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白堕立时笑了出来:“小孩子家肯听长辈的话,那就是好德性,将来学了本事也坏不到哪去。就怕不敬尊长,以大欺小,恃强凌弱,那学出本事不就成祸害了么?所以呀,为师得教你些规矩。行走江湖,不懂规矩可不成,那会遭人忌的。日后要是有人说,那谁谁谁的徒儿好没规矩,我们可臊也臊死了。你这三个师父,说本事大也不大,旁的事更是马马虎虎,但这三张老脸却是看得极重。”
    念儿赶忙应承:“是,徒儿一定守规矩。”
    河东白堕道:“首先教你的是尊师敬长,你记着,咱们跟龙形门是平辈交情。龙形门掌门龙啸天比我们三个年长两岁,你得称呼他一声大师伯。他见你规规矩矩的,定当十分欢喜。这老儿有个脾气,一欢喜就把他的徒子徒孙介绍给你认识,好显摆他徒子徒孙多呀。不过,这你可不能生气。当年我们就不生气,顶多不到江南来,不见他穷显摆的臭德性也就是了。徒子徒孙多就好了不起吗?他个臭妹子的!不过现下不同了,我们自己也有了徒儿,虽说只你一个,可世上这事是贵精不贵多,物以稀为贵,愈少愈值钱,一个顶百个,你说是不是?”
    念儿弄不懂他说话意思,这次便没有吭气。
    河东白堕却也不在意,接着道:“和老龙的徒子徒孙见个面倒也没什么坏处,大家混个脸熟,以后遇上了相互有个照应。他龙家门里人多,规矩也大,晚辈见了长辈是要磕头的,你便给老龙磕几个。磕头又短不了什么,大可以磕磕。但是见了老龙的徒子徒孙,那就用不着这么客套了。啊——老龙有七个大徒弟,翔、飞、岗、岭、田、霖、现,是在字辈,就是都叫个龙在什么的。这你不需要记得很清,管他龙在哪儿呢?只要在,那就成了。你们是平辈,倒不须多礼,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也不来和你小孩子家当真,大家拱拱手算了。往下是得字辈,都叫个龙得什么,比如这小子,叫龙得水,这可就是孙子辈了。这你也不需记得很清。管他龙得什么?得水、得金、得银,就是得皇上爷子的金銮宝殿,那也是孙子。按规矩得称呼我们一声师叔祖,称你一声师叔,还得给咱们磕头。不磕可不行,这是晚辈见长辈的规矩,那咱们就得上他龙家门里问一问去了,他老龙可是不讲规矩的人吗?”说到这儿,他拿眼狠狠瞪着胖大汉子。
    胖大汉子水打精湿地站在旁侧,夜晚冷风嗖嗖吹上身来,别提多难受了,盼望赶紧回入后舱换身干爽衣裤,偏生这红鼻头老儿要教导徒弟,长篇大套的说个不了。可他又不敢径自走开,就那么湿漉漉地站着。这当儿见河东白堕投过来的目光异常严厉,随即醒悟,慌忙趴下身子“通通”连磕响头,口称:“徒孙知罪了,徒孙知罪了,这便给三位师叔祖磕头。请三位师叔祖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徒孙这一回。”
    河东白堕疑惑道:“咦,这是从何说起?徒孙有什么罪过?即便有,也该当老龙来责罚,轮不到我们哪?”
    胖大汉子兀自磕头不止,道:“徒孙的确有罪,恳请师叔祖看在我家师祖爷爷的份上,饶过徒孙。”
    河东白堕道:“这我就糊涂了,你有什么罪啊?”
    胖大汉子道:“徒孙没有认出三位师叔祖,目无尊长,这便给三位师叔祖重新见礼。”说着,冲伏地叫子三人连磕响头,伏地叫子三人大喇喇地受了。
    河东白堕指着念儿道:“这一位是我们三个新近收的小徒,你们见过了。”
    胖大汉子稍微一怔,随又伏下身去:“是是。”也是一连三个响头,道:“师侄龙得水,拜见师叔。晚辈末学后进,还望师叔不吝指教。”
    一个身高体阔三十多岁的胖大汉子,给一个八九岁的女童磕头,还口称师叔,念儿哪见过这种阵仗?小脸腾地红得像块大红布,慌得连连摆手:“这这??????你别??????你别??????”
