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姑妈卡罗尔身穿衬衣长裤，独自一人坐在咖啡桌旁，透过大厦十九层的大窗，悠然自得地俯瞰窗外明媚的旧金山海湾。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她与丈夫一同经营的生意终于步入了正轨。就在昨天，她还把那高大而笨拙的丈夫哈利送去了欧洲，让他去出差购物两个星期，好好享受一下一个人的放松旅行，剩下的事情统统都交给留在工厂里的伙计来处理。她自己也刚好能够趁着这个空隙，留在装修一新的公寓里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安宁。
这时，一阵门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这让她感到非常不高兴。按理来说，如果有人要和她见面，必须用楼下的对讲机与她对话，征得同意之后才能进入电梯等候区。现在，居然有人冒冒失失地就闯进来了。她想了想，今天既没有安排与什么人见面，也没有快递送货，更不会有朋友来访。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朋友，有的也不过是一些有生意业务往来的人。哪怕是公寓的管理员要进来，事先也会打个招呼啊。正当她琢磨的时候，门铃又响了，她皱起眉头朝门边走了过去。打开门后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矮的老太婆，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抱歉、忧虑和恳求，带着古怪的微笑看着卡罗尔。尽管已经到了炎热的夏季，但是这个老太婆的身上仍旧穿着一件非常破旧的外套，头上还戴着一顶破帽子，手里则拎着一个用纸板拼接成的衣箱，外加一个破破烂烂的针织袋。老太婆抬着头，用一种非常沙哑的嗓音问：“你好，请问你是卡罗尔吗？”
“没错，你是？”
“噢，我是哈利的姑妈。”说完，她又一次露出了非常古怪的微笑，嘴里那口假牙明晃晃的，看起来很打眼。
这个老太婆居然是哈利的姑妈？卡罗尔瞬间觉得心里不舒服了。虽然这个老太婆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但是她对哈利的姑妈并不陌生。哈利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哈利之所以能顺利长大成人，多亏了他姑妈的照顾。尽管长大之后，他们很少联系，但哈利会经常提到曾经抚养他长大的这个姑妈。关于这个姑妈，卡罗尔还知道一些情况：她没有自己的子女，现在住在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农场。哈利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姑妈待他非常好，没有姑妈，也就不会有他的今天。没想到，这位姑妈，现在居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看样子，她期望已久的宁静生活要被打破了。
“我说，哈利的姑妈，你这是刚从内布拉斯加州赶过来吗？”卡罗尔问。
“是啊。”此时，老太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母鸡在叫一样。她接着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哈利和你结婚之后，给我写了信。不过，说到写信，我们确实很久没有通过信了。我通过通讯簿找到了你们家的地址，我现在真希望能够早点见到他啊。”
卡罗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姑妈，你不打算进来坐吗？”
“进来，当然要进来！”老太婆拎着东西，然后飞快地走进客厅里，她用一种非常羡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陈设，然后欣喜地说，“噢，卡罗尔，我喜欢这里！我真的太喜欢这里了！”然后，她转过身，用一双明亮的蓝眼睛盯着卡罗尔，然后问，“卡罗尔，我可以去其他房间参观参观吗？然后你再告诉我，我的行李放在哪儿会比较好。”
“嗯……”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太婆，卡罗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出来，不能让这个老太婆住在这儿。但是，好的理由哪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来呢？而且，眼前这个人毕竟是哈利的姑妈，之前哈利最为困难的时候，正是因为有姑妈的帮助，他才能走到今天。但是，卡罗尔转念一想，她和哈利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美好了，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而哈利向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他的头脑更是简单得让人惊讶。加上他们现在的生意才刚刚稳定下来，如果这个时候离婚，对生意的影响肯定是毁灭性的。如果离开了她的提点，就凭哈利的那点头脑，最后一定是以破产告终。她看了看眼前的姑妈，此时，她注意到，姑妈正用一种非常急切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答应，让她领着来参观这个家。“姑妈，行李给我吧，我带你看看，”说着，她一手接过了行李箱，“姑妈，箱子很轻啊。”
“嗯，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姑妈停了停，然后用一种很愉悦的态度说，“剩下的所有东西。”
“所有的东西？”卡罗尔有些惊讶。
“是的，这几年来，我都在变卖家产，自从哈利的姑父去世之后，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为了生存，我就开始变卖家产，首先是那些动产，接着，就是土地，一块一块地卖，等所有的大件卖完了之后，我就开始卖房子了。不过，后面的买主愿意把屋子最上面的一间房子留给我，让我先住下，所以，我就在那里住了好几年。最后，能卖的东西都卖完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就买了一张汽车票，来到了旧金山。等会儿哈利就下班了吧？看样子，他很快就能见到他的老姑妈了。”
“姑妈，他去欧洲了，昨天才走的，要去两个星期呢。”卡罗尔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了，等他到了罗马之后才能跟我联系呢。”
“啊？唉……”老太婆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面带微笑地说，“看来，我只能在这里等他回来了……不过，没关系，让我们先参观一下这个漂亮的住所吧，然后帮我挑一个暂住的房间，这样我也好先安顿下来。”
卡罗尔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点儿也不好看，极不高兴地说：“姑妈，我很好奇，你怎么从长途车站找到这里来的？另外，你是怎么坐上电梯的？因为我们这里但凡有人来，都要先用对讲机跟屋里的人说话，然后才能……”
“噢，我来告诉你，”老太婆显得非常得意，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有你这里的地址啊。首先，我下了长途汽车之后，有人就告诉我怎么坐公交车来这里，而且司机还特地叮嘱我下车之后怎么走，千万不要走错了。等我来到这栋大厦的时候，我在下面的住户信息资料中找到了你的门牌号。这个时候，刚好有人从电梯里出来，所以我就抓住这个空当进来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卡罗尔已经能够很明显地感到自己的不高兴了，但她仍旧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姑妈说，“好吧，姑妈，我们现在去参观房间吧。”
她们首先经过了卡罗尔家里方便而时尚的厨房，姑妈忍不住连连叫好。接下来，她们去了书房，姑妈又一次发出了赞叹。然后，卡罗尔带姑妈参观了她和哈利的卧室，里面摆放了两张很宽敞的单人床、一面明亮的穿衣镜，浴室非常整洁，拉开厚重的窗帘，宽敞的落地窗显露了出来。窗外则是空间宽敞、视野开阔的阳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旧金山海湾。
“我的天哪……”哈利的姑妈低声感叹道。
最后要参观的，就是平日很少会用到的客房了。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还有与房间格调相一致的家具。客房里同样有一间小浴室。客房里还设有一个小酒吧，里面存放着很多不同品牌的酒。
“天哪！天哪！天哪！”姑妈不住地发出惊叹声。她立即将针织袋扔到了床上，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床上，并且不停地上下颠动，两眼放光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卡罗尔忍着心中的怒气，将箱子摆放在屋里的一个架子上，然后她注意到，老太婆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屋内的酒吧。卡罗尔随口问道：“姑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老太婆稳稳地坐在了床上，也不再上下颠动了，两只眼睛盯着卡罗尔。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噢，我……”老太婆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说完，她看着卡罗尔，脸上又露出了刚进门时的那种怪异微笑。
那天晚上，卡罗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当时就决定，最多让这个老太婆住两个星期，等哈利回来之后，这老太婆就必须搬出去。不过，一想到要和这个老太婆单独相处两个星期，卡罗尔瞬间连睡意都没有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转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睡袍披在身上。她决定去厨房热一点牛奶喝，毕竟牛奶能够安神。她从来不吃安神的药，在她看来，那种东西跟毒品没什么两样。
