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过去。
    世界真宽广呢!在这么广大的面积裡,我们的城市只是这么一个小点。
    菜穗子从不曾离开这裡出外生活过。她喜欢这个城市。
    她将右手食指指尖放在这个小点上,另一隻手随著曲面缓缓旋转球体。
    chicago————。
    一停止旋转,菜穗子读出指尖稍微下方印著的古老字体,心想,很近嘛。
    我大概会去吧。菜穗子有这样的预感。她想,任何地方都有一片天空啊。
    ※
    大家情况如何?要参加考试的同学们现在正在做最后衝刺吧,很辛苦呢!差不多下星期就要开始考试了,没错吧!
    嗯。对不起。现在开始唸听众朋友的来信。如果无法好好回覆的话,请原谅。
    要如何告诉和贵子呢?就在菜穗子无法拿定主意期间,已到了星期三。她想明天回覆日下。但又不愿还没与和贵子谈话就做出决定。
    妹妹这一天都是几点回家的呢?菜穗子想了一下,连这种事她也不知道。无所事事的她,等待午夜零时到来打开收音机。
    ————和贵子的情况,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声音听起来像是别人的。同样的话重複说好多次。无法清楚表达。对不起。反覆为了将歌曲和歌手的名字张冠李戴的事道歉。尽是播放音乐。所播放的歌曲数量,确实比之前听到的还多。
    彷彿将四肢撕裂般的五十分钟。
    菜穗子发觉自己哭了。汗水渗透全身。
    就这样抛下和贵子离开好吗?从星期一开始,菜穗子几度反覆问自己这个问题。同时她又担心,会不会只要自己在身旁,妹妹就无法振作起来?菜穗子不知道该责怪谁。她又在思考这样的事。但她所思考的事,并不能将她带离这个困境。只有止不住的冒汗。
    虽然已经洗好澡了,但她决定再洗一次,让汗水流出。
    菜穗子一动也不动地浸泡在热水中。头髮、身体都已洗淨。如果连汗水也可以洗去的话就好了。
    在热气蒸腾中,菜穗子回想起与和贵子两人一起清洗浴室的事,想得入神。她想回到那个瞬间。眼泪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是在为和贵子哭泣。然后她想起,不久前也曾像这样,在这同一个空间裡,怀抱著无法消解的鬱闷。
    ————那时,我知道了。
    菜穗子从浴缸裡一跃而出,擦乾身体。她想,和贵子一回来就得立刻与她谈谈。如果知道她现在在哪裡的话,菜穗子会立刻赶过去。即使裸著身子也会跑去。对了!打电话到电台看看。菜穗子做著出门的淮备,确认和贵子现在身在何处后,就立即朝那裡出发。
    在还未全乾的身体上,菜穗子急著穿上内衣再套上衣服。她有点庆幸没洗头。
    这时,玄关传来声音。是妹妹回来了。菜穗子感谢祈愿成真。
    「和贵子!」
    但妹妹看向菜穗子的目光毫无生气,并以和广播中听到的同样声音说:「还没睡啊?快去睡吧!」刹时,菜穗子感到信心动摇。但又觉得不鼓起勇气不行。
    「求求你!听我说。」
    无论如何现在不说不可。
    和贵子迟疑地转向菜穗子。左手拿著的黑色提包口上,微微闪著黑光。妹妹的身体也随之动了一下。
    「你听我说————」
    「我在听啊!不好意思,我很累了。快点说吧。」
    和贵子摇摇头。菜穗子知道自己的信心萎缩。她苦恼著要如何开口才好,忍不住叹口气。儘管如此,她还是甩开犹豫开口说:
    「拜託你!去见见那个人再确认一次。」
    「什么事?」
    「樫村事实上说了什么话。」
    「啪」一声,和贵子的提包掉落到地板上。
    「为什么?」和贵子说。声音愈发严厉。
