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过的尸体。
    我忍着呕吐感继续吃,可是看到白身鱼海带卷的时候终子达到了界限。含在嘴里,生鱼的感觉让我恶心得不得了。口腔里全是粘腻的死亡气息。
    囫囵吞枣咽下去后,我再也吃不下去了。每个盘子的东西都让我感到恶心。吃了这些之后,在我眼里周围的人也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在家明明连昆虫都能平静地吃下去,为什么会这样呢?
    好不容易有人请吃高级料理,现在放下筷子只会让人觉得奇怪。我为了蒙混过去便把筷子伸向萝卜配菜,萝卜还好,被水泡过很久味道变得很淡,还可以下咽。
    “直之。”
    正在我为了吃东西费尽心思的时候,舅舅喊了我的名字。本以为是我的所作所为被他发现,可是看来并非如此。
    “虽然现在说有些不太适合,不过,你愿意正式成为我家的养子么?”
    “养子,吗?”
    我说道,舅舅点了点头。
    我惊讶地看向舅母那边,她也同样用点头回应了我。
    “即使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像之前一样没有关系。所以,你不用考虑什么特别的事。你想继续住在现在的家里也行,虽然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老公,你怎么这么说呢……”
    听到舅母劝阻,舅舅苦笑着重新说道:
    “我们已经是所剩无几的血亲了,全家人应该在一起生活互相扶持比较好吧?”
    “怎么样?小直,你讨厌舅舅和舅母吗?”
    舅母擦了擦嘴角说道。她手边的海带卷已经一个也不剩了。吃得还真快,说起来舅母的确喜欢吃乌贼或章鱼这种东西。
    而舅舅那边所有的盘子里都有剩下。他以前一贯吃什么都会剩下一口,我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点,其中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
    “是啊,这么突然你恐怕很难接受吧。”
    我忘了回话,于是舅母一边看着我一边笑着说。
    “可是不要误会,我们在骏太郎出事之前就已经有这种想法了。虽然不能说他的事没有任何影响,可是这绝对不是我们一时冲动的想法。”
    “哈……”
    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
    “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吧。直之最近好像很累,再想这样的事也许很麻烦,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舅舅和舅母仔细向我说明这件事,一边说一边继续吃着。
    一脸认真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即使吃到嘴里也感觉不到好吃或者难吃了吧。还是说,他们是集中精神在说话上,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机械地进行动作呢。
    比起谈话的內容,我更在意这件事。
    吃饭的过程中,太阳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照得街道上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与想要送我回家的舅舅和舅母告别后,我踏着雪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被大家踩过无数次的雪坚固得像冰一样,我不喜欢这种脚下滑滑的感觉。比起这个,我更喜欢去踩那些没有人踩过的地方。只不过那样的话,雪水会渗到鞋里冻伤脚趾。到底要选哪边呢?真让入觉得进退两难。
    为了折中我只得变换着位置去踩,慢慢地向前走着。
    吃饭的时间比想象的长,让我感到有些疲倦。舅舅他们明明说让我慢慢考虑的,可是我稍一走神马上就催促我集中。
    我其实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结果因为嫌太麻烦,就顺口说随他们高兴就好。
    我这样痛快的反应超出了他们的预想,他们看上去很惊讶。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有什么可惊讶的啊。
    他们询问到底是三月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办还是等到高中毕业,我便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一片云采又遮住了太阳,天空立时变得昏暗起来。一暗下来,周围便更加寒冷了。
    骏哥死掉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呢?那个人总是什么都考虑得很全面。他应该想过自己死掉之后,被留下的人该怎么办吧。他一定也想象到,我会成为舅舅他们孩子的事吧。
    回到家里,妈妈和姐姐都在,两个人一起亲密地做着什么。走近一看,桌上摆着烤炉的架子,上面并排放着很多红薯,她们正用刷毛往上面涂蛋黄。
    一到秋天她们经常这么做。我很喜欢用炉子烤之前,把红薯和生奶油混在一起的那个状态,以前经常会偷吃。
    在她们两个人身边飞着几只蝴蝶,其中一只落在红薯上。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发觉。
    “麻衣,小直回来了。为什么表情这么伤心呢?”
    “一定是想到骏太郎一个人待在冰冷的坟墓里,所以很难过吧。”
    “什么,骏太郎死了?”
    “不知道啊,对了妈妈,你是不是涂太多了?”
    “是么?我觉得刚刚好啊。烤完一定会有浓郁的汁液呢。骏太郎也真可怜,居然死掉了。”
    “是吗?”
    “应该是吧。”
    “我说妈妈,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小直的想法。他总觉得我们都死掉了是幻觉呢,真让人觉得悲哀啊。”
    “是啊。麻衣,你是不是涂得太少了?”