    河东白堕哈哈大笑,道:“我们这徒还有些脸嫩,场面上还不大来得,得水贤徒孙莫要见笑。徒儿哪,或许你现下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家辈份有多尊崇,这个师父也得教导教导你。这么说吧,放眼武林,除了龙形门掌门云中龙龙啸天,再就是大头和尚、汤不全,是你要给他们磕头之外,余下差不多都是给你磕头的。当然了,你这也是叨了我三个老家伙的光。这没办法,辈份就是辈份,所以你得学着做长辈。这事可了不得,古往今来,今来古往,当徒弟的先学做长辈,你可是天下第一人。”
    伏地叫子和黎丘丈人亦是大感兴奋,伏地叫子道:“对,对,这个天下第一,那是跑不脱了,念儿好生为我们争气。他老龙徒弟虽多,可要寻天下第一,便没一个。”
    黎丘丈人也大点其头:“嗯嗯,嗯嗯。”
    佟钰险些扑哧笑出声来:我说今天河东白堕话怎么这么多?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给他们的宝贝徒儿竖场子扬名立万来了。这童山三老,也真够孩子气的,他们妒嫉人家姓龙的徒弟多,竟然发誓再不踏足江南。这会自己也有了徒弟,便巴巴地赶过江来告给人家。怪道一说过江,他三个异口同声,一迭连声地 “都去,都去”,却还存了这么个过节。
    河东白堕接着道:“当长辈受几个头是该当的,老龙徒子徒孙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别说叫你师叔,就是叫你师叔祖的也大有人在。到时人家撅了一地屁股磕上头来,你给人家来个‘你别,你别’,那还成话吗?”他学着念儿的样扭腰摆手,居然那老肥腰也扭得款款的,着实令人惊奇。
    河东白堕道:“为了到时不露怯,咱们不妨先演练演练。得水贤徒孙。”
    胖大汉子赶忙应道:“徒孙在。”
    河东白堕道:“这便委屈你了,你配合一下师叔,再重新见个礼如何?”
    胖大汉子满口应承:“行行,徒孙愿为师叔效劳。”便又磕下头去,道:“师侄见过师叔。”
    然而,念儿就是磨不开脸面:“我??????你你??????我不来。”
    河东白堕开导她道:“人家向你磕头,你该有个表示呀。虽说都是在闹虚文,可客套话总是要说的。那,你这么说,要是生受他呢,就说:贤师侄免礼,起来吧。要是瞧着这人顺眼些,要拉拉客套,那就跨前一步,搀他起来。说:大家武林一脉,彼此彼此,无须多礼。来,你试试。”
    无奈,念儿终是不来,河东白堕只得作罢,对胖大汉子道:“有劳贤徒孙了,起来吧。”
    胖大汉子跪了半天,这才得着允许起身,支起一条腿,正要往起站,忽听河东白堕又道:“不过——”胖大汉子忙即又跪下。
    河东白堕道:“你没认出我们,没上前见礼,这也算不得罪过呀?就算认出我们没上前见礼,顶多是不懂规矩,与罪过一说相差老大一截呢。”
    胖大汉子道:“是是,啊,不不??????”眼珠一阵搅和:“徒孙??????不该与师叔动手,以大??????不不,以小欺大,以下犯上。”
    河东白堕道:“练武之人,动动手又怕怎的?便同门师兄弟也时常切搓武功嘛。”
    胖大汉子头上河水本有些干了,这时汗水又滴落下来,慌乱道:“徒孙??????徒孙??????不该对师叔踢??????踢那一脚,取她性命。”
    河东白堕鼻中重重一哼,沉声道:“还有呢?”
    胖大汉子道:“还有??????啊,是了,从现下起徒孙便取消‘镇西门’的诨号,再不敢行事招摇,这画舫船的生意也不做了。”
    河东白堕威严道:“单是行事招摇这么轻松吗?”
    胖大汉子道:“徒孙??????行为霸道,恃强凌弱,斗狠好杀,实是该死。”
    河东白堕缓出一口气,道:“嗯,念你还懂得些事理,有向善之心,老龙那里我们便不提此事。这画舫船该开你还开着,不做生意你吃甚?诨号什么的也不算错,‘震西门’便震震宵小混混,又有何不可?你去吧。”
    胖大汉子像是得了大赦令,慌忙爬起溜到后舱去了。
    河东白堕转对念儿,仍是一副威严之相:“今天这话也是说给你的,欺人霸道,恃强凌弱,斗狠好杀,乃武林大忌,为学武之人所不齿。将来你若有这些行径,就算天涯海角,我三人取你小命也是易如反掌。”这几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斩钉截铁。
    念儿被他气势所慑,小脸吓得煞白,道:“是??????我,我记着,我决不做这等恶事。”
    河东白堕脸色这才和缓下来,道:“今日我说话稍假辞色,你小心眼里可能会说,凭他三个老家伙武功身份,如何连自己徒弟也不能护持周全?实话跟你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武林道义,岂能逾越!徒儿啊,人当常怀畏惧之心。无论何人,也不论他有多大的本事,便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在公道正义面前,亦必有所畏惧。畏惧者,大到国家法度,小到乡规俗约,都应奉为信守。否则,肆行无忌,那便是自作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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