    菜穗子突然感到身体一阵寒慄。不可能没有错。可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么一想,大概连自己都没有确认的勇气。
    「姊,说完了吗?我很累了。现在马上就想睡觉。」
    和贵子感受不到。菜穗子也摇摇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对不起,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那么,晚安。」
    妹妹打算走回房间。
    「和贵子。」
    和贵子停下脚步,但依旧背对著菜穗子。
    「我很累了。说了三次还听不懂吗?还有什么事?」
    被这毫无转环馀地的拒绝彻底击溃的菜穗子仍然挣扎著。
    「我要去芝加哥了。」
    是吗?恭喜。晚安。
    漫慢长夜就这样画上句点。
    从回覆日下之后那一晚起,菜穗子的身体便垮了。平常她几乎不太在意,但这次似乎受到精神上的气馁所影响。有点像作呕又不太一样的不舒服慼,蟠踞在食道到胃那一带,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隔天,症状依旧没有改善。
    在洗手间,菜穗子手撑著洗脸台垂著头。这个动作已维持超过五分钟了。
    虽然听到开门声,但她无法抬起头。鞋跟接触地面发出的坚实声响在她身后停住。她仅将目光抬起,看见面前的镜子上,映著一张眼熟的脸孔。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会。
    「你————」
    「喂,你还好吗?脸色很苍白耶!」
    椎名久美子嘴裡虽然这么说,但依然站在那裡没有行动。菜穗子想回答「没什么」,却无法出声,只好向镜子裡的对方摇摇头。
    椎名噘起嘴,发出「嗯」一声,她不往厕所移动,反而走到菜穗子右边的洗脸台前开始梳理头髮。菜穗子虽然不悦,但还不想回去工作,没办法,只好忍耐著与她比邻而立。
    「日下老师呀————」
    对方面对镜子出声说。菜穗子一时不知她在对谁说话,但除了自己也没有别人了。
    「非常夸奖你耶。」
    「喔。」这次,菜穗子想尽办法将声音挤出来。
    「听他那样说,不知怎么的,让我觉得心有不甘。然后就突然遇到你,所以上一次,我不假思索就说出『那是自以为了不起吗』之类的话。」
    这女孩到底想说什么啊?菜穗子再度感到纳闷。
    「我在想,是不是讥讽得有点过火了?」
    椎名不知不觉将头偏向一边。菜穗子心想,她大概是想道歉吧?但口气却是逞强的意味多了点。而且,虽然当时菜穗子确实感到生气,但也没有那么在意。
    「你怎么了?」
    菜穗子一反问,对方便面对镜子微微鼓胀著脸颊。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和我讨厌的————过去讨厌的对象很像。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衝著你来啦。
    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已经做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再见面,所以我想现在就先说出来。我一直想著见到面的话要对你说,当时如果害你吓一跳我很抱歉。不过我们还真不容易碰面呢!」
    看样子,这似乎也算是道歉。是心理作用吗?菜穗子发觉椎名的脸上泛著红晕。虽然觉得她的道歉实在不像样,但菜穗子也无法判断,到底是这女孩的个性使然,或者这就是她们这个世代的共同样貌呢?