    “可以了,涂太多的话,蛋黄多可怜啊。”
    蛋黄蛋黄蛋黄,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的房间里也有蝴蝶在嬉戏。桌上,床上,书架上,都落着休息的蝴蝶。
    地板上满是蝴蝶的尸体,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用脚踢开创造出适当的空间,坐到了椅子上。
    头一次看到蝴蝶的第二天早上,蝴蝶变成了两只。弄死之后数量越来越多。为了慰藉自己的心灵扯下翅膀,结果蝴蝶每天都在增加。它们根本不逃跑,弄死它们实在过于简单。就这样,现在的数量多得让我连数都数不过来了。
    为什么幻象的翅膀会有和真翅膀相同的功效呢?幻象中的蝴蝶不断增加,所以瓶導里的翅膀也就不会减少,不必再担心库存不够的事了。
    看来我终于成功了,在自己心灵內側永远可以重复创造出新的循环。
    就这样持续吃掉不断增加的翅膀,继续和我的家人一起生活。我不再需要依靠外界,仿佛只靠自己的排泄物就可以维生,变成了安倍公房书中可能出现的那种生命体。这样的感觉很平和,我决定在死前继续留在同样的地点。(编者注:安倍公房,超现实主义文学大师)
    待着待着,胸口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虽然很想吐,但是现在装在肚子里的是舅舅请的高级料理,吐出来似乎有些可惜。
    我趴倒在桌上,眼前落着一只蝴蝶。伸手一握,手上全是挤烂蝴蝶流出的体液。
    “真惨啊。”
    回头一看,骏哥正坐在床上笑。
    “我想找你来搭雪屋,看来似乎不太可行了。”
    他皱了皱眉。
    “呐,直之。是不是下大雪了,我所说的没错吧?这样下去降雪将会不断持续,这个家马上就会被埋住。到那时候,你就会被活埋了,必须要注意点才行。”
    骏哥的黑色外套上还沾着薄薄一层雪。
    “被雪埋了会怎样呢。肉一直放在冷冻库里会变成干燥的灰色吧?人是不是也会被冻的硬邦邦的呢?”
    我的脸贴着桌面,看着一脸兴奋说个不停的骏哥。他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尽管他和以前一样,总是在信口胡说。
    “如果是这样你要往哪里逃呢?不是无路可逃了吗?没有的,天国也好地狱也好都是不存在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很痛苦吧?”
    骏哥皱着眉头环视房间四周。
    “话说回来这个家里还真是恶心,就像是在你的内脏里一样。”
    这时我醒了过来。
    我睡在白色的被子里,头顶上是白色的天花板。四面墙壁也是纯白的,房间里的男性和女性都着纯白的衣服。我虽然不讨厌白色,可是如此泛滥会让人有种病态的错觉。只有窗户外映出了湛蓝的天空,于是我转头看去,太阳在天空的另一头闪耀着。
    “你终于醒了。”
    距离最近的中年男人对我说道,我见过那张脸,鼻子上有个非常大的瘊子。他伸出手指问我有几只,我回答说两只他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他满意了,可是我还是不明所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医院。”
    我的家人呢?
    “在等你清醒,我这就去叫他们。”
    大家都好么?
    “当然了,受伤的只有你一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故,不过还是受了伤,只能说太不幸了。”
    这也许是对我的惩罚吧。
    “惩罚?”
    嗯,在旅行中我实在是过于人性。旅馆的人说有种外国山上涌出的泉水让我们喝,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姐姐虽然也不信可还是强忍着喝下去了。只有我一直反抗,所以被赶了出来,不得不提早回家。爸爸妈妈也很生气吧。
    因为我做了很多坏事,所以才会受到惩罚的吧。
    然后我告诉他们我做了个很诡异的梦。梦里大家都遭遇事故死掉了。我孤身一人在无人的宅子里生活了一年以上,是个非常漫长的梦。
    我能看到已经死掉的家人,而且还被告知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是架空的存在,更有甚者,关系非常亲密的表哥还自杀死掉了。
    “真的很难懂啊。”
    不知是不是我的说明很差劲,医生歪了歪头。
    “总之忘记这个梦吧。”
    听了他的话,我点点头。
    终于,在护士的陪伴下,妈妈和姐姐走了进来。
    “麻衣,小直醒过来了。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悲伤。”
    妈妈看着我对姐姐说道。
    “因为想到我们在冰冷的坟墓里,所以觉得很难过吧。”
    “我们已经死了么?”
    “不知道呢,对了妈妈,你是不是涂太多了呢?”
    “是么?我觉得刚刚好啊。烤完一定会有浓郁的汁液呢。”
    这时我醒了过来。
    有些目眩,所以我伸手按住脑袋。啊啊真难受,嘴里有股鱼腥味。
    “没事吧?”
    舅母问,我回答没事。舅舅和舅母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我面前。这是我家的客厅,他们两个人来找我谈养子的事情。电灯在他们的脸上落下明暗交织的斑驳。舅舅掏出香烟,马上注意到没有烟灰缸而停止了动作。我想起骏哥也经常这样做,果然是父子俩。
    舅舅说道:
    “我再问一遍,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养子么?不会给直之造成任何不便,这完全是出于善意的决定。”
    “没错。”
    舅母点头称是。
    “这段时间,我们家不是刚换了高档车么?那是从直之的存款里拿的钱。”
    “没错。”
    “可是呢,我们已经不想这样偷偷摸摸了。我们想堂堂真正地花直之那笔保险金。”
    “没错,舅母还想去海外旅行呢。”
    “我们的目的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希望你不要误会啊。”
    “没错,千万别误会。”
    “所以直之,成为我们家的孩子吧?对你来说没什么坏处啊。”
    这时我醒了过来。
    我睡在学校硬邦邦的桌子上,手肘觉得有些酸痛。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是午休?还是放学了?窗外一片浅灰,不知是阴天还是太阳落山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先回家吧,我把文具放进书包里,这时大岛君跑来对我说道:
    “佐方,你知道么?小野田同学似乎已经成了废人。有人看到她和家人一起在街上走的样子。”
    这样啊。
    “那时候她一直呆呆的,就好象什么都看不见一样,仿佛是另一个人了。那就是治疗的效果吗?”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我看电视上的记录片里曾经演过。
    “果然是这样,多可怜啊。现在除了特殊日子好像都不能离开医院。没有人照看根本无法过正常生活。秀才落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可怜啊。”
    大岛君虽然嘴里说着可怜,可是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什么意思?”