她悄悄地从卧室走了出来，当她从姑妈住着的卧房门口经过时，她听到门里传来了玻璃碰撞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卡罗尔就来到厨房做早饭了。和往常一样，她准备了一小杯橙汁、一只水煮蛋、一片吐司、一杯香片茶。在煮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哈利，尽管他并不在家，但卡罗尔仍旧觉得生活过得非常不愉快，当然，这是因为那个冒冒失失的老太婆。
她抿起嘴，把鸡蛋煮好、把茶泡好之后，她开始烤面包了。她在心里默念，希望那个老太婆能晚点起来。很不巧，老太婆这个时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并且直接来到厨房里，伸了个懒腰，然后非常热情地对卡罗尔说：“嗯，昨晚睡得真舒服啊！我想说，我真的很喜欢那间房子。对了，我现在快饿死了，有东西吃吗？”
卡罗尔将自己已经煮好的鸡蛋从水里捞了出来，放进杯子里，然后尽量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声音说：“姑妈，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样的煮鸡蛋？”
“噢，不用那么客气的，随便什么都行。”
“没事，鸡蛋我们家还是有的，冰箱里有很多。”
“噢？”她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那是一种极度期待的目光，“好吧，我平时就吃得很少，昨天的晚餐已经很丰盛了，不过，为了保养身体，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再吃一些东西的。”
“今天的早餐你想吃点什么呢？”
“我其实挺喜欢吃鸡蛋的，你也不用煮太多了，四个就行。打到锅子里，先煎一下，然后再翻过来，我喜欢吃比较嫩一点的。当然，如果家里有腌肉的话，可以给我多来几片，不过，不要把它弄得太碎了，我喜欢大块的。然后就是，几片吐司，我喜欢抹黄油，噢，果酱也来一点，两种可以搭配着吃。对了，用一些熟肉末和土豆泥一块儿翻炒一下，很美味的。”说完，老太婆就坐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卡罗尔随即将自己正吃着的早餐放了下来，然后板着一副脸开始为那老太婆做“随便”的早餐。
老太婆什么忙都不帮，只是优哉地坐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在乡下经历的故事。
她从内布拉斯加的炎热夏天谈起，然后谈到寒冷的冬天，接着谈到了农田的灌溉，谈了旱涝，然后又谈了各种农场的动物，比如牛、猪、马、鸡。卡罗尔是在城里长大的，对老太婆所讲的这些没有一点儿兴趣。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她想从屋子里走出去，去商场购物，看到眼前这个老太婆，只会给她的内心添堵。
等她将这一堆东西都做好，并且端上桌子的时候，姑妈看了看，然后说：“你没有煮咖啡吗？我们农场啊，平时都会习惯性地热上一壶咖啡，没有咖啡的日子简直太难受了。”
卡罗尔随口回了一句：“姑妈，我已经为你煮了一壶香片茶了，难道你不喜欢喝茶吗？”说完，她将刀叉等餐具也摆在了老太婆的面前，外加一条新的餐巾。
“哦，这样啊，反正我也很久没喝过茶了，今天换换口味也不错。”
卡罗尔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到了桌子上。老太婆端起就喝了一口，然后尖叫着说：“天哪！这么苦，这要怎么喝啊，你还是去煮一壶咖啡吧！”
卡罗尔气得手直发抖，将电咖啡壶从橱柜里翻了出来，然后把咖啡和水倒了进去。她把咖啡壶放在桌子上，然后将插座插上，冷冷地说：“咖啡一会儿就好，等会儿你自己慢慢喝，我现在要出去买东西。”
老太婆则坐在桌子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两眼放光地看着卡罗尔，然后用塞满食物的嘴说：“嗯……嗯……去吧，真的……嗯……你可以走了……”
卡罗尔走到了客厅，她将钱包从脚垫子上捡了起来。平时，她会习惯性地把钱包扔在那儿，以防出门的时候忘记。她弯下腰捡起了钱包，然后坐着电梯来到楼下的车库，开着跑车，去了附近的超级市场。
清单在前一天晚上就列好了，她对照着购物单一一将物品放进购物车内。由于这个老太婆的原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得买双份的。她推着购物车来到了结账区，可是等她结账的时候，意外出现了：钱包里面居然是空的。
她看着钱包发愣，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确信自己从卧室五斗柜最底层的盒子里将钱拿了出来。平时，她不喜欢带太多的现金在身上，所以只拿了两张二十元的小额钞票。而且平时家里的钱都是她在保管，所以这一点一定不会错。
她有些抱歉地对收银员说：“也许我得用支票付账了，我似乎忘记带钱出来了。”
“可以的，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记账，哈利太太，我刚刚查了一下，你在我们这儿的信用度非常好。”
“不，我还是开支票吧。”她拒绝了收银员的建议，因为她从不赊账。
正在签支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老太婆先从客房走到了客厅，然后经过了脚垫。难道说，她打开了放在垫子上的钱包，并且将她那双青筋遍布的手伸了进去，将那四十元拿走了？
卡罗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里。回到家后，她看见姑妈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吃过的盘子随意地摆在桌上，也没有要洗的意思。看到卡罗尔回来，姑妈便面带微笑，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一双手非常敏捷地织着毛线。不过，卡罗尔完全没有理会她所说的话，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好之后，就回到了卧室里，并且将门锁了起来。她将柜子下面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并且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盒子完好无损，钥匙平时也都是由她自己保管。她将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一些年代久远并且价值不菲的古钱币和珠宝，并且还有少量的现金。她清点了一下，四百六十元。她很清楚地记得，之前放了五百元进去，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是从这里拿了四十元出来，并且放到了钱包里。看来，那四十元的确是让老太婆给拿走了。
她非常生气地将盒子锁了起来，放到大壁橱最上面一层的角落里，并且将壁橱的门锁了起来。等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在门上装个锁。
当卡罗尔回到客厅的时候，老太婆又开始尖叫了：“正餐吃什么啊？”
“中午还不知道呢。”卡罗尔板着脸回答。
“噢，在我们那边，习惯把中午的那顿饭叫作正餐。因为中午要吃得特别好，所以叫正餐，晚上那顿就直接叫晚餐了。”姑妈一边回答，一边期待地点点头。
卡罗尔什么都没说，直挺挺地端着老太婆早上用过的盘子，然后送到了洗碗机里。
之后的几天，卡罗尔觉得日子过得漫长而痛苦。老太婆整天坐在那儿，无非就是吃饭、坐、织毛衣、扯白话、睡觉。炎炎夏日，一连好几天，老太婆都穿着第一天的那件破衣服，从来没有换过，卡罗尔看在眼里，烦在心里。
之后的一天上午，老太婆吃完早餐，和以往一样悠闲地坐在那儿。卡罗尔此时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提着洗衣篮朝门口走了过去。老太婆连忙喊住：“卡罗尔，你现在是要去洗衣服吗？”
“是的。”卡罗尔现在一听到这个老太婆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调整为烦躁模式。
“噢，你等一下，我也有衣服要洗，身上的这件，你也顺便帮我洗了吧。”
“地下室里有洗衣机，自动的，你可以去那里洗。”
“嗯……”姑妈沉默了。
卡罗尔转念想了想，然后忍住了脾气，说：“你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吧。”
姑妈转身回到屋里，然后将其他的一堆衣服也递了出来。卡罗尔接过衣服，和自己要洗的那些一起拿到了地下室。
在地下室洗衣服的时候，她开始琢磨一件事情。这几天，家里莫名其妙地少了几样东西：进口的昂贵瓷器娃娃少了半打，少了一块蚀刻板。她清楚地记得，那块板子是当年她跟哈利在法国参加一个艺术节的时候淘到的，它是由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艺术家设计的。除了这两样之外，还少了一只金盘子。这段时间，她的确对钱包加强了防范，不过，其他一些小东西的失踪是她始料未及的。
昨天，她还就家里的东西接二连三失踪的事情特意问了姑妈，老太婆却告诉她：“噢，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那些东西一定是自己长脚跑出去了。”
对这个老太婆，卡罗尔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那个老太婆整天都待在屋里，不是在房间，就是在客厅。如果卡罗尔没有到外面买东西，或者躲在卧室里的话，那个老太婆就会一直盯着卡罗尔看。
昨天中午的时候，卡罗尔趁着老太婆正在狼吞虎咽的时候，打算到老太婆住的房间去看看，她想确定一下，那些失踪的东西是不是都在里面。可正当她推门的时候，老太婆几乎是跳着冲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说：“如果你要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我可以拿给你，但请你不要随便翻！虽然我是被迫寄人篱下，但我还是希望拥有我的私密空间。这一点，还希望你能理解！”说完，老太婆又露出了那副古怪的笑脸。