    「而且,说不定三年过后,要麻烦你照顾呢!」
    这时,对方用双手将前额的头髮往后拨。
    「我了解了。不过你的担心是多馀的。因为我就快要离开了。既不会欺负你,也无法照顾你。」
    菜穗子一说完,对方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你要辞职吗?」
    菜穗子轻轻闭上眼睛摇摇头。
    「有个去美国的交换留学计画,我接受了。」
    「是喔。」对方喃喃说著,一度轻轻噘起双唇,然后小小声补上一句「恭喜育!」
    她扬起手说完「加油」后,便走出洗手间。菜穗子虽然想叫住她,但发觉自己咬字不清,犹豫著要不要出声。
    如果叫她「椎名同学」的话,可能又让会她感到不快。可是菜穗子又不知道她改姓后的姓氏。就在犹疑之间,对方已消失了踪影。
    二月,菜穗子将去美国一趟,看看对方为她淮备的住处和设备。其间,要决定在那生活所需的家具类是直接在当地购买还是从这裡带过去。回国后,会短暂停留,直到三月的第三个礼拜再度赴美。目前用观光签证即可。
    事情的进展迅速,让人感到有点残酷那般,毫无停滞地朝既定方向前进。只有对菜穗子来说是突发事件,其他都早已定案。每次总是这样。
    双亲的法会也是在慌乱中度过。连与和贵子说话的空间都没有。不过,菜穗子也清楚知道,那有一半是藉口。
    菜穗子第一次赴美之后研究室的预定计画,在排除菜穗子的情况下,重新做了安排。学会的淮备工作决定分派给研究生做。菜穗子要带去那边的除了自己的研究计画,其他申请事项皆做成书面资料交由日下保管。然后,送别会决定在二月九日举行。
    飞往芝加哥的机票上,印著「十二日,成田」。前一天就得先到东京,否则会赶不上起飞时间。这些种种都还无法好好告诉和贵子。
    ※
    我大概不得不唸出这封信。
    「那是什么嘛!用暗沉的声音说著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听听看你说的话好了』,对于这样想的我,你要我怎么辨才好?高中时代开始偶尔听你的节目,觉得你是个还不错的人吧。所以才写了那样一封信。可是,我非常后悔。
    我讨厌你!」
    这是久美子小姐写来的信。对不起!结果我只能道歉,很抱歉!
    呼————
    下个星期,樱庭要休假了。是之前就决定的事,可是我忘记说了。得想想办法,让自己稍微————恢复活力,这样才能回来继续与大家见面。我想要回来这裡。
    我一直把你们当靠山呢!不好意思。
    下个星期,由星期一的广桥先生代我主持节目。————报告完毕。
    星期五早晨,菜穗子才由祖母那裡得知和贵子出门旅行十天的事。宛如晴天霹雳。
    她首先后悔没收听星期三的节目,因为最近接办的业务突然增加,她忙得团团转,所以那天没等到节目时间就睡著了。菜穗子询问和贵子的去向,祖母也皱著眉说:「她没告诉我。」并说:「因为她说会打电话回来,没关系吧?和贵子也不是小孩子了。」祖母一副不担心的样子,但菜穗子却感到不安。
    该不会打算追随樫村而去吧?菜穗子虽然也闪过那样的念头,但随即转念又想,不会那样的。和贵子觉得樫村不是爱著自己,所以她应该不会想那么做吧。
    虽然还有一点疑虑,但看到开始组装的双翼机遗留在和贵子和祖父一起使用的小房间裡,菜穗子便觉得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
    到了星期六,菜穗子听说,昨天,也就是星期五白天,和贵子打过电话回家。但她说电话费很贵,马上就挂断了。到现在为止,菜穗子只知道她很平安,以及人在很远的地方,其他一无所知。
    然而,星期六电话铃声没有响起。待在家裡一直等著电话联络的菜穗子,一副期待落空的样子。要不要打电话给泽村夏子,问问看和贵子有没有告诉她什么?菜穗子虽然也考虑这么做,但她不知道泽村的电话号码。
    那个星期六、日,菜穗子向祖父母报告今后的计画。之前已告诉他们赴美一事,但得知出发的日期后,两老还是露出寂寞的神情。菜穗子有点难过。
    星期一白天,和贵子好像也打过电话回家。菜穗子知道她刻意躲避著自己,感到哀伤。和贵子,已经没有时间了。菜穗子如此一想,觉得很想哭。
    她再次问自己,就这样离开好吗?
