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地叫子见爱徒被训斥,心下不忍,道:“徒儿好好的,你这老儿还待再说怎的?我瞧人向来有准头,念儿人品不会差。当初我师父不就是我一眼瞧出来的吗?你们瞧,他现下哪点差了?”又对念儿蔼言抚慰道:“念儿哪,老酒鬼这般使厉害,其实也是为了你好。这话说过之后,我们便正式收你为徒,打今日起,你就是我们的衣钵传人了。明日我们便放出话去,将这事遍传江湖武林同道知晓。”
    此前,佟钰一直以为童山三老没徒弟是因为没人愿意给他们当徒弟,这时才明白,人家择徒也是千挑万选,真正符合三人条件的却也难寻。单人品这一项,更是择徒首选,宁无不滥,稍有不慎,岂不是给武林增加了一个败类?比如念儿,虽传授她武功已有些时日,念儿也磕头拜了师,但三人心里并未认可与念儿的师徒名分。而是多方考察,直至确认她人品无误,这才正式知会武林同道。可笑自己还以为举荐念儿是对他三人渴望收徒又收不着的恩惠呢,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实,人家心胸大着哪!他三人岁数加起来快三百岁了,却甘愿听凭我一个毛头小子的招呼,那是人家看在抵敌金兵保宋安民的份上,可不是我佟钰当真有什么狗屁本事教人家服帖。这才是大豪杰、大侠士、大英雄哪!包括大头和尚、汤不全、牟老爷子、丁竹竿、一泓、木森、水云等,也都是这样的大豪杰、大侠士、大英雄。
    与人家比起来,我佟钰可差得太远了,差无可差,差之极矣。
    佟钰见童山三老异常高兴,便招呼众人重新入座,道:“本来想找个地方乐和乐和的,得,连打了两场架,真教人气闷。一过江来,怎的江南一点抵敌金兵入侵的热乎劲也没有?算了,也别瞧什么舞队,听什么曲儿了,咱们只瞧瞧秦淮河夜景好了。”
    话音未落,却听有人道:“大爷想听什么曲儿?”
    佟钰循声一看,见是那个唱曲儿的花娘,正从后舱站出来向这边打问,怀里犹自抱着琵琶,不由得心生气恼:这花娘没挣到缠头不死心呢,这可真是讨打了。便沉脸道:“你还要唱曲儿?那船主惹我们不快被打下水了,难道你也想被打下水?问我想听什么?我想听抵敌金兵的曲儿,你有么?”
    那花娘并不畏惧,道:“奴家正有一曲儿。”
    佟钰一怔,随口道:“那好,你唱吧。”心想等下若唱得不遂意,瞧我怎生羞臊她?
    花娘转身招呼道:“小云,你来给我打拍节。”另一花娘应声出来,手执一副红牙拍板,两人相互递个眼色,随着嗒嗒两声板儿响,抱琵琶的花娘五指一轮,铮铮锵锵弹奏起来。放喉唱道:“大宋儿郎英雄汉哪——”声如裂帛,响遏行云。只这一声,直教人周身热血,呼啦啦地沸腾起来。
    佟钰、伏地叫子、河东白堕,齐齐喝了一声彩。
    花娘又唱:“黄天荡里杀敌顽??????”
    佟钰已转为惊喜,抢着道:“这唱的是韩五爷,好,好。”
    花娘手挥弦索,琵琶声嘈嘈切切转入急邃,牙板儿亦疾,唱道:“??????敌将名字叫兀术,引领败军欲北归;十万敌兵如何歼?我军兵将只八千;此时军情急如火,五爷蹙额眉紧锁;忽地扬眉计谋生,帅旗一挥令如风;运筹帷幄布兵将,将敌引入黄天荡;伏挠钩、设铁绠,水中尽是陷敌阱??????”
    佟钰又击节喝彩:“妙计!妙计!”
    “??????敌船行到水绝处,大宋伏兵拦逃路;挠钩四出把敌伤,铁绠横船锁大江。敌将兀术胆气衰,北归无路叹声哀;眼珠一转生诡计,想换逃路用坐骑;另选宝马好几千,还有珠宝堆如山;派出数人充使节,来到宋营见五爷;五爷一见哈哈笑,笑敌不识英雄色;我本宋人保大宋,要你珠宝有何用?喝令金兵快投降,要寻逃路是妄想。兀术闻讯顿生怒,驱赶兵将夺归路;金兵攻来多如蚁,大宋兵少频告急;五爷夫人梁红玉,亲擂战鼓惊天地??????”