洗衣机的水已经满了，它开始自动运作起来。卡罗尔坐了下来，仔细地回忆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设想，这位不速之客也许不是哈利的姑妈，因为这老太婆跟哈利口中描述的那个姑妈根本不像。在哈利的口中，姑妈是一个仁慈、爽朗的人。没错，这个老太婆的确爽朗，都已经爽朗到非常粗暴的级别了，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邪恶与自私。哈利还说过，姑妈非常温和，而且善解人意。不过，从这几天的实际情况来看，卡罗尔丝毫没有感受到姑妈对于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有一丁点儿的温和。此外，哈利还说过，姑妈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卡罗尔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个老太婆的相貌，觉得连一个漂亮的部位都找不出来。
但是，她转念一想，也许那些东西都是哈利童年时代的记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童年的记忆都会变得理想化。说不定，哈利的那些回忆，都是他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但是，有一点非常可疑，按道理来说，老年人最喜欢回忆过去了，喜欢将过去那些陈年旧事和美好回忆分享给后人听，但是这个老太婆来了之后，从来没有提及她与哈利的生活。这个老太婆难道真的是个冒牌货？
卡罗尔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卡罗尔觉得老太婆的确有可能是从内布拉斯加州坐汽车过来的，但这不足以证明，她就是哈利的姑妈，说不定，她只是跟姑妈认识，对于姑妈早年的事情非常了解，说不定，她还听说了哈利事业步入正轨的消息，所以冒充姑妈的身份到这里来混吃混喝。
卡罗尔还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这老太婆压根就是一个职业骗子。说不定哈利之前在办公室、酒吧或者是其他公共场所无意中提到了和姑妈的生活往事，而这一切又恰好被那个老骗子给听到了，所以，就有了这几天的事情。
想到这儿，卡罗尔就恨得牙痒痒，一双手攥得紧紧的。
卡罗尔拿着洗好的衣服上了楼，推开门一看，那个老太婆跟平时一样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只不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卡罗尔看了看，那衣服至少是三十年前的款式了。她摇了摇头，将洗好的衣服扔了过去，说：“衣服洗好了，你自己熨一下吧。”
“噢，不用熨，不用熨，卡罗尔，真是谢谢你啦。”
卡罗尔搬了张椅子，坐在老太婆的旁边。她意外地发现，这个老太婆洗完澡之后，居然还在身上喷了香水！而且还是卡罗尔最喜欢的那瓶香水！那瓶香水，她平时都放在自己卧室的浴室里，怪不得她昨天没有找到。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紧张地说：“姑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了。”
“噢，聊天啊，太好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谈，一谈可以谈一天。咱们聊点什么好呢？家乡往事还是……”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你真的是哈利的姑妈吗？”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噢，卡罗尔，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你真的是哈利的姑妈吗？”
“天哪，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老太婆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手还不住地在拍打着椅子的扶手。
“我只不过想要确认一下，所以请你正面回答我。”卡罗尔仍旧死死地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首先，我从来没见过你，哈利现在也不在家，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我真的很难相信。这种情况下，我无法确定你的身份，你可能是任何一个陌生人。如果你打算在我的家里继续住下去，你就必须证明，你的确是哈利的姑妈。”
“卡罗尔，你变了，你变成了一个极度让人讨厌的人。”
“这些先不着急评论。我想，你一定有身份证，而且我相信你应该随身带着走的。所以，麻烦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啊，没有，而且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驾照有吗？”
“不，我根本就不会开车。”
“那么……”卡罗尔沉思了一下，然后问，“社会福利救济卡总有吧？”
“你的姑父生前根本就没有为我申请过那种东西，我们一辈子都是靠着家里原来那几块地在过日子。”
“你都一把年纪了，身上不会连一个证明你合法存在的证件都没有吧？”
“要是有的话，我可能也不清楚。反正，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拿过政府一分钱，更别说什么救济金了。”
“那么，我就只能打电话去你所在的农场进行查询了。他们总会告诉我，你是不是那个农场的人，还有，你是不是哈利的姑妈。”
“农场里没有电话。”老太婆只是摇头。
“行吧，那么这样，在我的印象里，乡下那种小镇里的居民，基本上互相都认识，我可以给那边的电话局打电话，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了，而且……”
“你就不要费这个心思了，你姑父去世时候，我就没有去过镇子里，平时都待在农庄。而且那些认识我的人，现在都死光了，至于把我的土地和房子买下来的那个人，平时也不和镇子里的人来往，并且，他也基本上不在那儿。你可以打电话，但我敢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收获。”
卡罗尔努力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非常果断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只能请你带上你的东西，从我的家里搬出去，现在就搬！”
“搬出去？现在？”老太婆探过身子说。
“没错。”
那个老太婆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抿着干瘪的嘴唇说：“你要是敢把我赶出去，我就敢跟你拼命！”这个老太婆朝卡罗尔伸出爪子一般的双手，用一种恶狠狠的声音说：“我要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然后抓你，咬死你！你别想欺负我，明白吗？”
卡罗尔吓坏了，立即转身逃到了房间里，并且关上了房门。门外传来了老太婆大笑的声音，笑声停了之后，老太婆又尖叫道：“卡罗尔，快想想晚餐吃什么吧！”
卡罗尔坐在卧室的床上发呆。天气仍旧很热，通向阳台的落地窗敞开着，窗外风景依旧，但卡罗尔一点儿也不想看。她现在只想收拾行李，从屋子里搬出去，找一家旅馆住下来，一直住到哈利回来。但她瞬间就意识到，这个做法行不通，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将整个家拱手让给那个老太婆了吗？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那么做。
她转念想到了报警，并且想将这几天积压在心中的恐惧与疑虑统统告诉给警察，让他们介入这件事情，做一番彻底的调查。不过，她又想到，如果这个老太婆真的是哈利的姑妈，那么哈利必然会跟她翻脸，这样一来，他们的婚姻也就到头了，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她从床上起身，看了看那只上锁的钱箱，好在它仍旧完好无损地放在原地。她舒了一口气，然后暗暗地告诫自己，再撑几天，撑到哈利回来，这几天的日子，大不了就跟这个老太婆耗下去。
她先给附近的超市打了电话，在确定超市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之后，她叫了一些东西。随后她给药房也打了一个电话，让药剂师按照方子抓了一些镇静剂外加安眠药。平时，她基本上不用这些东西，可是，今天一次就叫了两份，一份现在用，另一份则是为日后乘船出海旅游准备的。这几天她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她决定今天借助药物的帮助好好睡一觉。
药房把药送过来之后，她就直接拿到了浴室里。她站在镜子前面，呆呆地望着那张可怜的脸，她觉得自己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了，不过，她知道是为什么，因为那个可恶的老太婆，她的内心居然开始产生恐惧感了。
卡罗尔被迫跟那个老太婆住在了同一栋公寓里面，她没有其他人可以哭诉，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唯一可以体谅她的哈利，也只能在四天之后才能从罗马打电话回来。她现在开始意识到朋友的重要性，现在要是有一个知己好友，能够听她打个电话，诉一诉衷肠，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的确，眼前的情况让她束手无策了，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打开镇静剂的瓶子，把药吞下去，然后静静地等着药效的发作……
那一天算是勉勉强强打发过去了，老太婆整天就在她的眼前瞎转悠，不过，她基本上能做到熟视无睹了。晚上睡觉之前，她又吃了一粒安眠药，果然睡得很香。