    不过这是和贵子造成的。菜穗子讨厌这么想的自己,同时也觉得,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就在这种纠葛不清的情绪中,菜穗子度过一个又一个明天。在大学裡,不得不处理的工作堆得像山一样高,她只能压抑住那种种情绪。
    星期三夜裡,菜穗子不认识的某个人,代替和贵子主持节目。
    愈积愈多的担心,不知何时变成焦躁、不耐。菜穗子知道自己的心情变了样。但她也无能为力。
    接著星期六早晨,菜穗子陷入无尽的哀伤。和贵子预告要回来的第十天到了,但她没有回来。
    菜穗子觉得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一旦在心裡这样说,就是无可撼动的结局。承接的业务也不如意料顺利进行,没有馀裕再烦恼和贵子的事了,菜穗子不得不做这样的决定。
    妹妹在二月的第一天回家。
    一回到家,模型飞机的房间裡便透出光亮。菜穗子走近窥探,和贵子抬起头来。
    「欢迎回来。」
    两人一唱一和似的,不约而同交换一个笑容。但都是虚弱无力的微笑。
    菜穗子去过盥洗室再回来时,妹妹已移动到起居室去了。
    和贵子将电视机的声音关掉,只见光线剧烈跃动著。菜穗子注意到手上未乾的水滴,再次用毛巾擦拭双手,一阵踌躇之后,走到和贵子的对面坐下。
    但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我非常担心你。」
    菜穗子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和贵子微微鬆了口气似地耸耸肩。
    「嗯,对不起。可是————」
    这时菜穗子摇摇头,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非常难过,非常担心。感觉心已经碎裂了那般。」
    菜穗子知道不该拒绝听妹妹解释。她知道,现在拒绝的话,或许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她也知道,将这一点一滴渗出的感受向和贵子发洩,是多么不公平的事。
    但没有办法。如同那个夏日送走汽球时一样,情绪冲溃堤防,无法抑制。心裡溢满不愿想起的回忆,凌驾了理智。菜穗子只在心裡一隅瞥见得以扭转情势的栓锁。
    「我担心你到什么都无法思考那般疲累。不能说你很忙就这样算了。你了解吗?」
    菜穗子视线朝下,像是叹息般吐出这些话。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说出。
    唉!我为什么要那样说。这样一来和贵子不就无话可说了吗?菜穗子拼命地在心裡自我训诫,但另一个不知名的声音立即反驳:
    想想那个夜晚哪!你相信已找到正确答案,所以决定对妹妹说出内心话。可是拒绝的是对方吧?她大概也找到答案了。事实就只是那样。不过你还有一次拒绝的权利————
    「对不起!可是就像姊姊说的。所以我想说出来,好好地说。求求你听我说————」
    和贵子的话语让菜穗子感到非常不悦。当意识到时,她正摇著头。她不愿相信趋使那肌肉做出动作的是自己。宁可认为那是有人控制住她的头,用力摆动。但是,头缓缓地摇动。闭上眼睛,菜穗子在意念尚存的心裡一隅喃喃道:「是吗?太好了。」
    「明天再听你说。我想睡了。」
    菜穗子想就这样消失不见。和贵子的脸上则浮现纠缠住不肯放弃似的表情,同时带有仿彿绝望的神色。
    「可是、可是,姊姊————」
    妹妹的眼裡闪现泪光。感觉像硬撑著绝不让它溃堤而出。竟然积压了那么多泪水啊!菜穗子这样想著。
    「明天再听你说。晚安。」
    菜穗子不再看著妹妹的脸,往二楼撤离。躺在床上后,她想起隔天是星期三。这样一来,下次何时才能再与妹妹谈呢?