    我从以前就想问了,你说小野田同学很可怜,可是真的只有这样么?
    “哎?还有什么?”
    你难道没有罪恶感么?
    “我不明白,请你说清楚。”
    去年大岛君接受小野田同学的告白和她交往了一阵。在那时候小野田同学曾悄悄找我来商量,你不知道吧?
    “什么,才没有交往呢。”
    大岛君对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还真是过分啊。当时我也惊讶极了。因为大岛君喜欢新井老师,所以跟小野田同学只是玩玩而已。
    小野田同学会变成那样都是大岛君的缘故。她的自尊心很高,而且很喜欢大岛君,所以没对任何人说过真相。我认为她即使现在也不会说出来的。
    “才、才不是那么回事呢。”
    怎么会不是呢。不过无所谓,我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不过你是个很过分的人,所以才能平静地对其他人做出很过分的事。你只要自己明白就可以了,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严厉,不过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完全不明白,那种事……”
    我认为小野田同学也不恨你,或者应该说她根本无法做到这点。因为她不是一天到晚都昏昏沉沉的么?所以对我来说怎么都无所谓,毕竟她本人都没有怨恨嘛。
    “才不是这么回事,佐方所说的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别这么激动,吓了我一跳。我说啊,我并没有在责备你哦,毕竟我自己也不是多正经的人,大岛君又是我重要的朋友。平时不怎么说这种事,果然一说就让你不高兴了。只不过,说了以后我觉得轻松多了。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要是等到人类灭亡再说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能说出来真的太好了,感觉肩上的担子被卸下来了。
    “都说不是那样的了!真的不是那样的!”
    哪里有错?
    “佐方看到的都是奇怪的东西,都是不正确的。”:
    不正确的东西?
    “没错,这就是构造色,是你的头脑有问题。”
    这时我醒了过来。
    出了一身汗,刚才做过的梦已经记不清了。
    看了看时钟,刚刚零点,我钻进被子里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左右,看来我刚睡着不久就醒了过来。
    走出房间,我看见蓝子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东西。她手里拿的正是前一阵跟岳母一起去东京浅草时买回来的江户切子杯。我很喜欢东京的东西,也很喜欢雷。谁让我是乡下人呢。我说想要这个杯子的时候蓝子明明嫌贵,可是现在看来她相当喜欢。(编者注:江户切子,东京的一种玻璃加工技术;雷,一种糯米似的点心)
    察觉到我的出现,她转过头来,我说你一个人喝小酒呢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想尝尝老公的老家送来的梅酒。结果一尝真的很好喝,不知不觉间就……亲爱的,你也要喝么?”
    我点点头,蓝子站了起来。
    我脱下睡觉时被汗湿的睡衣,找出一件t恤衫换了上来。那是蓝子和朋友的太太一起出去玩时买回来的纪念品————印有游乐园吉祥物图案的t恤。
    “别拿这个当睡衣啊。”
    拿着另一个杯子回来的蓝子皱紧眉头,这种衣服让我平时怎么穿出去呢。
    “我觉得很可爱啊。”
    蓝子很不满,可是对于快三十的男人来说,衣服上并不需要可爱的元素啊。
    “亲爱的,你总是糟蹋我送的礼物。给!”
    有些不高兴的蓝子粗鲁地将杯子塞给我,里面的冰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是我并没有糟蹋这件t恤,如果真的糟蹋的话是不会用来作睡衣穿的。本来,蓝子选礼物的感觉就有些奇怪,之前不也收到过那种不解开谜题铃声就停不下来的闹钟么?况且我这个人不会睡懒觉,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醒来,从一开始就不需要闹钟这种东西。
    蓝子自己的衣服明明那么普通,为什么要给我选这么奇怪的呢?一定是想象着我收到时惊讶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就买下了吧。她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只不过已经长成大人了,真希望她能理解实用性这种特性的美好之处啊。
    我这样想,却什么都没说。要是说出来她肯定会更加生气,还是趁她下次心情好的时候再说吧。
    然后,我喝了一口梅酒。那是拥有上等甘甜口感的,好喝的梅酒。
    “似乎使用了和三盆呢,姑姑在梅酒上年年下了很大的功夫,她的追求完美这点跟你很像。”(译者注:和三盆,日产精制糖,中国产的精制糖称为“唐三盆”,为了与之对照称为“和三盆”)
    一定是因为闲的吧。
    “你是家里的长男,那时应该住在家里比较好,她一定很寂寞啊。”
    蓝子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我一真在父母身边生活,因此觉得自己有些被宠坏了,出了社会要扭转一下自己天真的想法。所以离开父母自己生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必要的步骤。而且,我也想有更多的二人世界的时间。
    “出了这么多汗,还是开着空调睡比较好吧。”
    蓝子拣起我脱下的衣服说道。
    可是我要是开着空调睡第二天身体一定会觉得非常疲倦,我可不想这样做。
    “把温度调高一点就好了嘛,这样我也能舒坦些。配合你实在是太热了,搞得我天天睡眠不足。”
    我真的不知道,一直害你在忍耐么?真是抱歉,我郑重地点点头。
    “啊,梅酒已经没了?喝得还真快啊,还要一杯么?”