不过，毕竟是依靠药物催眠的，第二天虽然睡到中午，身体却异常疲惫，头晕目眩，也没有什么力气。老太婆就在厨房里干坐着，等着她起床做饭。卡罗尔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厨房里忙碌着，和以往一样，老太婆什么也不做，一张嘴就在那里唠唠叨叨的。听到这种声音，卡罗尔只觉得非常刺耳，根本就无法忍受。她回到房间里，又吃了一点镇静剂，然后再回到厨房做饭。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将做好的一大盘东西端到了那个自称是哈利姑妈的女人面前，而她自己则只端了一小杯茶，然后在没有人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卡罗尔觉得更加难熬了。尽管她很注意看管家里的东西，但那些值钱的小玩意儿仍旧接二连三地不见了。家里就好像进了一只老鼠一样，行踪诡异，防不胜防。卡罗尔也觉得奇怪，用药没有超过医生控制的量，但就是浑身上下不舒服，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就在哈利要从罗马打电话回来的前一天中午，卡罗尔莫名地觉得一阵不舒服。她决定冲个澡，让自己清醒清醒，此时，老太婆正在厨房里面狼吞虎咽。
淋浴出来之后，头晕的症状似乎并没有减轻。不过，她仍旧忍着不舒服的状态，换了一身衣服，走进了过道。可就在她经过客房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玻璃的碰撞声。听到这声音她心里就来气，不过她也没有办法，直接快步走到厨房里面，然后开始刷碗。
此时，她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发现自己卧室的门居然开了一条缝。她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皱着眉头赶了过去。尽管她仍旧晕晕乎乎的，但这种愤怒显然不是头晕能够遏制的。她透过那条缝朝里面看了看，老太婆此时正背对着她，弯着腰，在拿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那个老太婆居然把那个箱子拿了下来，而且还将里面的东西一一装进了她的那个针织袋里。显然，她撬开了那个箱子。
卡罗尔站在门口大声地喊道：“你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
老太婆连忙转过身，用一双冒火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卡罗尔。老太婆的嘴巴塌了下来，很明显，她把假牙取下来了，这副狰狞的面孔看起来确实让人头皮发麻。更没想到的是，老太婆反而朝她吼了起来：“你给我滚开！”
“不，你不能……”
还没等卡罗尔说出来，老太婆连忙尖叫道：“我告诉你，我能！”说着，老太婆将那只能看得见骨节的手伸进了袋子里，然后掏出了一把刀。她把刀在卡罗尔面前晃了晃，然后慢慢地向她逼近。
卡罗尔因为药物的影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把握不了平衡。她只能左躲右闪，而且好几次险些摔倒在地，她只能无力地喊着：“求求你，不要这样……”
不过，老太婆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朝卡罗尔走了过来，而卡罗尔被逼无奈，只能不断地后退。
老太婆将刀举起，然后朝卡罗尔刺了过来，那张没了牙齿的嘴还在含含糊糊地喊着：“你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拿走！统统拿走！”卡罗尔没有别的办法，除了举起双手保护自己并且不断后退之外，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突然间，卡罗尔的小腿肚碰到了阳台的栏杆，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过了落地窗，从卧室退到阳台了。不过，那个老妖婆还在朝她逼近，尽管外面太阳很大，她却能够感受到背上涌起的一丝凉意。
那个老太婆仍旧不停地挥舞着手里那把刀，而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向卡罗尔伸了过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卡罗尔想张嘴大声呼喊，不过，由于麻醉作用和极度的恐惧，她根本就喊不出声来，全身僵在那儿。老太婆伸出那只空手，然后用力地往卡罗尔的胸口一推，她的身子朝后无力地一仰，整个人翻到了空中，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吓蒙了的鸟。
几天之后，哈利回来了，他四肢张开地仰躺在一张宽敞的皮椅上，咧开嘴，对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姑妈傻笑，他们两个人手边都摆着一个杯子，里面倒满了酒。
“姑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是说真的。”哈利说。
老太婆则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嗯，现在好了。”
“对了，你能来这儿，我简直太开心了，我说的是实话。就好像我在去欧洲之前给你写的那封信一样。要是卡罗尔遇到什么意外，你后半生就可以在这里度过了。”
“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过，好在你还记得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姑妈，而且还寄钱给我，邀请我来旧金山旅游。你看，我一收到信就过来了。”
哈利笑了笑，喝了一口酒，然后说：“是啊，真没想到你在这里卡罗尔还能遭遇这种意外，她真的是太不幸了。”
“其实啊，要我说，这都是命，谁也怪不了。”
哈利点了点头，然后说：“就好像你在内布拉斯加州的那个邻居一样，不幸被你家里的公牛给顶死了。”
“是啊，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他当时想把外面的牛群都赶到围栏里面去，不过那头讨厌的公牛似乎不太喜欢他，从谷仓里冲了出来，然后直接把他给顶死了。”说完，她喝了一口酒。
“我觉得啊，他可能没想到谷仓的门没锁，当然，也可能是你没有提醒他。”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事先不做好检查工作的。而且，那个人特别讨厌，总是找我和你姑父的麻烦，总是这里那里挑毛病，成天在我的面前唠唠叨叨的。所以啊，事实证明，最后吃亏的人不是我。”
“对了，我还想到了你雇佣的那个帮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跑到自己还在开着的拖拉机前面，并且被拖拉机压死呢？”
“鬼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呢。我觉得啊，那个蠢货有可能是在开拖拉机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想把它捡起来，所以就被压死了。不过那个家伙也很讨厌，总是找麻烦。我记得有一次，你的姑父要把农场的猪运到外地去，结果他就趁着你姑父不在，然后在农场里捣乱，并且打算在你姑父回来的时候告我的黑状。”
“不过，他是在姑父回来之前死的。”
“是啊，这个日期可是千真万确的，我又没有撒谎。”
“不过，姑父其实也挺可怜的，他是摔死的，而且把脖子都摔断了。”
“是啊，你姑父也是一个可怜人儿……”
“没想到，卡罗尔也是这样……”
老太婆看了看哈利，然后说：“其实，的确如你刚才所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但没有办法，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对了，你还记得验尸官在检查过后说了什么吗？”
哈利微笑着说：“我知道，验尸官当时就说了，卡罗尔体内药物含量超标了。所以，我觉得她一定是站在阳台的扶手边，因为太高了，然后头晕，没站稳，所以直接摔了下去。”
老太婆摇摇头说：“是啊，我之前还偷偷去她放药的柜子里看了看。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她居然买了那么多药。对了，她连煮茶的时候都会放一点，这一点我向你保证，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她会先把药丸研成粉末，然后煮茶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这简直太恐怖了，就好像吃不够一样。”
“其实吧，我不否认，有时我还是挺想她的。但是，我之前已经写信告诉你了，她平时太过于盛气凌人了。只要我待在她的身边，她就会用一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跟我说话，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她都要进行干涉，而且唠唠叨叨的，非常烦人。对吧，我记得在信里说过，她简直太唠叨了。”
老太婆只是抿着嘴笑，过了一会儿，她不笑了，用手指敲了敲酒杯，然后说：“杯子空了，再给我倒一点吧？”
“没问题！”说完，哈利很快就站起身来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他的姑妈，一杯给他自己。而后，他又重新躺到了宽敞的皮椅上，四肢摊开，并且将两条腿也搭在了两旁的扶手上，然后说：“姑妈，卡罗尔已经永久地成为我的回忆了，以后的日子，我就只能和你过了。”
姑妈将放在桌上的杯子举了起来，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哈利，喝了一口酒，然后将杯子放回了桌子上，慢慢地说：“哈利，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这一点很好，不过，你有一个缺点。哈利，你的反应太慢了，你知道吗？你无时无刻不需要一个人来提点你。你就是笨，虽然你很听话，但你从小到大，没有做成一件漂亮事。”
哈利并没有把姑妈的批评放在心上，而是非常愉悦地说：“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姑妈。”
“我可不这么看。就好比刚才，我没跟你说倒酒，你看见我的杯子空了，也不知道给我倒满。你再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坐没坐相的。赶紧给我坐直了，快点儿！”
