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一贯传统,过年期间要去走亲戚,而梁凤书却从不去别家串门,三亲六戚到家里来看望我们,邀请我们去做客,梁凤书都一一推辞,给人一种当了作家就摆架子的印象。
    本想劝她还是出去串串门,不然别人会觉得我们太过高傲,我自己讨厌有人在我面前高人一等的感觉,‘己所不欲勿施于’,我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摆架子,也没觉得自己优于别人, 我还是那个离乡背井的少年,只是兜里的钱多了一些。
    也知道梁凤书心中冷漠,爱恨分明,对外人少有表现热心肠,在深圳这么几年,她没有交一个朋友,始终只有露露和小芬。冷眼看人间,这就似她灵魂里天生带着的一样,把不愿随波逐流做到了极致,除非生活逼迫她去虚情假面,好在她命好,生活没有胁迫她太久。
    她对她父亲也那样冷漠,如有永远化不开的宿怨,自始至终不和她父亲聊天,我都觉得她父亲很可怜,他一个大男人,好不容易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女儿说几句话,梁凤书以冷漠的表情,“嗯”、“啊”、“哦”,蹦出一个个这样单一无情感的字作为回应,并故意不耐烦地匆匆结束谈话。
    因我担心遭到金、殊二人所派的人跟踪,以从前在这座城市历经太多苦难为借口,天天盘踞在家里喝茶,不愿意出去闲逛,让梁凤书带着肖玲玲她们三个好姐妹去逛,每次都买回很多无用的东西。
    其实回家就是看一眼,生活中所有要面对的曲折和跋涉不会因为回家而改变。没有回家前心心念念的,真正回家了,该爱的爱,该恨的还是恨,别人的祝贺、奉承、羡慕、嫉妒、蔑视等等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况且我和梁凤书也没有需要求人家合作、办事、帮助的事情。
    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以自己的价值活着,好与坏的宿命谁也看不透,就像陶春兰说的:“三穷三富不到老”,古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呢?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有乐今日欢。
    人矛盾的不单单是情感,每个人在自己所处的境况中,都在心里修了一圈合适自己当下境况的高高的院墙,这道院墙不只高,还密不透风如石头碉堡一样保护着自己,也隔离着自己与别人,对同类的防范之心如此森严,恐怕只有人类了。
    论财力,梁凤书家比我当下还是大得不是一星半点,她家算不上顶尖富豪,却也有过亿家财,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挣不到的。我对她家的富有所表现出来的无所谓,肯定让她家人暗自摸不着头脑,尊严和财富两相选择,只要我能满足生活,绝不会轻易向财富低头,这是那些书在我心中落下的‘病根’,她的家人可能永远想不明白,梁凤书明白我的性情。
    见过齐爷那种富有,对梁凤书家的富有也觉得平淡无奇。加上我对从前所遭遇的蔑视的报复心态,让我与她的家人始终无法有亲近感。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看不起我,蔑视我,让我进不了这高高的门,使得梁凤书要选择爱情,就不得不与我逃离这里。而今我与她们家比财力的话,依然相形见绌,但我已经有了生活的基本保障,凭我自己就可以过上富足的日子。
    他们家用那样盛大的排场把我和梁凤书迎进家门,这时的我已经对进这个门没有什么兴致,完全是出于对梁凤书的爱,为了不让她难过,为了实现她回家乡的夙愿,我是抱着陪她走一趟的心理进门。
    时间有限,依照计划,初三便要从梁凤书家出发回肖玲玲家。梁凤书在家这十来天,和她的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家的那些亲戚聊了个够,每天都在嘀嘀咕咕,晚上梁凤书又把那些闲话都一股脑的倒给我。我想,终究有些难听的话她已经被她过滤掉,她那么聪明,知道我的傲气,怎么舍得给我气受。
    离家的头一天晚上,我和梁凤书她们开始收拾第二天出发的行李,她的母亲到房间来叫我,唯唯诺诺地说梁凤书的父亲想和我谈谈,被梁凤书当即阻挡说:“跟他有什么好谈的,让他跟他外面的女人、儿子谈去。”
    她的母亲显得很为难,眼眶又开始湿润,梁凤书看看她母亲,拉着我的手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说:“好啊,要谈我们一起去,看他有什么话说。”
    走进那个他父亲平时用来招呼他狐朋狗友的客厅里,见他父亲坐在泡茶的位置上阴沉着脸,见我门进去,他又强力在脸上挤出几分笑意,旁边坐着她的爷爷奶奶,还有二叔和舅舅。
    关于她的二叔和舅舅,梁凤书早和我说过,用梁凤书的话说,他们和他父亲是同路货色,在外面也是彩旗飘飘、花红柳绿,同样拥有极其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以前也长期劝梁凤书听她父亲的安排,早点嫁人生子。
    三个男人都跟怀孕了似的挺着大肚子,同样都是油光水滑的脸,牙齿被茶和烟浸泡得看不到原来的颜色,特别是她那个二叔,从不正眼看我,就是梁凤书和我手拉着手在院子里遇到他,他也只和梁凤书眉开眼笑。
    前两天晚上,梁凤书大概和我隐晦的说过,她的母亲告诉她,他父亲认为自己的女儿现在是作家,完全不用嫁给我这个打工仔,以他女儿的美貌和现在作家的身份,他能让他女儿嫁入比他家还富有得多的家庭,并且已经有好几个人向他父亲提出要娶他女儿。
    梁凤书什么都不用给我解释,我知道她的心,我一无所有时她都对我不离不弃,今天她更不会为了世界上任何人,任何财物而离开我。想着过几天就要离开,我一直在她家装着开心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一进门,梁凤书就大声地说道:“要谈什么啊?快点,我们还要收拾行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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