    距离出发的日子愈近,回家的时间一定会比现在更晚。这样一来,要拨出足够的时间交谈肯定很困难。
    不过,不管是什么时候谈,一切都为时已晚。我们两人互相毁灭。明明两人都没错。樫村也没错。
    不,是我不对。说「可以回家了吧」,然后转过身去的自己实在不对。
    即使如此,菜穗子相信和贵子应该会站起来。她已知道妹妹在哪裡。如果妹妹变得想与自己谈话,那么自己的想像大概是正确的吧。不过,菜穗子没想到和贵子会改变心意去确认。如果是自己,恐怕做不到吧。
    太好了。菜穗子对著天花板,再次在心裡喃喃自语,并出声说道:「和贵子一定没问题的。」
    结果,自己什么事也没为她做。
    妹妹不久就会恢复原样了吧。或许还能回复到泽村夏子所认识的那个和贵子。虽然大概不是现在立刻或明天就可以,但菜穗子相信和贵子一定做得到。不过,助她一臂之力的不是自己。真是不值得倚赖的姊姊。
    或许未来,和贵子又会需要我的帮助。但那时我已不在她身边。
    第二回合结束了。菜穗子这样想。
    ※
    两个星期不见。各位听众朋友晚安。上个星期帮我代班的广桥,我买了土产贡菜送给他,并向他道谢。送给工藤的则是味噌。
    我也买了满载我心意的礼物要送给大家喔!可能和祈求学业进步的神明有些不同,是善光寺的护身符啦!可是很抱歉,只有十个。想要的朋友,请在下星期前寄明信片来索取。我们会很公正地抽出十位朋友,立即将礼物寄出。赶得上考试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如果特别希望的话,和贵子小姐会与护身符一起在睡铺温存一晚再寄送出去。有这类狂热的朋友一定来信喔!什么?怎么可以自己说这样的话?可是,就只有十个,想要有点不一样嘛!有什么办法。什么?说「睡铺」落伍了?萝唆!我要没收味噌喔!
    休假期间,我出了一趟远门。应该算是不错的假期吧。由于费了点工夫才到达目的地,又没有很顺利找到想找的东西,再加上事情办完后想一个人思考一下,所以比预定的多花了点时间。昨天晚上刚回来,一到机场,我吓了一跳,机场变得那么漂亮了!好像未来城市一般。真的!从小到大,人家都是这样告诉我的————「那就是未来城市」。我再次对人类的想像力感到钦佩。
    接下来,我非常感谢这段期间写信来的朋友,斥责我的传真也好,担心我的信件也好,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有时候,我几乎快忘记透过麦克风听我说话的,是活生生的人这件事。因为我装作好像懂的样子,摆出一副能理解大家的姿态,这才更觉得恶质。实际上我往往看不见你们的存在,甚至没有察觉到这点。
    我思考著那样的事。
    如果觉得我很烦人,对不起。可是,再一次就好,对不起。根据工藤的统计,今年以来,我好像已经在节目中说过六十一次对不起。这下子加起来是六十四还是六十五?待会儿计算一下再告诉我。
    然而,我只能像这样,透过麦克风,用言语与你们接触。可是,我不能误以为光那样就是现实。我是这样想的。
    很抱歉,无法表达得很好。我也还不够成熟。
    还有一件事,等我把它解决之后就会恢复活力。我可以向各位保证,绝对不会再让大家担心。可是,不快点行动不行。
    因为一个谎言,我不得不向某个人道歉。能不能完整说出来?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老实说,我还有点不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面对活生生的人。
    不过,没问题的。我会做好这件事。
    谎言,是什么?谎报年龄吗?其实已经三十岁之类的?
    萝唆!在外场安静点!人家明明在说正经话。
    没关系。不过,请大家给我力量,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现在请给我一点勇气。
    接下来要播放歌曲。这首歌的歌名,那绝无仅有的没完没了的表现,我很喜欢。意思是「没到终点不会结束」,有点冗长乏味对吧。可是我很喜欢。
    〈itain'tover'tilit'sover>。
    bylennykravitz!