“啊？”哈利望着姑妈。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我让你把两只脚放下来，而且不要那样靠在椅子上，这种姿势对身体不好，而且影响你的内脏。”
哈利眨了眨眼睛，“噢，好的，姑妈。”说完，他就把腿放了下来。
“嗯，再坐直一些！”老太婆严厉地说，“快点儿，把背挺直！”
这时，一阵门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这让她感到非常不高兴。按理来说，如果有人要和她见面，必须用楼下的对讲机与她对话，征得同意之后才能进入电梯等候区。现在，居然有人冒冒失失地就闯进来了。她想了想，今天既没有安排与什么人见面，也没有快递送货，更不会有朋友来访。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朋友，有的也不过是一些有生意业务往来的人。哪怕是公寓的管理员要进来，事先也会打个招呼啊。正当她琢磨的时候，门铃又响了，她皱起眉头朝门边走了过去。打开门后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矮的老太婆，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抱歉、忧虑和恳求，带着古怪的微笑看着卡罗尔。尽管已经到了炎热的夏季，但是这个老太婆的身上仍旧穿着一件非常破旧的外套，头上还戴着一顶破帽子，手里则拎着一个用纸板拼接成的衣箱，外加一个破破烂烂的针织袋。老太婆抬着头，用一种非常沙哑的嗓音问：“你好，请问你是卡罗尔吗？”
“没错，你是？”
“噢，我是哈利的姑妈。”说完，她又一次露出了非常古怪的微笑，嘴里那口假牙明晃晃的，看起来很打眼。
这个老太婆居然是哈利的姑妈？卡罗尔瞬间觉得心里不舒服了。虽然这个老太婆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但是她对哈利的姑妈并不陌生。哈利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哈利之所以能顺利长大成人，多亏了他姑妈的照顾。尽管长大之后，他们很少联系，但哈利会经常提到曾经抚养他长大的这个姑妈。关于这个姑妈，卡罗尔还知道一些情况：她没有自己的子女，现在住在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农场。哈利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姑妈待他非常好，没有姑妈，也就不会有他的今天。没想到，这位姑妈，现在居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看样子，她期望已久的宁静生活要被打破了。
“我说，哈利的姑妈，你这是刚从内布拉斯加州赶过来吗？”卡罗尔问。
“是啊。”此时，老太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母鸡在叫一样。她接着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哈利和你结婚之后，给我写了信。不过，说到写信，我们确实很久没有通过信了。我通过通讯簿找到了你们家的地址，我现在真希望能够早点见到他啊。”
卡罗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姑妈，你不打算进来坐吗？”
“进来，当然要进来！”老太婆拎着东西，然后飞快地走进客厅里，她用一种非常羡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陈设，然后欣喜地说，“噢，卡罗尔，我喜欢这里！我真的太喜欢这里了！”然后，她转过身，用一双明亮的蓝眼睛盯着卡罗尔，然后问，“卡罗尔，我可以去其他房间参观参观吗？然后你再告诉我，我的行李放在哪儿会比较好。”
“嗯……”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太婆，卡罗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出来，不能让这个老太婆住在这儿。但是，好的理由哪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来呢？而且，眼前这个人毕竟是哈利的姑妈，之前哈利最为困难的时候，正是因为有姑妈的帮助，他才能走到今天。但是，卡罗尔转念一想，她和哈利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美好了，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而哈利向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他的头脑更是简单得让人惊讶。加上他们现在的生意才刚刚稳定下来，如果这个时候离婚，对生意的影响肯定是毁灭性的。如果离开了她的提点，就凭哈利的那点头脑，最后一定是以破产告终。她看了看眼前的姑妈，此时，她注意到，姑妈正用一种非常急切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答应，让她领着来参观这个家。“姑妈，行李给我吧，我带你看看，”说着，她一手接过了行李箱，“姑妈，箱子很轻啊。”
“嗯，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姑妈停了停，然后用一种很愉悦的态度说，“剩下的所有东西。”
“所有的东西？”卡罗尔有些惊讶。
“是的，这几年来，我都在变卖家产，自从哈利的姑父去世之后，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为了生存，我就开始变卖家产，首先是那些动产，接着，就是土地，一块一块地卖，等所有的大件卖完了之后，我就开始卖房子了。不过，后面的买主愿意把屋子最上面的一间房子留给我，让我先住下，所以，我就在那里住了好几年。最后，能卖的东西都卖完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就买了一张汽车票，来到了旧金山。等会儿哈利就下班了吧？看样子，他很快就能见到他的老姑妈了。”
“姑妈，他去欧洲了，昨天才走的，要去两个星期呢。”卡罗尔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了，等他到了罗马之后才能跟我联系呢。”
“啊？唉……”老太婆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面带微笑地说，“看来，我只能在这里等他回来了……不过，没关系，让我们先参观一下这个漂亮的住所吧，然后帮我挑一个暂住的房间，这样我也好先安顿下来。”
卡罗尔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点儿也不好看，极不高兴地说：“姑妈，我很好奇，你怎么从长途车站找到这里来的？另外，你是怎么坐上电梯的？因为我们这里但凡有人来，都要先用对讲机跟屋里的人说话，然后才能……”
“噢，我来告诉你，”老太婆显得非常得意，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有你这里的地址啊。首先，我下了长途汽车之后，有人就告诉我怎么坐公交车来这里，而且司机还特地叮嘱我下车之后怎么走，千万不要走错了。等我来到这栋大厦的时候，我在下面的住户信息资料中找到了你的门牌号。这个时候，刚好有人从电梯里出来，所以我就抓住这个空当进来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卡罗尔已经能够很明显地感到自己的不高兴了，但她仍旧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姑妈说，“好吧，姑妈，我们现在去参观房间吧。”
她们首先经过了卡罗尔家里方便而时尚的厨房，姑妈忍不住连连叫好。接下来，她们去了书房，姑妈又一次发出了赞叹。然后，卡罗尔带姑妈参观了她和哈利的卧室，里面摆放了两张很宽敞的单人床、一面明亮的穿衣镜，浴室非常整洁，拉开厚重的窗帘，宽敞的落地窗显露了出来。窗外则是空间宽敞、视野开阔的阳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旧金山海湾。
“我的天哪……”哈利的姑妈低声感叹道。
最后要参观的，就是平日很少会用到的客房了。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还有与房间格调相一致的家具。客房里同样有一间小浴室。客房里还设有一个小酒吧，里面存放着很多不同品牌的酒。
“天哪！天哪！天哪！”姑妈不住地发出惊叹声。她立即将针织袋扔到了床上，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床上，并且不停地上下颠动，两眼放光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卡罗尔忍着心中的怒气，将箱子摆放在屋里的一个架子上，然后她注意到，老太婆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屋内的酒吧。卡罗尔随口问道：“姑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老太婆稳稳地坐在了床上，也不再上下颠动了，两只眼睛盯着卡罗尔。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噢，我……”老太婆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说完，她看着卡罗尔，脸上又露出了刚进门时的那种怪异微笑。
那天晚上，卡罗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当时就决定，最多让这个老太婆住两个星期，等哈利回来之后，这老太婆就必须搬出去。不过，一想到要和这个老太婆单独相处两个星期，卡罗尔瞬间连睡意都没有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转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睡袍披在身上。她决定去厨房热一点牛奶喝，毕竟牛奶能够安神。她从来不吃安神的药，在她看来，那种东西跟毒品没什么两样。
