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儿紧紧抱着她,自语道:“我自是要告诉他的,却未必要到安全的地方。”
    “喂!”
    任逍遥忽然出现在前路,背着一大捆细嫩枝叶,将王慧儿吓了一跳。任逍遥不与她说话,只抱起孙浥乔,到了半山腰一处山洞。洞口绕满藤蔓,甚是隐秘。任逍遥将枝叶铺在地上,又拉过沉雷,指了一指。沉雷极通人性,当即侧卧下来。任逍遥将孙浥乔平放在嫩叶上,让她枕着沉雷腹部,道:“这样可暖和些?”
    孙浥乔气息微弱:“任教主,你真是个好人,想得这样周到。”
    任逍遥不尴不尬地笑笑,一指闭了孙浥乔哑穴,转身走到洞口,闭目盘膝,自顾自调息起来。
    王慧儿忍不住道:“你就这样不管了?”
    任逍遥淡淡道:“第一,我是男人,不会接生。第二,你是女人,照顾她比我方便。”
    王慧儿几乎气结。心底又冒出那个多年前的雨夜,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明明救了人,却偏偏仿佛置身事外。
    雨越下越大。孙浥乔身上也像被大雨浇透。下身的血越流越多,肚子却没有半点动静。王慧儿满手鲜血,眼泪直掉,忽然听到雨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刀剑声,心底一惊。
    山坳里走来一队官兵,约莫六七十人,为首将官竟是石展颜。这些人在山坳里一阵翻找,又渐渐往山腰搜来。王慧儿的心猛地绷紧,连呼吸也屏住了。
    现在毕竟是白天,纵然再大的雨,也难掩住一个山洞。
    任逍遥按刀道:“我把官兵引开。如果还有人搜来,你们骑上沉雷向南走,我结果了他们,就会去追你们。”
    王慧儿看他脸色晦暗,包着断指的药巾被血浸透,竟是黑紫色的,心口忽然被一股热流堵住,断然道:“不行!你虽然切掉了半截手指,但毒意有没有残留,谁也不知。动手时万一毒发,怎么办?”
    任逍遥有些意外,看着她一脸惊慌,忽然一笑,戏谑道:“我是你杀父仇人,你这般关切,不怕你爹魂魄不安么?”
    王慧儿脸上一热,舌尖猛然涌来一阵恨意,就像那一年被他戏耍后的恨意,脱口道:“我是为了孙姐姐!你守着孙姐姐,我去引开他们。”
    任逍遥更加意外,一把扣住她的手:“胡闹!”
    王慧儿用力挣开:“任逍遥,你听着。”她忽然前所未有冷静,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阴霾,终于散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梅姑娘。这根刺扎在我心里多少年,我想还债,每时每刻都想。可是,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还有夫君,还有神算帮,我不能还。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让我还吧。”
    任逍遥听得愣住,未及细问,王慧儿已滑入雨中。山坳里顿时大乱,搜山的人风一样追去。刀剑声透过重重雨幕传来,片刻又复归平静。
    任逍遥脑中却已一片混乱。
    她为什么对不起轻清?她究竟做过什么?
    突然,雨中传来一阵响亮的鞭子声,一下一下,仿佛抽在任逍遥脸上。他猛地起身,又慢慢坐下。
    当年在正气堂,自己没有杀她。如果她真的对轻清做过什么,现在岂非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杀了正气堂那么多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心结终究要靠自己的心去解,财富、名声、权势、地位,跟它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快乐,永远都是自己给予自己的。
    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要自己给予自己。
    鞭子声渐渐停了,雨也小了。石展颜的兵马渐渐撤离。任逍遥怔怔出神,直到孙浥乔向他不住地招手,才想起她还在分娩,连忙解开她哑穴,道:“你怎样?”
    孙浥乔长长吐出一口气:“救救我。”随着话音,一绺粗粗的断发从口中掉落。
    任逍遥心中一震。
    到底要什么样的痛楚,才能让一个人连头发也咬断?
    接着他发现,孙浥乔下半身的衣裤全部被血染红,几片嫩叶漂在她双腿间的血泊中,已变得猩黑,不觉心下悲凉。
    任何人流了这么多血,都不可能再活。自己一心救人,却终究挽不回她的命。不到一天,自己要保护的两个女人便都死了,冷无言他们大概要瞧不起自己罢?九泉之下,钟良玉,还有自己的那些兄弟们,大概也要瞧不起自己罢?
    孙浥乔用尽全力看着任逍遥,挣扎着道:“任教主,我活不成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任逍遥眼中一阵酸涩:“对不起。我真的不会。”
    “你、会。”孙浥乔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拉住他的手道,“拿、刀来,剖开我肚子,我的孩子,让他活、活下去。”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就像补天的灵石,透着五色的霞光。
    任逍遥看着她。
    这些天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孙浥乔。
    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细细的眉毛和弯弯的眼睛透出温柔的情愫。高高的鼻梁和略宽厚的嘴,又映照出她坚强如海礁的心。如果不是牢狱、逃亡和生产的痛楚,已折磨得她面容不堪,她的美丽温贤,绝无愧龙山四美之称。
    “求求你,求求你。”孙浥乔语无伦次地念着。见任逍遥不应,便颤巍巍地伸出手,一点一点解开衣裙,露出洁白美丽的身躯。
    任逍遥连呼吸都已屏住。
    她只有二十几岁,正是胸最饱满,腰最纤细,小腹最平坦的时候。但任逍遥的震惊,却是因为她的眼神。
    平静而坚毅,充满了爱与希望的泪水。
    “求求你,求求你。”孙浥乔不断念着。好像这三个字,就是她整个灵魂的全部寄望。“你不愿就、把刀给我。”她咬紧牙关,双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只是簌簌发抖。
    任逍遥抱住她道:“你真要这样做?”
    孙浥乔已完全虚脱,嘴里抽着气,却发不出声,只流着泪,用眼神说道:“是。”
    任逍遥再不说话,只将她平放,一手握刀,一手放在她腹部。那里的皮肉已经撑得很薄很薄,血管经脉隐约可见。任逍遥必须先确定,多深的刀口,才不会伤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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