    难得有雅兴,就再来一杯吧。你也陪我一起么?
    “倒是没什么,明天的工作不要紧么?”
    喝点儿梅酒不会醉的。
    说着我也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着妈妈酿的梅酒。
    只不过梅酒也是种烧酒,酒精浓度很高。一杯一杯下肚,两个人都有些微醺了。
    我感到眼前有些晕眩,身体软软的。蓝子的脸颊上染上了粉红色,原本就垂着的双眼更加迷离了。
    “呼。”
    她舒了一口气,靠向我的身体。我收紧手臂,抱住她柔软的肩膀。
    电视里在播很久以前的剧集。是我们两个人小时候很喜欢的西部片。讲述精悍的枪手主人公和拥有与他匹敌魅力的反派之间亦敌亦友的热血故事。
    最终回怎么样了来着?他们和好了么?其中一个死掉了么?一点都没有记忆了。
    现在正在播的是中期左右的剧情,我和蓝子凭着记忆预想后面的情节,不过,因为两个人都猜得很离谱结果一起捧腹大笑起来。自信满满的猜测居然会错得离谱,可见记忆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可靠。
    剧情正要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梅酒已经喝完了。
    “还想着慢慢品味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蓝子一脸遗憾地说。
    “没办法啊,好东西总是很快就没了。而且这梅酒真的很好喝,一点要向妈妈道谢才行。”
    “我已经送了回礼了。”
    “太好了,可是我也得表示表示才行。要趁现在尽一下孝心。”
    “是啊。”
    “嗯。”
    蓝子点点头,将玻璃杯放到桌子上,把脸埋进了我的胸口。她低声说道:
    “呐,我们真的很幸福啊。”
    我无言地点点头。
    “现实中也能这样就好了。”
    谁知道呢?
    电视里的影片正迎来最后一幕,出现了夕阳把天空染红的景象。
    每次看夕阳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怎么会如此渺小呢?小的时候看起来明明很大来着。
    紧盯着屏幕,有种自己被吸收进去的错觉,就这样被太阳吞噬,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呐,你在看什么?”
    姐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告诉她我在看太阳。
    “你的眼睛不难受么?好像乌鸦一样哦。”
    她一脸惊讶地说。
    除了骏哥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姐姐了,因为她一直都很温柔。
    所以,就算觉得自己也许再也回不了家害怕得想哭,我也一直在忍耐,盯着太阳拼命制止眼泪流出来。如果我哭出来那只不过更显得软弱,姐姐会更加困扰的。
    和姐姐一起去公园玩,回到家门口,准备取回邮件进家门的时候,不知为何只有我家的信箱附近围着一群苍蝇,信箱口还露出了类似茶色毛发的东西。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想到了同样的事。
    “怎么办?”
    姐姐很害怕。
    “打开吧。”
    “诶,可是……”
    “这比什么都没看到地在那里乱想好多了。越想越害怕,也许真看到了就觉得没什么了。”
    我们用一只手捂住脸防止苍蝇飞进鼻子,然后飞快打开了信箱的门。果然,一只猫的尸体落下来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厚实的响声。大量苍蝇从信箱里飞出了,在周围盘旋。
    我想起大人们曾经说过,最近这种恶作剧特别流行。猫咪全身都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全身。
    回过头来,姐姐正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用两手捂着嘴。看到这里,我觉得生气极了,为什么非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总之,赶紧收拾干净才是当务之急。我拿来了铲子,把尸体埋进比较松软的土地里。虽然姐姐一开始害怕得不得了,不过她还是马上跑来帮忙。埋的时候也有很多苍蝇在我的脸前和手臂周围绕来绕去。
    即使处理完尸体,信箱那里还是留有很多血迹,有苍蝇在乱飞。我借来了水管,把水引了出来。
    那个时候,隔壁的信箱也被水喷到了,正好被刚回来的同一栋楼的大婶看到。
    然后我们被妈妈骂了。因为不想怪到猫的头上,所以我什么都没说。虽然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不过她也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只不过是处理尸体留下的血迹而已,血迹明明都被我清洗干净了啊。
    紧盯着血一样鲜红的光芒,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染上了这个颜色一样。整个世界都像在番茄酱里煮过似的。
    姐姐累得要命,抱着双腿蹲在地上。妈妈替她扎好的黄色蝴蝶结在她头上随风摇荡着。
    刚才她从书包里拿出竖笛吹了吹,现在握在右手中。
    看到一直很有活力的姐姐这个样子,我觉得她非常可怜。
    于是我抬头看向太阳。
    之前骏哥告诉我,太阳在天空之外。
    天空之外似乎被称为宇宙。而宇宙呢,是无穷无尽的。地球只是在无尽宇宙的一个角落里,绕着太阳一圈一圈运转。居然绕着同一个地方来回转,我觉得还真是无聊。
    然后呢,宇宙里有很多和地球一样的星星。有光亮,有河流,有高山。
    面向黄昏的红色天空,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星星在闪耀了。那光芒是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发出来的么?骏哥说,那是穷尽我的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遥远地方。
    那么遥远的星球上,也住着像蚂蚁一样微笑的生物么?百科全书上说,蚂蚁虽小却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构造和机能。遥远星球上的蚂蚁也是由触角、四肢以及各个细微的部分组成的么?