她悄悄地从卧室走了出来，当她从姑妈住着的卧房门口经过时，她听到门里传来了玻璃碰撞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卡罗尔就来到厨房做早饭了。和往常一样，她准备了一小杯橙汁、一只水煮蛋、一片吐司、一杯香片茶。在煮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哈利，尽管他并不在家，但卡罗尔仍旧觉得生活过得非常不愉快，当然，这是因为那个冒冒失失的老太婆。
她抿起嘴，把鸡蛋煮好、把茶泡好之后，她开始烤面包了。她在心里默念，希望那个老太婆能晚点起来。很不巧，老太婆这个时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并且直接来到厨房里，伸了个懒腰，然后非常热情地对卡罗尔说：“嗯，昨晚睡得真舒服啊！我想说，我真的很喜欢那间房子。对了，我现在快饿死了，有东西吃吗？”
卡罗尔将自己已经煮好的鸡蛋从水里捞了出来，放进杯子里，然后尽量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声音说：“姑妈，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样的煮鸡蛋？”
“噢，不用那么客气的，随便什么都行。”
“没事，鸡蛋我们家还是有的，冰箱里有很多。”
“噢？”她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那是一种极度期待的目光，“好吧，我平时就吃得很少，昨天的晚餐已经很丰盛了，不过，为了保养身体，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再吃一些东西的。”
“今天的早餐你想吃点什么呢？”
“我其实挺喜欢吃鸡蛋的，你也不用煮太多了，四个就行。打到锅子里，先煎一下，然后再翻过来，我喜欢吃比较嫩一点的。当然，如果家里有腌肉的话，可以给我多来几片，不过，不要把它弄得太碎了，我喜欢大块的。然后就是，几片吐司，我喜欢抹黄油，噢，果酱也来一点，两种可以搭配着吃。对了，用一些熟肉末和土豆泥一块儿翻炒一下，很美味的。”说完，老太婆就坐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卡罗尔随即将自己正吃着的早餐放了下来，然后板着一副脸开始为那老太婆做“随便”的早餐。
老太婆什么忙都不帮，只是优哉地坐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在乡下经历的故事。
她从内布拉斯加的炎热夏天谈起，然后谈到寒冷的冬天，接着谈到了农田的灌溉，谈了旱涝，然后又谈了各种农场的动物，比如牛、猪、马、鸡。卡罗尔是在城里长大的，对老太婆所讲的这些没有一点儿兴趣。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她想从屋子里走出去，去商场购物，看到眼前这个老太婆，只会给她的内心添堵。
等她将这一堆东西都做好，并且端上桌子的时候，姑妈看了看，然后说：“你没有煮咖啡吗？我们农场啊，平时都会习惯性地热上一壶咖啡，没有咖啡的日子简直太难受了。”
卡罗尔随口回了一句：“姑妈，我已经为你煮了一壶香片茶了，难道你不喜欢喝茶吗？”说完，她将刀叉等餐具也摆在了老太婆的面前，外加一条新的餐巾。
“哦，这样啊，反正我也很久没喝过茶了，今天换换口味也不错。”
卡罗尔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到了桌子上。老太婆端起就喝了一口，然后尖叫着说：“天哪！这么苦，这要怎么喝啊，你还是去煮一壶咖啡吧！”
卡罗尔气得手直发抖，将电咖啡壶从橱柜里翻了出来，然后把咖啡和水倒了进去。她把咖啡壶放在桌子上，然后将插座插上，冷冷地说：“咖啡一会儿就好，等会儿你自己慢慢喝，我现在要出去买东西。”
老太婆则坐在桌子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两眼放光地看着卡罗尔，然后用塞满食物的嘴说：“嗯……嗯……去吧，真的……嗯……你可以走了……”
卡罗尔走到了客厅，她将钱包从脚垫子上捡了起来。平时，她会习惯性地把钱包扔在那儿，以防出门的时候忘记。她弯下腰捡起了钱包，然后坐着电梯来到楼下的车库，开着跑车，去了附近的超级市场。
清单在前一天晚上就列好了，她对照着购物单一一将物品放进购物车内。由于这个老太婆的原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得买双份的。她推着购物车来到了结账区，可是等她结账的时候，意外出现了：钱包里面居然是空的。
她看着钱包发愣，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确信自己从卧室五斗柜最底层的盒子里将钱拿了出来。平时，她不喜欢带太多的现金在身上，所以只拿了两张二十元的小额钞票。而且平时家里的钱都是她在保管，所以这一点一定不会错。
她有些抱歉地对收银员说：“也许我得用支票付账了，我似乎忘记带钱出来了。”
“可以的，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记账，哈利太太，我刚刚查了一下，你在我们这儿的信用度非常好。”
“不，我还是开支票吧。”她拒绝了收银员的建议，因为她从不赊账。
正在签支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老太婆先从客房走到了客厅，然后经过了脚垫。难道说，她打开了放在垫子上的钱包，并且将她那双青筋遍布的手伸了进去，将那四十元拿走了？
卡罗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里。回到家后，她看见姑妈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吃过的盘子随意地摆在桌上，也没有要洗的意思。看到卡罗尔回来，姑妈便面带微笑，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一双手非常敏捷地织着毛线。不过，卡罗尔完全没有理会她所说的话，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好之后，就回到了卧室里，并且将门锁了起来。她将柜子下面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并且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盒子完好无损，钥匙平时也都是由她自己保管。她将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一些年代久远并且价值不菲的古钱币和珠宝，并且还有少量的现金。她清点了一下，四百六十元。她很清楚地记得，之前放了五百元进去，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是从这里拿了四十元出来，并且放到了钱包里。看来，那四十元的确是让老太婆给拿走了。
她非常生气地将盒子锁了起来，放到大壁橱最上面一层的角落里，并且将壁橱的门锁了起来。等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在门上装个锁。
当卡罗尔回到客厅的时候，老太婆又开始尖叫了：“正餐吃什么啊？”
“中午还不知道呢。”卡罗尔板着脸回答。
“噢，在我们那边，习惯把中午的那顿饭叫作正餐。因为中午要吃得特别好，所以叫正餐，晚上那顿就直接叫晚餐了。”姑妈一边回答，一边期待地点点头。
卡罗尔什么都没说，直挺挺地端着老太婆早上用过的盘子，然后送到了洗碗机里。
之后的几天，卡罗尔觉得日子过得漫长而痛苦。老太婆整天坐在那儿，无非就是吃饭、坐、织毛衣、扯白话、睡觉。炎炎夏日，一连好几天，老太婆都穿着第一天的那件破衣服，从来没有换过，卡罗尔看在眼里，烦在心里。
之后的一天上午，老太婆吃完早餐，和以往一样悠闲地坐在那儿。卡罗尔此时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提着洗衣篮朝门口走了过去。老太婆连忙喊住：“卡罗尔，你现在是要去洗衣服吗？”
“是的。”卡罗尔现在一听到这个老太婆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调整为烦躁模式。
“噢，你等一下，我也有衣服要洗，身上的这件，你也顺便帮我洗了吧。”
“地下室里有洗衣机，自动的，你可以去那里洗。”
“嗯……”姑妈沉默了。
卡罗尔转念想了想，然后忍住了脾气，说：“你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吧。”
姑妈转身回到屋里，然后将其他的一堆衣服也递了出来。卡罗尔接过衣服，和自己要洗的那些一起拿到了地下室。
在地下室洗衣服的时候，她开始琢磨一件事情。这几天，家里莫名其妙地少了几样东西：进口的昂贵瓷器娃娃少了半打，少了一块蚀刻板。她清楚地记得，那块板子是当年她跟哈利在法国参加一个艺术节的时候淘到的，它是由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艺术家设计的。除了这两样之外，还少了一只金盘子。这段时间，她的确对钱包加强了防范，不过，其他一些小东西的失踪是她始料未及的。
昨天，她还就家里的东西接二连三失踪的事情特意问了姑妈，老太婆却告诉她：“噢，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那些东西一定是自己长脚跑出去了。”
对这个老太婆，卡罗尔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那个老太婆整天都待在屋里，不是在房间，就是在客厅。如果卡罗尔没有到外面买东西，或者躲在卧室里的话，那个老太婆就会一直盯着卡罗尔看。
昨天中午的时候，卡罗尔趁着老太婆正在狼吞虎咽的时候，打算到老太婆住的房间去看看，她想确定一下，那些失踪的东西是不是都在里面。可正当她推门的时候，老太婆几乎是跳着冲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说：“如果你要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我可以拿给你，但请你不要随便翻！虽然我是被迫寄人篱下，但我还是希望拥有我的私密空间。这一点，还希望你能理解！”说完，老太婆又露出了那副古怪的笑脸。