    承接业务的书面报告末完成,星期六菜穗子也到学校去。因为她陆陆续续想起一些觉得先写下来比较好的事情,没办法只好去了。每遇到这种时候,她就很讨厌自己的性格。儘管如此,她还是独自一人待在不见其他人影的学校裡,打字到很晚。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
    和贵子似乎也很忙,但只要她先回家,一定醒著等待菜穗子回来。然而,菜穗子不想与她照面,即使在家裡也尽可能躲著她。因为碰到面,接触到妹妹想开口跟她说话的眼神,会令菜穗子觉得难受。
    又是一个星期的开始。虽然想到这星期就要搭飞机了,但菜穗子却感觉很不真实。
    星期二上午,研究室有稀客来访。
    对方发现菜穗子的身影后,大摇大摆地走近,在她身旁坐下。菜穗子抬起头,与对方视线相交。
    「听说你星期六就要走了。昨天才听人说的。」
    椎名久美子说完,稍稍低下头。菜穗子虽然因为忙碌中被打扰感到心烦,但也无法心无窒碍地继续工作,于是将手移开键盘,椅子转向她,刻意按捺住情绪问:
    「怎么了?」
    对方隐约避开视线不看著她。
    「喂,对『研究助理』要称呼老师比较好吗?」
    菜穗子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莫名所以,苦笑著摇摇头:
    「不是,研究助理没有那样的地位。叫我樱庭小姐就可以了。」
    是吗?对方自言自语地都起了嘴。
    「可是要走到这一步也很辛苦吧?还要去留学,不是吗?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用意为何,但感觉似乎一时半刻不会结束,菜穗子看开了,跷起腿来,思考著该怎样回答比较好。
    「是不是很了不起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很轻鬆。」
    然而对话就此中断。即使如此,也不见对方有起身的淮备。没办法,菜穗子只好继续面向对方等待著,不过椎名久美子只是一直无聊地玩弄著手。我可没有那么多閒工夫啊。菜穗子当然涌起那样的念头。但就在焦躁萌发之际,对方紧闭的双唇终于有了动静。
    「我的国语虽然完全不行,可是很奇怪,数理科的成绩却很好。化学呀生物什么的,教科书上写的,我不必费心思考就能够理解。」
    这话题不知会往哪儿发展,菜穗子耐著性子点点头。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觉,这应该也是一种才能吧。如果是这样,自己不将这才能发挥出来的话,该怎么说呢,不是会觉得自己很悲哀吗?」
    「是啊。」
    「可是,因为种种因素,有一阵子我对所有的事都感到厌烦。就在不久前。」
    菜穗子回想起日下说过的话,但若回应「我知道」也觉得不太好,于是便静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变得非常消沉,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就在那时,我在日下老师的研究室遇见你。」
    此时,菜穗子眼前这位女学生又噘起了嘴。
    「我大概觉得你很酷吧。虽然隔了一道门,但可以听见年纪轻轻的你与副教授用对等的语气交谈著。」
    意思是说,我的语气很不好吗?但没有比你糟糕吧。菜穗子暗自在心裡滴咕。
    「那应该就叫作嫉妒吧。进门去一见到面,马上就觉得你和我讨厌的人有点像,所以不想仰慕这样的人。」
    这时,椎名久美子像自我说服似地点点头。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就是将嫉妒转变成自己的能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要克服它,努力追赶上去、超越过去。」
    咦?菜穗子感到讶异。因为觉得似乎在哪裡听过这番话。
    「还有,有个认识的人告诉我,只见过面就评断一个人好坏是不对的。她说,因为这样而失去支持自己的朋友很可惜。」
    菜穗子终于唤醒记忆中,和贵子读过的那封明信片上的署名。不会错的。菜穗子脑中浮现眼前这女孩伏案聆听广播的模样。
    「所以,总有一天你要回来育!因为我要赶上你。我还想再和你多说一些话。想到难得遇见同样喜欢理科的女生,就这样渐行渐远变成陌生人的话,我觉得有点可惜。」
    椎名抬起头,表情显得僵硬。那似乎就是椎名紧张时的模样。菜穗子突然感到滑稽,快要笑出来时,赶紧伸出右手捂在嘴上。
    「或许是吧。我很期待那一天。不过,研究生考试也不是那么轻鬆的!要下定决心,加油喔!」
    对方原本僵硬的表情变柔和了。
    「来这裡,需要不少勇气育!」不知不觉间,菜穗子感觉对方的肩头放鬆了。
    「谢谢你认真对待我。」
    「不客气。」菜穗子说完,椎名久美子点点头站起身。脸上微微露出羞涩的表情,向菜穗子说「加油」,并伸出手。刹时,菜穗子不知所措,但随即回握住那隻手。
    放开手后,对方说了句「再见」,便转身扬起裙摆要离开。菜穗子想出声叫住,却因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而感到犹豫。她只想到那个名字。
    「久美子!」
    对方停下脚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回过身来。菜穗子努力挤出微笑,说:
    「不管怎样,你说话要再有礼貌一点。因为我比你年长将近十岁。而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吧?」
    菜穗子说完,一度噘起嘴的椎名,露出苦笑般的笑容,回应一声「嗯」之后,随即点头改口说「是」。然后又补上一句:「不过,你已经那么大年纪啦?」接著吐吐舌头,像是从举起手作势要打人的菜穗子面前逃开似的,挥挥手,丢下一句:
    「保重喔!樱庭老师。」
    之后,这位常常造成别人困扰的女学生身影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菜穗子觉得心裡的某个结解开了。
    她只想到和贵子。怎么办?今天、明天和后天,这三天我可以做什么?该怎么做才能笑著向妹妹报告那女孩的事呢?