    这一回是伏地叫子和河东白堕抢言道:“韩夫人亲擂战鼓,当真是女中豪杰!”
    花娘继续唱道:“一通鼓响催人奋,众志成城复国恨;二通鼓响胆气豪,刀枪齐举战敌鏖;三通鼓响敌胆丧,我军得胜神昂扬;奴家今日歌一曲,歌唱大宋好——儿——郎!”好儿郎三字高亢上去,余音宛转,良久不绝。
    一曲唱罢,佟钰连声称赞:“好曲儿!好曲儿!曲儿好,唱得也好。”问道:“既有这等好曲儿,刚才你为何不唱?”
    花娘起身道:“奴家编排了此曲儿,原本就是要唱给人的。只是上花船来的大爷都是寻乐子的,他们听不惯这曲儿。而且官府也颁布告示,宋金正在议和,禁止民间谈论宋金战事。是以,船主便教唱些别的。”
    佟钰见这花娘说话落落大方,不似寻常女子扭捏模样,好奇道:“既是官府禁止,你如何又敢唱了?你不怕官府?”
    花娘道:“奴家本是杨州人氏,建炎丁未年金兵打来,一把火将杨州烧为白地,百姓们四处逃难。奴家因与家人失散,一人流落建康,在这花船上讨些生活,可心底里却是盼望官军早日赶走金兵,好教百姓回归家园。奴家粗通文墨,便编了这曲儿宣扬大宋英雄,怎知官府??????今见几位大爷豪气干云,看装束是从江北过来的,这才斗胆一唱。”
    佟钰脸皮一红,摆手道:“我算哪门子大爷?以后可不敢这么称呼。”随后又问道:“你能在这花船上唱,换个地方你还敢唱吗?”
    花娘疑惑道:“却去哪里?”
    佟钰道:“下水门,到城楼顶上的赏心亭去唱,那儿人多,还尽是读书人,唱出去,那才有声势。”
    花娘稍一犹豫,随即道:“敢哪,拼着叫官府打上一回,也敢去唱。”
    佟钰道:“那倒不用担心,有‘震西门’罩着,谁敢打你?‘震西门’的诨号难道是白叫的吗?若是你教官府打了,他‘震西门’的屁股可也难说了。”这句话他挑高了嗓门说出去,有意让后舱的胖大汉子也听到。胖大汉子对童山三老十分忌惮,有这句话撂这,他必定好生看护这花娘。官府的事,花钱就可买通。胖大汉子在河上经商,虽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但花钱贿赂保下花娘,他还能够做到。破点财,做点好事,也算他稍赎前愆。
    佟钰问那花娘:“你叫什么名?”
    花娘道:“奴家叫小蛮。”
    佟钰随手摸出那锭十两的银子:“好,小蛮,这点钱你收着。”
    花娘顿生惶恐,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奴家唱这曲儿是不收钱的。大爷要是愿意听,便唱上十天十夜也是一文钱不收。奴家也是书香一脉,也知道些事理大义,在此花船上唱曲已是辱没家门,再要以大宋英雄名义唱曲赚钱,那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佟钰见她说得真诚,道:“说实话,你在下水门唱曲恐怕也挣不到什么钱财,他们不赶你走已是天大的情面了。我跟你说,一开始你唱得可能比较艰难些,那些酸文假醋的读书人也不大喜欢听你的曲儿。但等坚持一些时日就会好起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岂有大宋人不帮着大宋人的道理?你也别光唱这一种鼓动人的,也唱些能打动人的。你家乡杨州被金兵焚毁,你一家惨遭离乱之苦,也可以编曲儿唱啊。这锭银子你拿着,不算是缠头。今后你在下水门唱曲儿,遇上饔飧不继的时刻,也好有个接济。”
    佟钰知道,花娘唱曲儿一晚上顶多挣十几文钱,还不是每晚都能挣到,一年不过七八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够她一年用度了。
    花娘见他执意如此,这才千恩万谢地受了。
    佟钰见夜已深了,招呼小厮前来会帐。那小厮却说什么也不肯收钱,想是胖大汉子事前有了交代,佟钰便也不跟他客套,吩咐船家将船拢岸。
    下船时,胖大汉子“震西门”龙得水也从后舱出来相送,直送过跳板,见几人走得远了,这才回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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