洗衣机的水已经满了，它开始自动运作起来。卡罗尔坐了下来，仔细地回忆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设想，这位不速之客也许不是哈利的姑妈，因为这老太婆跟哈利口中描述的那个姑妈根本不像。在哈利的口中，姑妈是一个仁慈、爽朗的人。没错，这个老太婆的确爽朗，都已经爽朗到非常粗暴的级别了，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邪恶与自私。哈利还说过，姑妈非常温和，而且善解人意。不过，从这几天的实际情况来看，卡罗尔丝毫没有感受到姑妈对于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有一丁点儿的温和。此外，哈利还说过，姑妈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卡罗尔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个老太婆的相貌，觉得连一个漂亮的部位都找不出来。
但是，她转念一想，也许那些东西都是哈利童年时代的记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童年的记忆都会变得理想化。说不定，哈利的那些回忆，都是他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但是，有一点非常可疑，按道理来说，老年人最喜欢回忆过去了，喜欢将过去那些陈年旧事和美好回忆分享给后人听，但是这个老太婆来了之后，从来没有提及她与哈利的生活。这个老太婆难道真的是个冒牌货？
卡罗尔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卡罗尔觉得老太婆的确有可能是从内布拉斯加州坐汽车过来的，但这不足以证明，她就是哈利的姑妈，说不定，她只是跟姑妈认识，对于姑妈早年的事情非常了解，说不定，她还听说了哈利事业步入正轨的消息，所以冒充姑妈的身份到这里来混吃混喝。
卡罗尔还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这老太婆压根就是一个职业骗子。说不定哈利之前在办公室、酒吧或者是其他公共场所无意中提到了和姑妈的生活往事，而这一切又恰好被那个老骗子给听到了，所以，就有了这几天的事情。
想到这儿，卡罗尔就恨得牙痒痒，一双手攥得紧紧的。
卡罗尔拿着洗好的衣服上了楼，推开门一看，那个老太婆跟平时一样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只不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卡罗尔看了看，那衣服至少是三十年前的款式了。她摇了摇头，将洗好的衣服扔了过去，说：“衣服洗好了，你自己熨一下吧。”
“噢，不用熨，不用熨，卡罗尔，真是谢谢你啦。”
卡罗尔搬了张椅子，坐在老太婆的旁边。她意外地发现，这个老太婆洗完澡之后，居然还在身上喷了香水！而且还是卡罗尔最喜欢的那瓶香水！那瓶香水，她平时都放在自己卧室的浴室里，怪不得她昨天没有找到。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紧张地说：“姑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了。”
“噢，聊天啊，太好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谈，一谈可以谈一天。咱们聊点什么好呢？家乡往事还是……”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你真的是哈利的姑妈吗？”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噢，卡罗尔，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你真的是哈利的姑妈吗？”
“天哪，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老太婆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手还不住地在拍打着椅子的扶手。
“我只不过想要确认一下，所以请你正面回答我。”卡罗尔仍旧死死地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首先，我从来没见过你，哈利现在也不在家，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我真的很难相信。这种情况下，我无法确定你的身份，你可能是任何一个陌生人。如果你打算在我的家里继续住下去，你就必须证明，你的确是哈利的姑妈。”
“卡罗尔，你变了，你变成了一个极度让人讨厌的人。”
“这些先不着急评论。我想，你一定有身份证，而且我相信你应该随身带着走的。所以，麻烦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啊，没有，而且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驾照有吗？”
“不，我根本就不会开车。”
“那么……”卡罗尔沉思了一下，然后问，“社会福利救济卡总有吧？”
“你的姑父生前根本就没有为我申请过那种东西，我们一辈子都是靠着家里原来那几块地在过日子。”
“你都一把年纪了，身上不会连一个证明你合法存在的证件都没有吧？”
“要是有的话，我可能也不清楚。反正，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拿过政府一分钱，更别说什么救济金了。”
“那么，我就只能打电话去你所在的农场进行查询了。他们总会告诉我，你是不是那个农场的人，还有，你是不是哈利的姑妈。”
“农场里没有电话。”老太婆只是摇头。
“行吧，那么这样，在我的印象里，乡下那种小镇里的居民，基本上互相都认识，我可以给那边的电话局打电话，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了，而且……”
“你就不要费这个心思了，你姑父去世时候，我就没有去过镇子里，平时都待在农庄。而且那些认识我的人，现在都死光了，至于把我的土地和房子买下来的那个人，平时也不和镇子里的人来往，并且，他也基本上不在那儿。你可以打电话，但我敢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收获。”
卡罗尔努力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非常果断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只能请你带上你的东西，从我的家里搬出去，现在就搬！”
“搬出去？现在？”老太婆探过身子说。
“没错。”
那个老太婆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抿着干瘪的嘴唇说：“你要是敢把我赶出去，我就敢跟你拼命！”这个老太婆朝卡罗尔伸出爪子一般的双手，用一种恶狠狠的声音说：“我要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然后抓你，咬死你！你别想欺负我，明白吗？”
卡罗尔吓坏了，立即转身逃到了房间里，并且关上了房门。门外传来了老太婆大笑的声音，笑声停了之后，老太婆又尖叫道：“卡罗尔，快想想晚餐吃什么吧！”
卡罗尔坐在卧室的床上发呆。天气仍旧很热，通向阳台的落地窗敞开着，窗外风景依旧，但卡罗尔一点儿也不想看。她现在只想收拾行李，从屋子里搬出去，找一家旅馆住下来，一直住到哈利回来。但她瞬间就意识到，这个做法行不通，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将整个家拱手让给那个老太婆了吗？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那么做。
她转念想到了报警，并且想将这几天积压在心中的恐惧与疑虑统统告诉给警察，让他们介入这件事情，做一番彻底的调查。不过，她又想到，如果这个老太婆真的是哈利的姑妈，那么哈利必然会跟她翻脸，这样一来，他们的婚姻也就到头了，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她从床上起身，看了看那只上锁的钱箱，好在它仍旧完好无损地放在原地。她舒了一口气，然后暗暗地告诫自己，再撑几天，撑到哈利回来，这几天的日子，大不了就跟这个老太婆耗下去。
她先给附近的超市打了电话，在确定超市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之后，她叫了一些东西。随后她给药房也打了一个电话，让药剂师按照方子抓了一些镇静剂外加安眠药。平时，她基本上不用这些东西，可是，今天一次就叫了两份，一份现在用，另一份则是为日后乘船出海旅游准备的。这几天她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她决定今天借助药物的帮助好好睡一觉。
药房把药送过来之后，她就直接拿到了浴室里。她站在镜子前面，呆呆地望着那张可怜的脸，她觉得自己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了，不过，她知道是为什么，因为那个可恶的老太婆，她的内心居然开始产生恐惧感了。
卡罗尔被迫跟那个老太婆住在了同一栋公寓里面，她没有其他人可以哭诉，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唯一可以体谅她的哈利，也只能在四天之后才能从罗马打电话回来。她现在开始意识到朋友的重要性，现在要是有一个知己好友，能够听她打个电话，诉一诉衷肠，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的确，眼前的情况让她束手无策了，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打开镇静剂的瓶子，把药吞下去，然后静静地等着药效的发作……
那一天算是勉勉强强打发过去了，老太婆整天就在她的眼前瞎转悠，不过，她基本上能做到熟视无睹了。晚上睡觉之前，她又吃了一粒安眠药，果然睡得很香。
不过，毕竟是依靠药物催眠的，第二天虽然睡到中午，身体却异常疲惫，头晕目眩，也没有什么力气。老太婆就在厨房里干坐着，等着她起床做饭。卡罗尔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厨房里忙碌着，和以往一样，老太婆什么也不做，一张嘴就在那里唠唠叨叨的。听到这种声音，卡罗尔只觉得非常刺耳，根本就无法忍受。她回到房间里，又吃了一点镇静剂，然后再回到厨房做饭。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将做好的一大盘东西端到了那个自称是哈利姑妈的女人面前，而她自己则只端了一小杯茶，然后在没有人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卡罗尔觉得更加难熬了。尽管她很注意看管家里的东西，但那些值钱的小玩意儿仍旧接二连三地不见了。家里就好像进了一只老鼠一样，行踪诡异，防不胜防。卡罗尔也觉得奇怪，用药没有超过医生控制的量，但就是浑身上下不舒服，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就在哈利要从罗马打电话回来的前一天中午，卡罗尔莫名地觉得一阵不舒服。她决定冲个澡，让自己清醒清醒，此时，老太婆正在厨房里面狼吞虎咽。