    菜穗子总算想与和贵子谈谈了。
    那天下午,在学校接到一通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
    日下常光顾的这家店,空间稍嫌狭小。穿著和服的女侍们,用令人觉得像蛇攀附上身般的说话方式,扬声招呼「欢迎光临」,出来迎接日下一行人。菜穗子虽然预想过自己的送别会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得努力说服自己接受。
    其实,这是续摊。第一场众会是在稍微好一点的场所。出席情况并不理想,可能也跟办在平常日有关,儘管如此,到后来认识的人还是有全部到齐。菜穗子很高兴。
    在那裡一直待到十点,负责举办送别会的干事说:「接下来,看在日下老师的面子上,请继续到他常光顾的那家店惜别!」就此结束第一场众会,移动到这裡来。
    菜穗子对面坐的是饭野,右边是日下,但中间还插入一位穿著紫色和服的女侍,喋喋不休笑闹喧嚣著。大家喝酒聊天,饭野突然拿出「粉红女孩」,隔壁的女侍立即出声:「我要看、我要看。」还站起身来说:「一起来跳嘛。」菜穗子拼命摇手求饶。不知何时,脸颊上已显出酒醉的红晕。
    身旁的位子空出后,日下靠了过来。「总之要加油!你没问题的。我期待你的表现。」反覆说著这几句老话的副教授,脸也红红的。
    「对了,有一件事我很想问,但一直没有机会。」
    「什么事?」菜穗子转头面向日下。日下用手推了一下眼镜框,说:
    「那个,很无聊吗?」
    菜穗子再度回问:「什么?」副教授隐隐约约噘起嘴说:
    「格桑。」
    瞬间,菜穗子愣住了,但随即想起学会的讲稿,皱一皱眉头说:
    「那个,是故意的吗?」
    「当然啊!输入法选字不可能出现那样的词吧。」
    日下一副失望的样子。菜穗子看著副教授的模样,感到滑稽,不觉低下头来。究竟这个平日正经八百的副教授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电脑上寻找「格」这个字呢?菜穗子一想到这个,嘴角就笑开了。她同时想起,被饭野看到自己笑得捧腹弯腰时的羞愧感,抬眼瞄了一下那个当事人之后,菜穗子面向日下说:
    「託您的福,经您这样一说我才想起当时因为那个词而让我出糗的事。我看得懂那个笑话喔!大概笑了十分钟以上,还费了很大工夫才止住笑呢!」
    这时,副教授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还好啦!到了那边偶尔也要笑一笑喔!不过,那个笑话或许一时会看不懂吧。」
    说完,日下不等菜穗子回应,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就起身走开。菜穗子再次深深感受到对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关注。
    副教授直接走向柜台,在像是妈妈桑的女子的酒杯裡倒入水,将酒稀释。菜穗子出神望著那背影,不知何时,饭野在她身旁坐下。
    「樱庭小姐,有打算要回来吗?不过,据说女性比较容易适应环境,而且在那边看起来会很稳定的样子。」
    饭野一边重新为菜穗子的酒杯加水,一边这么问。
    「不,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那时再一起共事吧!」
    「乐意之至!」饭野回应,将酒杯递给菜穗子。菜穗子说声谢谢,接过酒杯。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你一定比我年轻呢!不过樱庭小姐不记得了吧?」
    对饭野这突如其来的话,菜穗子觉得困惑。她当然说不出「我记得」这样的话,但同时心裡又有种异样的感受。啊~听到别人说我看起来很年轻所以很高兴。她感觉是那样。
    「这是恭维吗?」
    「不是不是!真的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年纪了,而且可能也因为我绕了点远路才进来这所学校,所以我以为我算是年长的了。」