    宇宙无边无止,我却无法想象,拥有机密复杂构造的万物都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也许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这些规则会产生一些混乱。也许世界的尽头所住的蚂蚁,有些什么细微的地方被自然界所忽略,出现了不合道理的现象也说不定。
    可是,骏哥却说没有这种事,整个世界的万物都逃不过法則的制约。
    是这样么?这么宽广的地方,却没有任何遗漏,没有任何例外,这真的可能么?如果是真的的话,我也属于这个范围么?心灵也好身体也好,这所有的一切被创造时都是按照正确的方法和步骤进行的么?
    有一张看不见的网覆蓋了整个世界,自己也被排在了某一个角落里,想到这样的状况我觉得非常不爽。
    我不明白什么是绝对的正确。这里本来就是世界的一个角落,每天有些超越常理的事情发生才比较适合,而且也很有趣。骏哥所说的,就好像是被人一刻不停地监视一样,一点儿都没有意思。我认为,会这么做的只有神经质和脑子出了毛病的人。
    “你在想什么?”
    姐姐看着我。
    我没有回话。因为经常在想完全没关系的事而被人责备,所以我现在说不出口。
    姐姐没有等我的回话,而是接着说道:
    “刚才那只猫被小直埋起来,一定会很幸福的。你知道什么是幸福么?那是很重要的事哦。”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才这么说的,心里觉得有些歉疚。
    “世上的一切都很容易坏掉啊。”
    我不经意间说出刚才所想的事。说完之后,看向有些吃惊的姐姐,她好像没有生气呢,只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于是我接着说道:
    “骏哥说,这个世上连所有微小的东西都是被正确地创造出来的。可是如果他说的是对的话,这些不是都很容易就坏掉了么?手表什么的,只要少个齿轮不就没法运作了么?”
    姐姐看上去很困惑,但是我的话她不是不懂。
    姐姐想了想,突然站了起来。
    “说起来,我也听说过。”
    姐姐很高兴地说。
    “这个世界其实全部都是蝴蝶的梦。”
    “蝴蝶?”
    “是啊,那些小小的蝴蝶,谁都不会回头看一眼。只不过这种蝴蝶才是真正美丽的蝴蝶。它停在叶子上睡觉,所做的梦就是整个世界。这是中国古代的一位伟人说的。”
    姐姐一边回想一边说。
    “然后,蝴蝶醒过来以后,世界就全部消失了。”
    “全部?指的是所有的全部?”
    “全部当然就是全部了。世界的全部。因为只是个梦嘛。小直所说的一定是这个意思吧。”
    “是么。”
    总觉得这和我想说的不一样,可是我却什么都没说。
    “一定是这样的。然后,蝴蝶醒过来之后梦境就会崩坏,在梦中的我们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姐姐偷看我的表情。
    “所有一切都像音乐一样,有一天醒过来后,竖笛的声音停止,大家都会死掉了。呐,小直,你希望这样子么?”
    姐姐直视着我。不知何时,她长长的头发正随风飘舞着。
    “什么都不要说哦,最好安静一些。千万不要把蝴蝶吵醒了。”
    然后姐姐把食指抵在嘴唇上,轻轻地笑了。
    终章
    明明充满几近窒息的腐朽气息,空气却透明得令人恐惧。
    墙壁上,天花板上,地板上,椅子上,窗帘上,到处都是蝴蝶,把整个房间染成了蓝色。蝴蝶的翅膀一边开阖一边变换着颜色,看上去墙壁在一胀一缩,就好像整个家都在呼吸一样。
    这种有些甜味的腐臭是荷尔蒙的味道。荷尔蒙是充满生命力的生殖味道。这些蝴蝶要生殖做什么?不觉得空虛么?
    紫萍个美梦,我觉得很愉悦。保持这种心情好好画画吧。
    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的步伐发出粗暴的脚步声,蝴蝶们一齐飞舞起来。整个视野仿佛被蓝色的雪片覆盖,充满幻想的蓝色闪耀着光芒将我包围起来。在蓝色之中,可以看到长睫毛的眼睛。那是没有感情的冰冷眼神。无数双眼皮的眼睛在我的周围呼扇着狂舞,仿佛在演奏一曲眼睛的空中圆舞曲一样。
    我吓了一跳,不禁叫出声来。告诉自己别紧张,这些只不过是蝴蝶翅膀上的图案而已,哪只眼睛都没有在看我。
    心跳个不停,我伸出手捂住胸口。自己手掌的温度传递到了胸部。这样激动的情绪也不错,就保持这样去画画吧,一定会有好作品产生的。
    我等着蝴蝶回归平靜,之后蹑手蹑脚地下到一楼。
    打开客厅的大门,果然那里也被蝴蝶覆满了。就像是一个会呼吸的蓝与黑的世界一样。
    在桌子旁边有三个人,大概是我的家人吧,可是他们身上也落着很多蝴蝶,看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没事吧?”
