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华予还未细想为何这么容易便伤了他,就见一道红光冲天飞起,啪嗒一声落在七步之外,竟是一条手臂。
    他自己的手臂。
    任逍遥受他一剑,居然是为了砍断他的手臂!他甚至连任逍遥何时出刀都没看清!
    血自肩头喷出,慕容华予眼前一黑,“哎呀”一声,踉跄后退,再抬头,任逍遥已掠向唐缎。
    借那一刀之力掠向唐缎。
    唐缎毫无防备,又被慕容华予断臂的变故牵住了全部注意,手还未移出袖子,已被任逍遥闭了穴道。任逍遥夹起唐缎,掠上沉雷,甩下一句“你敢追,唐缎就没命”。
    慕容华予捂着伤口,几乎将牙根咬碎。
    他原以为任逍遥残毒未清,不是自己或唐缎任何一人的敌手,便想挑战血影刀法,为自己的剑客美誉再添一道光彩。可惜他实在不够了解任逍遥。任逍遥根本不是个在意声名的人。他一向只在意实际。所以他拼着穿胸一剑,斩去慕容华予一条手臂,擒了唐缎做人质,这个脱身计划几乎可说完美。
    何况,他还带走了香魂剑!
    啪啪啪。
    任逍遥打马狂奔,翻过一道山岭,勒缰停步,将唐缎拖到一块青石上,反手拔出身上的香魂剑。血箭喷出,淋在孩子脸上,吓得他哇哇大哭。任逍遥放下孩子,草草包扎伤口,转身掰过唐缎的左腕。
    不等他开口,唐缎已颤声道:“毒砂的解药在我身上。还有唐家最好的金疮药。我并没要伤你,只是慕容华予要我来,我不得不来。”
    任逍遥端详着他的手,淡淡道:“我若要杀你,你便活不到现在。”
    唐缎眼中掠过一片恐惧:“你?你要干什么?”
    “我答应过唐娆,不杀她的兄弟姐妹。”任逍遥将香魂剑挨近唐缎的手指,轻轻一抹。唐缎只觉手上一凉,左手拇指已齐根断去。脑中登时一片空白,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不是指痛是心痛。风流潇洒的唐三少爷,再也做不出精密的暗器了。
    任逍遥剑锋不停,将唐缎左手五指一根根削去,语声愈发平静:“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你这只手,勉强可以赔我半截手指。”说完立起香魂剑,哧的一声,将唐缎手掌钉在青石上。
    唐缎惨呼一声,咆哮道:“任逍遥,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任逍遥冷笑,转身上马,飞驰而去。沉雷通晓主人心意,四蹄如飞,肚皮几乎擦着草尖,向天目山东而去。不知翻过几道山岭,夕阳沉了下去,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孤月高悬,照着山间一条清溪,泛着阵阵银箔。任逍遥催着沉雷,缘溪而行,出了山,眼前是一片河网。月色下碧水千塍,桑麻渔罾,村舍散落。他正想着该往何处去,就觉身下一晃,沉雷长嘶一声,倒进溪中,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任逍遥拧身落在岸边,怔怔看着它。
    它大半身子泡在水里,口角淌着白沫,褐色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任逍遥。
    任逍遥慢慢走过去,坐在它身边。溪水没过腰腹,带来一阵寒凉。任逍遥伸出手,轻轻抚着沉雷鬃毛,缓缓道:“我竟忘了,你已老了。”
    沉雷鼻子里喷着气,眼中莹莹闪烁,流出泪来。
    它实在太累了。它已经忍着被毒砂侵蚀溃烂的伤痛,奔波三天三夜。方才那阵狂奔,已耗尽它全部生命。
    任逍遥望着它阖起的眼帘,忽然想起,这里是湖州,这溪水,叫做苕溪。
    许多年前,在一个白雨青萍的早春,这溪边曾飞驰过一辆红色的马车,仿佛一朵燃烧的杜鹃。那时候,“风雨雷电”年轻彪悍,只有陈无败一个人,能同时制住它们四个。那时候,轻清喜欢披一件红艳艳的长袍,把漆黑的长发打成偏髻,用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剥莲蓬。那时候,自己喜欢斜靠在车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笑,听她甜丝丝地叫着“少爷”。
    那时候,他以为这一切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但是他错了。
    后来,他以为自己会心痛难过一辈子,但是他又错了。
    世间最无情的,莫过时光。
    任逍遥在溪水中坐了很久。孩子不知是不是哭累了,将小脸贴着他的臂弯,一双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他,好像他是全世界唯一的依靠。任逍遥想起他出生时,拼命握住自己的手指,忽然笑了一笑:“你饿不饿?”说完站起身,往村子里走去。
    村人都已睡下,只有年轻的母亲,还要照顾啼哭的婴儿。好容易等孩子吃饱了奶,甜甜睡了,女人舒了口气,眼睛瞥过门户,却几乎惊叫出来。
    门不知怎么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全身湿漉漉、血淋淋的人,正用一双凶恶邪厉的眼睛盯着自己,就像一头山野里来的饿狼。风摇烛光,这人突然就到了面前,无声无息得鬼魅一般。女人刚要呼救,嘴巴已被捂住,颈间多了一把刀。
    “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这人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就算脖子上真的架着一把刀,女人也觉得他在和自己开玩笑。接着她发现,这男人脸上虽然有一道难看的刀疤,却还是英俊得不像话。她敢打包票,若是这男人梳洗干净,换一身不太差的衣服,村里所有姑娘都要为他打破头。
    人总是难以抗拒美好的事物,无论男女都一样。
    女人按着怦怦跳的心,点了点头。男人便松开手,收起刀,目光落在她肥硕高挺的胸上。女人一下子害怕起来,心底却有些发热。然而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将臂弯一展,递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道:“喂奶。”女人这才注意到,这样一个凶巴巴的男人,居然抱着一个婴儿。她接过襁褓,见婴儿生得浓眉大眼,十分可爱,小脸却冻得发青,裹在脏兮兮、皱巴巴、还带着血的女人衣服里,心里一疼,轻声道:“真可怜。”当下背转过身,给婴儿喂奶。身后桌椅声响,似乎是那男人坐了下来。
    “多谢。”
    女人听了,叹气道:“这算什么。出门在外,谁都有难处,能帮自然要帮的。再者,毛毛这么可怜,一出生就没了娘,谁见了,谁都会帮。”
    “你怎知他没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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