    「这么大年纪了」的说法,令菜穗子觉得有点失礼,但也认为很像是对方会说的话,于是在心裡苦笑一下。
    「哎呀!就算是恭维,我也觉得很高兴。」
    菜穗子心裡这么想,便照样说出口。如果不是因为醉了,她一定不可能这样说。
    就在那种绝不能说是令人不快的喧嚣气氛中,菜穗子将玻璃杯裡的酒饮尽。今晚,她所喝的酒、所说的话,多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是,她绝对不会忘记这一晚。
    菜穗子看了一下时钟,差不多是时候了。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见菜穗子站起,微笑著的饭野顿时神情讶异地看著她。
    「咦?你待会还要去别的地方?」
    菜穗子点头回应。
    「明明是主角却先离席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有一个地方我不得不去。」
    她也同样向日下这么说,然后向众人说「明天见」并一鞠躬后,便步出那家店。菜穗子在心底回味今晚种种,心情愉悦地在深夜的大街上招计程车。
    ※
    时钟已经走到一点。节目刚刚播放完毕。从现在开始到早上,录音室都没有人。本来是不能使用的,但我拜託渡边先生允许我这么做。
    不需插入广告。时间任我说到结束为止。说起来,这算是「卫星巡航」的家用版吧。我任性要求让我录下这段话。与我一起放肆的,是陪著我录音的工藤,以及另一个人。
    不过,我有没有勇气将这卷带子拿给她————我姊姊听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的话就好,我不断祈求,希望自己拥有那个勇气。
    我无法什么都没说就让姊姊离去。所以我想要说出一切。可是,我做不到。姊姊拒绝听,我犹豫该怎么做。无法责怪任何一方。那应该也是正确的。
    所以————我想,面对麦克风的话,就说得出来吧?
    我将这个想法提出与工藤商量后,工藤陪我一起向渡边先生和上面的人交涉。谢谢。我非常感谢。
    为了要让姊姊听,我非得完完整整说出所有的事不可。我会努力的。祈祷我能够将我心裡的话,用正确的词彙,完整表达出来。神啊!请助我一臂之力。
    ————因为我觉得有两个谎言,不得不坦白说出。
    那么,姊姊,请听我说。
    第一个谎言。
    或许已经无所谓了,那一夜,门没有上锁。姊姊要我去确认,我走到玄关看,门忘了上锁。我急忙锁上,然后出声告诉你老早就锁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不记得了。
    但事故发生后,所有事情的意义都变了。年幼的我觉得,我说谎,以及姊姊使我说谎的出丑表现,招唤了不幸。
    毫无根据。也完全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对十三岁的我而言,那是真的。
    可是我不想自己承受那个罪名。我绝对不愿意。所以,我想,我一定觉得,是因为姊姊的疏忽才会招来事故。我认为,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憎恨你。对不起!
    现在,工藤展示给我看。包含今天播放的节目在内,据说这是今年第七十二次的对不起。对不起。啊————。真受不了!
    第二个谎言。
    我所犯的最无可挽救的、最关键的错误。姊姊,这个错误或许毁了你。
    我说过「因为只知道十九岁之后的他」这句话。那是骗人的。那真是天大的谎言。
    我从那个滑雪之夜起就知道他了。那是我和那个人的初次邂逅。遗落手套的姊姊。被摔跤的人吸引而停住脚步的姊姊。我一边感到无可奈何一边注视著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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