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软软的小东西,居然在动!他在做什么?求生吗?
    多情刃颤抖着,划出一道浅浅的、小小的红印。然而那红印立刻放大,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撕扯着。孙浥乔隆起的腹部一瞬间裂开、垮塌,腹腔内的热意与山洞里的冷风相遇,激起一团白烟。
    没有血。
    她的血早已流干了。
    红惨惨的腹腔内,有一个红惨惨的肉球,正是胞宫。只是任逍遥那一刀太浅,胞宫只破了一个小口,看不见婴孩。任逍遥满头大汗,将手按在胞宫上,又举起刀来,只觉心如擂鼓。
    或许在他一生中,这是最平凡的一刀,却也是最特别的一刀。
    突然,小口里伸出一只小手,握住了任逍遥的拇指。
    那么小,那么粉,那么嫩,还没有他拇指大的小手,却握得那样紧、那样依依不舍,仿佛在说“救救我”。
    任逍遥胸中犹如敲石出火,蓦地想到那个被自己一刀斩断的婴孩,仿佛也在握着自己的拇指。那一瞬间,天地间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这只柔嫩的小手,像龟裂的大地上,一株破土的青苗。任逍遥眼前一片模糊,将胞宫上的小口破开,把婴儿抱了出来。只觉这小东西粉嫩温软,小小的身体,传给他一股莫名的悸动。
    婴儿吸了一口气,哇地一声哭出来。任逍遥割断脐带,胡乱打了个结,托到孙浥乔眼前,欣然道:“你看,是个男孩!”
    孙浥乔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已经永远说不出话。
    她的身体早已死去。任逍遥甚至觉得,方才求自己救孩子的,根本就是她的魂魄。
    愣了好久,任逍遥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过孙浥乔的主腰和上衣,把孩子包裹起来,在将自己外衫脱下,盖住她尸身。停了停,又捡起孙浥乔的断发,放在襁褓内,看着那孩子,沉沉道:“将来你若知道,是我害死钟良玉,又没能救得了孙浥乔和钟灵玉,会不会恨我?”
    孩子停住哭声,睁着一双明澈见底的眼睛看着他。
    “我杀人无数,恨我的人也无数,但望你不是其中之一。”
    说完,任逍遥便转过身,退出洞外。沉雷跟在他身后,不住蹭着他的手臂,低低哼鸣。任逍遥拍拍马鬃,望着山洞,深吸一气,一掌击出。只听轰的一声,洞内土石崩泻,藤蔓飞扬。孩子似被吓呆了,怔怔望着封死的洞口,眼睛一眨不眨。
    他是不是也感应到,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任逍遥静默片刻,缓缓走向山坳。
    空山新雨后,一切都是那么清新干净。石头上的露珠映着夕阳,晕出一片霞光。霞光之上,横着一柄奇幻瑰丽的长剑。
    剑出鞘,剑身莹若冰雪,剑芯透出七彩霞光。如果兵器也有美丑之分,这柄剑就是一位绝代佳人。
    江湖七大剑派第七,雪衣浣花宫,香魂剑!
    慕容华予一袭红衣,持剑而立:“任教主好。”
    任逍遥停下脚步,道:“不好。”
    “为何?”
    任逍遥淡淡道:“我想洗个澡,吃点东西,再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一觉,现在却不能。”
    “任教主真是风趣。”慕容华予笑了笑,“如果任教主放下那孩子,与在下公平一战。在下保证,一定让任教主洗个澡,吃点东西,有个舒服的地方睡觉。”
    任逍遥细细打量着他,道:“不必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来这里。”
    慕容华予道:“昨夜冷公子抢了山下军营的马匹,向东突围。在下想,以冷公子的心思,岂会如此招摇,想必另有他图。所以在下请石将军搜山,果然搜出了王姑娘。”他森然一笑,“但区区一个王慧儿,怎值得冷公子以身犯险?所以在下急忙赶来,生怕错过了真神。”
    任逍遥听得点头。他没问王慧儿是生是死,只道:“很好。你出手罢。”
    慕容华予却道:“在下虽是朝廷中人,却也是学剑之人。剑客最在意的,岂非就是够份量的对手?是以在下不带一兵一卒,着便服而来,以江湖身份,求教血影刀法。任教主抱着婴儿应战,是看不起在下吗?”
    任逍遥唇边浮起一丝讥诮寒意:“我有伤,你没有。我劳碌奔波,你以逸待劳。本就谈不上公平。”说到这里,目中忽地威棱爆射,“你若让树上的人滚出来,我便谢你高义。”
    慕容华予苦笑道:“任教主耳力之高,在下拜服。”一顿,又道,“在下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奉命缉拿要犯,不得不做两手准备。还望任教主体谅。”说着抬头道,“唐兄弟,你不用藏了。”
    人影一闪,唐缎跃下树来,双手插在衣袖内。
    这是唐门弟子最常见的姿态,也是令江湖中人最胆寒的姿态。谁也不知,他们袖子里的手正捏着什么暗器,会在什么时候发出。
    任逍遥瞳孔微缩。
    若这两人同时出手,以他现在的状况,是绝无胜算的。
    唐缎的表情却很轻快:“看样子,任教主的残毒已除得差不多。”说着看了慕容华予一眼,“方才我们没有进洞,实在明智极了。”
    任逍遥瞥了唐缎一眼,目中明明灭灭的,全是冷冷的刀光。唐缎的手心立刻泌出了汗,几乎以为他就要对自己出手。但任逍遥很快跳过他,随随便便地拔出多情刃,随随便便地望着慕容华予,道:“请吧。”
    他的声音有一丝不耐烦,有一丝轻蔑。多情刃弯弯的的刀脊,也像在嘲笑人。
    慕容华予看着任逍遥臂弯中的孩子,干咳道:“在下还是想请任教主放下这个孩子。在下保证,你我过招的时候,唐兄弟绝不会出手,也绝不会碰这个孩子。”
    任逍遥根本懒得说话。
    慕容华予压住怒气,挑剑道:“既然如此,莫怪在下胜之不武。”话音未落,香魂剑彩虹般喷薄而出,直刺任逍遥心口。
    任逍遥动也不动,只在剑锋逼近的一刹,稍稍偏了偏身。
    哧的一声,血花飚出。
    这一剑竟洞穿了任逍遥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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