    我有些担心地问,可是没有反应。也许是站着睡着了吧。
    庭院里也有蝴蝶驻留。那一定是狗吧。在雪中唯有狗所在的地方有一群蝴蝶像花朵一般绽放,完全丧失了季节感。
    赶跑桌上的蝴蝶,我拿出超市买的关东煮。因为很饿便直接吃了一口,可是感觉满嘴酸味便立刻吐了出来。
    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味觉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恐怕是食物变质了。也许是过了期的关东煮吧,我对于日期的感觉已经完全丧失了,所以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好像是这几天,又好象是十天以前了。
    吃到坏掉的东西,令我丧失了食欲。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家里也没有其他能吃的东西了。
    最近我对于进食几乎抱着憎恶一样的感情,只有在极其必要的情况下才会吃东西。我明明已经不再吃蝴蝶的翅膀却还可以看到这些东西,大概是房间里那群蝴蝶在乱飞的缘故吧。飞着飞着总有些物质会飘落下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误食室內灰尘吧。而且“室内灰尘”这个词一般都是中上层阶级的太太们爱用的词汇,我平时是不用的。
    外出很麻烦,于是我放弃了进食开始进行绘画作业。
    坐在椅子上,脱下沾满踩烂蝴蝶体液的袜子。我一下子觉得舒爽起来,接着进行各种道具的准备。
    手边的台子上摆着笔和刮刀,用亚麻油和松脂油混合调制,在调色盘上加入可能用到的颜色。看惯了蝴蝶翅膀蓝色的我,现在不管看什么朴素的颜色都觉得很鲜艳。为这种事情就觉得感动,那么整日生活在黑白世界的人突然某日看到色彩斑斓的景象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准备好所有道具之后,我变换了画架的角度。这样就可看到画架另一面的客厅了。
    “要画什么呢?”
    蓝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要画这幅景色。”
    “景色?姑姑,麻衣?就这样?”
    “咦?是妈妈和姐姐么?哪个是哪个?”
    我指着客厅说道。
    “是哪个有分别么?”
    我歪歪头,放弃了继续追问。
    “这次呢,我想把所看到的东西完全按照真实情况记录下来。之前我想画已经失去的东西,所以总也画不好。果然,不管心里是不是记得,失去的东西也已经找不回来了。所以现在看到的东西必须现在画出来才可以。”
    “是这样么?”
    “是啊,而且,你不觉得这幅景象很不错么?”
    蓝子好像对我所说的斗点都不理解的样子。
    “我觉得你还是算了吧,对人家说你看到这些,人家搞不好会以为你有病呢。之后你再翻回头看看,也许自己都觉得很恶心。”
    “反正我就是看得到啊,没有办法,就这样好了。”
    “小直还真是个质朴的青年。这个梦不是很快就要结束了么?这样不就得了,还执着些什么呢?”
    蓝子很不可思议地说着。
    “有什么不好。”
    我拿起画笔。
    “大家不都是很自顾自么。我稍微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又不会遭天谴。”
    “你还真有兴致啊。”
    蓝子受不了地苦笑着。
    “比起这些,快看。空气真的很通透啊,这样的现象还是头一次出现。是不是我视力变好了?这样的感觉只有我才能感受到么?”
    蓝子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着。
    然后我开始画画了。运笔非常流畅,就好像之前辛苦地一笔笔画画都是虚假的一样。
    没等油料干透,我就不断往上涂抹各种颜料。即使产生什么偏离预期的颜色也毫不在意。很快就逐渐表现出画面的梗概,之后,我注意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如何去表现蝴蝶翅膀的颜色。
    我使用这些颜料根本无法表现出这种只要稍微改变方向就会产生颜色变换的不安定感。
    “……干脆把真的东西加进来怎么样,用蝴蝶的翅膀……”
    “这样可行么?”
    听到我的自言自语蓝子反问道。
    “当然喽。这在美术上叫拼贴。有人曾说过,在只用颜料搭建出来的概念世界里加入具体的元素,这样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加宽广。”
    “小直不是不喜欢这种么?”
    “现在这种时候我想把能想到的方法都尝试一下。之后视成果再决定。”
    “你还要割破手指么?”
    “必要的话会的。不过现在可不会割,因为没有必要嘛。你当我傻了不成?没有必要时我是不会做奇怪的事的。”
    然后我捡起落在地板上的蝴蝶尸体,把翅膀摘了下来。弄成适当的大小之后涂上油,贴在覆满大部分画面的蓝色之上。
    “怎么样?”
    在蓝色的颜料之上,鳞片放出了暗钝的光芒。
    画面如我所想的一样,我高兴地询问着对方。
    “总觉得很奇怪。”
    蓝子沉着一张脸。
    “我明白小蓝说的,我也不太喜欢。只不过,我觉得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法。”
    “其实,整张画都让我觉得恶心。”
    “又说这个啊。”
    然后,我正要捡起另一只翅膀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很痛。也许是刚才过期的东西让我吃坏了肚子吧。
    去厕所吐出一些水状物让我轻松了不少,之后回到画布前时,发现刚才粘上的翅膀不见了。
    我有些疑惑,不过仔细想想觉得没什么。这房间里群集的蝴蝶其实都是我的世界的居民,似乎没办法把它们固定在画布上。
    我还真是粗心啊,还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很好的方法呢。这下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想着想着,对讲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谁呢?应该没有人来拜访我吧。
    “一定是新井老师吧。”
    “为什么新井老师会……?”