淋浴出来之后，头晕的症状似乎并没有减轻。不过，她仍旧忍着不舒服的状态，换了一身衣服，走进了过道。可就在她经过客房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玻璃的碰撞声。听到这声音她心里就来气，不过她也没有办法，直接快步走到厨房里面，然后开始刷碗。
此时，她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发现自己卧室的门居然开了一条缝。她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皱着眉头赶了过去。尽管她仍旧晕晕乎乎的，但这种愤怒显然不是头晕能够遏制的。她透过那条缝朝里面看了看，老太婆此时正背对着她，弯着腰，在拿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那个老太婆居然把那个箱子拿了下来，而且还将里面的东西一一装进了她的那个针织袋里。显然，她撬开了那个箱子。
卡罗尔站在门口大声地喊道：“你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
老太婆连忙转过身，用一双冒火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卡罗尔。老太婆的嘴巴塌了下来，很明显，她把假牙取下来了，这副狰狞的面孔看起来确实让人头皮发麻。更没想到的是，老太婆反而朝她吼了起来：“你给我滚开！”
“不，你不能……”
还没等卡罗尔说出来，老太婆连忙尖叫道：“我告诉你，我能！”说着，老太婆将那只能看得见骨节的手伸进了袋子里，然后掏出了一把刀。她把刀在卡罗尔面前晃了晃，然后慢慢地向她逼近。
卡罗尔因为药物的影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把握不了平衡。她只能左躲右闪，而且好几次险些摔倒在地，她只能无力地喊着：“求求你，不要这样……”
不过，老太婆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朝卡罗尔走了过来，而卡罗尔被逼无奈，只能不断地后退。
老太婆将刀举起，然后朝卡罗尔刺了过来，那张没了牙齿的嘴还在含含糊糊地喊着：“你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拿走！统统拿走！”卡罗尔没有别的办法，除了举起双手保护自己并且不断后退之外，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突然间，卡罗尔的小腿肚碰到了阳台的栏杆，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过了落地窗，从卧室退到阳台了。不过，那个老妖婆还在朝她逼近，尽管外面太阳很大，她却能够感受到背上涌起的一丝凉意。
那个老太婆仍旧不停地挥舞着手里那把刀，而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向卡罗尔伸了过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卡罗尔想张嘴大声呼喊，不过，由于麻醉作用和极度的恐惧，她根本就喊不出声来，全身僵在那儿。老太婆伸出那只空手，然后用力地往卡罗尔的胸口一推，她的身子朝后无力地一仰，整个人翻到了空中，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吓蒙了的鸟。
几天之后，哈利回来了，他四肢张开地仰躺在一张宽敞的皮椅上，咧开嘴，对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姑妈傻笑，他们两个人手边都摆着一个杯子，里面倒满了酒。
“姑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是说真的。”哈利说。
老太婆则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嗯，现在好了。”
“对了，你能来这儿，我简直太开心了，我说的是实话。就好像我在去欧洲之前给你写的那封信一样。要是卡罗尔遇到什么意外，你后半生就可以在这里度过了。”
“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过，好在你还记得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姑妈，而且还寄钱给我，邀请我来旧金山旅游。你看，我一收到信就过来了。”
哈利笑了笑，喝了一口酒，然后说：“是啊，真没想到你在这里卡罗尔还能遭遇这种意外，她真的是太不幸了。”
“其实啊，要我说，这都是命，谁也怪不了。”
哈利点了点头，然后说：“就好像你在内布拉斯加州的那个邻居一样，不幸被你家里的公牛给顶死了。”
“是啊，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他当时想把外面的牛群都赶到围栏里面去，不过那头讨厌的公牛似乎不太喜欢他，从谷仓里冲了出来，然后直接把他给顶死了。”说完，她喝了一口酒。
“我觉得啊，他可能没想到谷仓的门没锁，当然，也可能是你没有提醒他。”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事先不做好检查工作的。而且，那个人特别讨厌，总是找我和你姑父的麻烦，总是这里那里挑毛病，成天在我的面前唠唠叨叨的。所以啊，事实证明，最后吃亏的人不是我。”
“对了，我还想到了你雇佣的那个帮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跑到自己还在开着的拖拉机前面，并且被拖拉机压死呢？”
“鬼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呢。我觉得啊，那个蠢货有可能是在开拖拉机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想把它捡起来，所以就被压死了。不过那个家伙也很讨厌，总是找麻烦。我记得有一次，你的姑父要把农场的猪运到外地去，结果他就趁着你姑父不在，然后在农场里捣乱，并且打算在你姑父回来的时候告我的黑状。”
“不过，他是在姑父回来之前死的。”
“是啊，这个日期可是千真万确的，我又没有撒谎。”
“不过，姑父其实也挺可怜的，他是摔死的，而且把脖子都摔断了。”
“是啊，你姑父也是一个可怜人儿……”
“没想到，卡罗尔也是这样……”
老太婆看了看哈利，然后说：“其实，的确如你刚才所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但没有办法，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对了，你还记得验尸官在检查过后说了什么吗？”
哈利微笑着说：“我知道，验尸官当时就说了，卡罗尔体内药物含量超标了。所以，我觉得她一定是站在阳台的扶手边，因为太高了，然后头晕，没站稳，所以直接摔了下去。”
老太婆摇摇头说：“是啊，我之前还偷偷去她放药的柜子里看了看。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她居然买了那么多药。对了，她连煮茶的时候都会放一点，这一点我向你保证，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她会先把药丸研成粉末，然后煮茶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这简直太恐怖了，就好像吃不够一样。”
“其实吧，我不否认，有时我还是挺想她的。但是，我之前已经写信告诉你了，她平时太过于盛气凌人了。只要我待在她的身边，她就会用一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跟我说话，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她都要进行干涉，而且唠唠叨叨的，非常烦人。对吧，我记得在信里说过，她简直太唠叨了。”
老太婆只是抿着嘴笑，过了一会儿，她不笑了，用手指敲了敲酒杯，然后说：“杯子空了，再给我倒一点吧？”
“没问题！”说完，哈利很快就站起身来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他的姑妈，一杯给他自己。而后，他又重新躺到了宽敞的皮椅上，四肢摊开，并且将两条腿也搭在了两旁的扶手上，然后说：“姑妈，卡罗尔已经永久地成为我的回忆了，以后的日子，我就只能和你过了。”
姑妈将放在桌上的杯子举了起来，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哈利，喝了一口酒，然后将杯子放回了桌子上，慢慢地说：“哈利，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这一点很好，不过，你有一个缺点。哈利，你的反应太慢了，你知道吗？你无时无刻不需要一个人来提点你。你就是笨，虽然你很听话，但你从小到大，没有做成一件漂亮事。”
哈利并没有把姑妈的批评放在心上，而是非常愉悦地说：“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姑妈。”
“我可不这么看。就好比刚才，我没跟你说倒酒，你看见我的杯子空了，也不知道给我倒满。你再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坐没坐相的。赶紧给我坐直了，快点儿！”
“啊？”哈利望着姑妈。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我让你把两只脚放下来，而且不要那样靠在椅子上，这种姿势对身体不好，而且影响你的内脏。”
哈利眨了眨眼睛，“噢，好的，姑妈。”说完，他就把腿放了下来。
“嗯，再坐直一些！”老太婆严厉地说，“快点儿，把背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