雨然依言而行,喂完米汤,又哄婴儿睡觉。任逍遥穿好衣衫,大大方方走过来,大大方方坐在她身边,却一句话也不说。凌雨然一阵心跳,待婴儿睡了,才偷眼望去,却与他目光撞个正着,头皮登时一阵发麻,冲口道:“你看什么!”
    “看你。”任逍遥笑了笑,“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自然要好好看。”突又叹息,柔声道,“何况,我喜欢你。”
    他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再加上那张英俊绝顶的脸,简直没有任何女人能生得出气。凌雨然甚至觉得,他一本正经地说话时,是那么英挺潇洒,那么情意绵绵,让人宁可上当,也想要相信。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任逍遥拢着她的发丝,“否则怎会刺那一剑。”
    凌雨然努力推拒:“我是为了救钟帮主的……”
    “没有一点是为了救我么?”任逍遥慢慢低下头来,目光如火。
    凌雨然感到他发热的鼻息,堪堪挨着自己双唇,悚然一惊,推开他道:“不要!”她背转过身,半晌才道,“我已要嫁人了,请你对我尊重些。”
    任逍遥道:“喜欢你便是不尊重你么?莫非女人出嫁,就不许人喜欢了?”
    “你……”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歪理,可凌雨然就是反驳不了。
    “我怎么?”任逍遥淡然道,“我不过心口如一罢了。不像你,既要出嫁,却跟别的男人跑出来。”
    “你胡说!”若不是怀里抱着孩子,凌雨然简直想打他一耳光,“分明是你把我掳来的!”
    任逍遥摊手笑道:“我又没制你穴道,又没绑着你,倒是你,一路抱我抱得那么紧,现在却说我掳了你?”
    “分明是你故意把马打快,逼我、逼我那样的!”
    任逍遥耸耸肩:“我骑术好,马自然跑得快。”
    凌雨然气得说不出话,任逍遥的心情却也萧索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沉雷。
    烈焰驹太好、太通人性,以至于丝毫显不出主人的骑术高低。虽然再好的马也不过只能驱使三五年,沉雷本就不可能伴任逍遥到老。可任逍遥却未想到,它会那样离去。
    “其实我真想掳了你。”他故意笑了笑,把烤熟的山鸡递给凌雨然,“趁热吃。”说着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去弄点水。”
    凌雨然看着他的背影,眼前掠过与他相识的一幕一幕,心中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任逍遥大步走回,将水袋递给她。凌雨然不觉脱口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任逍遥轻佻地笑了笑:“你担心我么?”
    凌雨然压住气道:“虽是下过雨,也难说不会有追兵。”
    任逍遥温然道:“没有追兵。我只是看看山势,想想怎么走。”说着坐下,沉吟片刻,又道,“我弄丢了你的绿玉簪,你也弄丢了我送你的香荷包,也许……”
    凌雨然想到那个绣着春宫图的粉红荷包,心中一跳:“也许什么?”
    “没什么。”任逍遥看着她,满目温柔,“你回去罢。”
    凌雨然一怔:“回去?”
    任逍遥点头:“回林枫身边去。”
    凌雨然紧咬下唇:“可是……”
    任逍遥截口道:“没有可是。立刻回去。”一顿,重重道,“如果你还想嫁给林枫的话。”
    凌雨然低下头,讷讷道:“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任逍遥目光闪动:“你说。”
    凌雨然鼓足勇气道:“别和林枫对敌,好吗?”
    任逍遥盯了她半晌,忽然笑道:“这才有点为人妻室的样子。”一顿,又道,“你怕我杀了他,还是怕他杀了我?”
    凌雨然双唇一抿,不答话。
    任逍遥索性握住她的手:“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凌雨然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道:“很特别,忘不掉。”说完,又反问道,“我呢?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任逍遥眉峰微皱,放手叹道:“很喜欢,得不到。”
    凌雨然收回手,低下头,喃喃道:“你是……很好的人。若生在名门正派,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任逍遥淡淡道:“我不信命。”一顿,又道,“我这样的邪魔,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兄弟和女人、钱财和权势,什么事都做得出。林枫若要与我为敌,我必当奉陪到底。”他直视着凌雨然,用最最理所当然的口气道,“所以,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哪怕你用自己交换,我也不能答应。”
    凌雨然只有苦笑:“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坦诚。最大的坏处,也是坦诚。”
    任逍遥双眉一轩:“小人坦荡荡,君子长戚戚。”
    凌雨然心中五味杂陈,良久,起身道:“后会有期。”
    任逍遥拨着火堆,并不看她:“无期。”
    凌雨然愣了愣,自语道:“也好。”一低头,匆匆走了。
    山间寂静下来,噼啪的火苗,渐渐黯淡下去。烧得通红的树枝里仿佛有血流动。任逍遥丢开燃着的树枝,将手按在多情刃上,淡淡道:“你们不动手,等其他人来了,功劳便分得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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