    “新学期开始了也没有去上学不是么?手机上也有很多来电记录啊。”
    老师穿着白色的大衣,看上去就像融入了背后的雪景中一样。
    “我听说你新学期开始后一直没来学校,所以来看一看。”
    老师解释着,呼出的气都变成了一股股白雾。她好像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一副紧张兮气的样子。这么久没见过外人,连我都有些紧张了。
    “请进。”
    于是老师一脸严肃地脱掉长靴。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身高要比我矮上很多。她平时一直在穿高跟的靴子。
    迎进客厅之后招待老师坐在沙发上,我开始还怕满屋的蝴蝶被老师看到,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去厨房倒茶,穿过搭成家人形状的蝶群之间,一旁的蝴蝶朝我的脸飞来,我挥手将它们赶走。
    “你在干什么?”
    果然,老师担心的询问声响了起来。
    “有苍蝇。大冬天的它们都躲在什么地方啊。”
    我尽量不让老师看到我的表情,找了一干托辞。
    准备好许久未使用过的红茶道具回到沙发一旁,蓝子正坐在老师身旁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看到她的表情,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师真的很漂亮呢,身上还有股香味真让人心动啊。”
    一边无视蓝子的话,我一边帮老师倒茶。
    蓝子真是的,这种时候干嘛跟我搭话啊。
    “你是一个人住么?事故之后一直这样?”
    我对蓝子的态度感到有些生气,这时老师突然问道。
    “啊,是的。”
    “啊啊,我一直以为你和亲戚一起住呢。居然一个人住在这么空旷的家……”
    老师有些不安地四处环视,然后看着我。
    “穿这么少真的没事么?”
    “也没有很少啊……啊啊。”
    她不说我还没注意到。
    我正穿着当睡衣用的长袖t恤以及运动服的裤子。
    虽然这不是特别寒冷时的穿着,不过房间里有暖气所以没什公关系。话说回来,在这间没有开空调的房间里空气像冰一样冻人,老师还穿着厚厚的大衣呢。
    我一直没意识到房间里的温度,真是糊涂啊。
    “啊,对不起。”
    我慌忙打开空调和暖风机的开关。
    “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了……”
    老师有些疑惑。
    “这种深冬时节居然会忘记开空调,真是个脑子诡异的家伙啊,好恐怖————老师一定这么想吧,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哦。”
    老师身旁的蓝子突然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一直集中在画画上。”
    我说。
    “原来并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老师似乎是认同了。
    说起来,我对学校说了什么来着?应该说谎称身体不舒服什么的一直请假吧。
    我还记得前几天觉得要联络一下,于是躺在床上打电话的事。只不过,所说的內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似乎说了身体不舒服,其他还说过什么吗?由于变成了舅舅家的养子,姓氏也改变了,记得还想问问学校需要办什么样的手续呢,不知道我问了没有?
    我到底跟学校说了什么,这个问题可没法向老师求证。
    而且,最近我确实有些不在状态。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其他人直接对话了,想表现得平常一点真的很辛苦啊。
    变成一个人以后,已经不在意很多小事了。可是别人却不这样认为,所以必须合乎一定常理才可以方便别人的理解。
    说实话真的好麻烦啊,我真希望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这样老师便理解不了,会造成她的混乱。
    果然,我实在不擅长做这种事啊。
    “什么擅长不擅长的都是借口。大家都很努力哦。”
    蓝子一边说一边笑。
    我在心里责备着她,随手为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上一杯红茶。
    我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于是,老师代替我开口。
    “那,你没上学的时候一直在画画么?”
    “也不是一直啦……”
    “那你在做什么?请了这么多天假……”
    每天睡了醒醒了睡,还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在梦里做了很多事情,大概其中有几件是现实里也做过的吧,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看到的也都是一些梦一样的景致。现在想想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已经区分不清了。
    最麻烦的要数吃饭了。想着必须要吃点东西便吃了一些,可是每次似乎都是在做梦,醒来以后肚子总是空空如也。这样的事重复了太多次我都有些受不了了。
    总之,眼前像走马观花一样,没有连续性的“现在”不停移转。总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在这里了。
    但是,这件事可不能说给老师听。
    “也没干什么,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总之我老老实实地鞠躬致歉。
    “你说出真相就好了嘛。”
    蓝子很好笑地说道。
    “就说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学校的事完全提不起兴趣,全部说出来不就好了。老师也许会理解你的。”
    蓝子还真是话多。我虽然很想反驳,可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声。她一定是为了让我出丑才故意挑拨我的。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老师很担心地说。
    “我没事。”
    我斩钉截铁地说,之后又陷入了沉默。似乎我的语气有些过于冷漠,她一定认为我是个不合作的学生吧。
    “老师也知道你在说谎哦。因为小直没说真话所以觉得很伤心也说不定呢。”
    蓝子又在说有的没的了。
    “还是说了吧,总说些一眼就会被看穿的谎言,别人的耐心很快就用尽喽。”
    一直以来我总是给她添麻烦,所以这样就好了。我在心底这样说道。
    “都已经到了最后,让自己轻松一点吧。”
    听到这句话我看向蓝子,可是对方好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她只是很无聊地站起来,朝房间里面走去。
    “佐方君。”
    老师终于抬起头看着我。
    “真对不起,是我过分担心了,还跑到你家里来。”
    她一脸不安地窥探着我的表情。
    被笼罩在这样的视线中,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应对,最终笑了起来。
    “您不用在意,是我的不好。”
    这个答案让老师的脸上露出少许失望的表情,我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新年到来之后,我想了很多。您也许已经知道了,我的表哥前一段时间死了。说实话我就是在烦恼这件事……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我想我很快就能到学校去的。到那时候,也会参加社团活动的。”
    听完我说出刚刚编出的理由,老师把杯子放在桌上,说道:
    “原来如此。对不起,你明明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思考,我却跑来做些多余的事。”
    “这没有什么。”
    听了我的话,老师的表情阴沉了起来,这时,我有种什么东西完全被断绝了的错觉。
    “不过,这样就好。”
    老师点点头。
    “那,我差不多也该……”
    她站了起来。
    “今天打扰了”,老师深深鞠了一躬。“没什么,我才要谢谢您”,我也低下了头。
    “啊~啊。”
    身后传来了蓝子受不了的叹气声。
    再开始接着画的时候,我发现房间的景象同刚才有所不同。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家人们不见了,客厅里哪都没有他们的身影。
    “一定变成这些蝴蝶其中的一只了吧。”
    看见我在房间中寻找,于是蓝子这样说道。
    “大家变成蝴蝶?真的?”
    “嗯。”
    “真是诡异啊。也就是说,变不回来了么?就这样变成蝴蝶直到死么?”
    “我可不知道。他们不在了你很寂寞?”
    “有点儿。不过算了。不在了才比较正常。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因为区分不出他们了。而且,我其实希望他们能待到我完成这幅画的时候呢。”
    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总是要配合任性的小直,大家都好可怜啊。”
    “什么人性啊。我可没拜托过他们啊。”
    “你要是心里没有期望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蓝子笑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转而问她别的问题。
    “所以说,小蓝也会变成其中一只蝴蝶么?”
    “才不要,我最讨厌昆虫了。”
    蓝子干脆地回答。
    “那么我呢?”
    “你也会变成蝴蝶的,到时候也认不出哪个是你了。”
    “又开我玩笑啊。可是,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会觉得吃惊了。因为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嘛。”
    “然后你就一直在这个家里被我喂养。因为我很讨厌蝴蝶,说不定弄不清哪只是小直,误将你踩死了呢。”
    “反正都变成蝴蝶了,随便怎么样都好。”
    “啊哈哈哈哈。”
    我无视笑得很开心的蓝子拿起画笔。
    “呐,小直。这要是全都是梦该怎么办啊?”
    我正要开始画画,突然听蓝子说道。
    “什么?”
    “飞机坠毁的时候,你的身体被夹在昏暗的机体之中,内脏被挤破,血流不止,已经没救了。风声中混杂着小女孩哭着喊妈妈的声音。你听到之后觉得很可怜,但是一声都发不出来。这时,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只不过,究竟是她越来越虚弱还是你的意识越来越混沌呢?谁也说不清楚。终于被关在了没有声音的黑暗之中。你在那里做了一个梦。是死前的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这就是,现在的我所感受到的一切么?”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有些受打击。不过也没有办法啊。”
    我一直盯着即将完成的画面。
    “不管怎么样,我只是想要完成这个。”
    “真遗憾啊。”
    蓝子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大量的蝴蝶。不论蓝子想说什么我都不在意。反正只要看到我想要看的东西就好了。
    我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继续作画。也许是跟别人说了一会儿话的缘故,一开始感觉有些奇怪,不过马上又恢复了之前顺利作画时的情绪。状态很好,只有耳朵深处有种嗡嗡的声音,四周很静。就保持着这样的感觉直到完成吧。
    刚才用了虚假的蝴蝶翅膀所以失败了,不过这次肯定没有问题。我回房间拿出小瓶打开盖子,取出最后一片翅膀。把这个用在这幅画上吧。这样,一切都完成了。
    回想起来,这还真是漫长的作业啊。从秋天开始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思想错误,浪费了不知多少画布。这段时间我身边也发生了很多的事。真的很多很多。不过,现在就要结束了。
    完成这幅画之后要做什么?我稍事考虑,可是根本想不出来自己想要做什么。画完以后会想得到么?又或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呢?无论如何,我不先完成这幅画就无法前进。
    在用掉最后一片翅膀之前,我闻了闻它的味道。骏哥从地球另一侧带回来的那种香气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点点的甜味而已。
    像刚才一样保持翅膀的原貌,活用翅膀的原始形状。我觉得这样才比较适合。
    我用画笔粘上油,将它涂在蓝色的翅膀上。
    这时候,翅膀的光泽逐渐消失,最终变换成了茶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对了,真正的翅膀是不能沾到油的。鱗片表面所进行的复杂反射,在油的作用下失去了效力。构造色的结构被破坏了。
    油蔓延到整个翅膀的时候,它就变为了皱皱巴巴枯叶一样的颜色。
    已经没有光辉了。
    很不可思议地,我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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