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碗“米汤”黑中带黄,不知是掺了些什么熬成的,又苦又涩,对于平原君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
    李同看在眼里,冷冷地问:“相国,不好喝吗?”
    平原君因经常与士兵、平民们接触,也就渐渐能够接受不遵循规定礼仪的言行,对李同那种不恭敬的口气也就不觉得刺耳,随口答应:“嗯。”
    李同直瞅着平原君:“但相国可知?就这碗米汤还是出于尊重,才从伤病员的口中匀出来献给您的。”用手一指他周围的侍卫:“他们还没资格喝呢!至于城中的军民,您知道他们吃的都是什么吗?”
    平原君现在虽然经常到城中走访慰问,但也只是走到一处站下,与那儿的军民们谈上几句,而且是他说的多,对方则洗耳恭听,对于军民的生活状况,不用问,凭直观也知道相当困苦。没办法,库存已近枯竭,几十万人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解决,具体到几十万人究竟在吃什么,他还真说不清,眼前摆的已不能称做“人食”了,不禁惊讶地问:“难道比这还差?”
    “岂止‘还差’?我的相国大人!”由于激动,李同不禁声泪俱下:“能参战的人不管多少,每天还分发给几粒米,有点儿糠菜的保证;老弱病残,已经把所有能吃的都吃光了,别说草根树皮,连丝麻、败絮、木头都填进肚子充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饿殍,折骨为薪、吃死尸早就不是新闻!”
    平原君大吃一惊:“竟到了这种地步?”
    “您要是真不知道,只得称之为‘糊涂’!”
    平原君的侍卫何曾见过普通平民敢对平原君如此无礼?怒冲冲地拔剑出鞘:“大胆小子!如此顶撞君侯,不想活了吧?”
    李同转脸瞪着他们:“不想活?谁都想活!可是,以邯郸目前的形势,你们今天杀了我,自己还能活几天?在同一命运下,死,只不过是或早或迟而已,还用它吓唬谁?我是从白起屠刀下生还的二百四十人之一,今天因顶撞相国而死,比那些弟兄们已多活了几年,还怕什么?但在死前还想请问相国:个人的生死已无所谓,对于咱们的国家,您是愿意让他死,还是希望他活下去?”
    “狂妄!”两个执剑的侍卫扑上来,一边一位,凶狠地揪住李同,只等平原君一声令下,就把他拉出去剁成肉泥。
    平原君却没有发怒,只叹口气:“放开他。小伙子,你应该懂得,我的身份使我的生死和赵国的存亡休戚与共、密切相联,所以我对赵国安危的关心,跟你们相比,相差何止万千倍?你不应该这么问我。”
    李同哼了一声:“依我看,您比我们更不关心,谈到尽力,您比我们还要少得多!”
    平原君这回可不高兴了:“年轻人,你知道什么?为了求援救,我跑南走北,坐不安席;军国大事堆积如山,我日思夜虑,废寝忘食。所作所为都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大事,非尔等小民所知也,你凭什么就敢说我出的力还不如平民百姓?”
    李同仍然坚持:“我并非说您没出力,而是说您没有‘尽力’。如今邯郸已危在旦夕,满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已是全民皆兵,只要能拿得起武器的,都上了战场:我哥哥撒骨于长平,我嫂嫂殉难在城上;白发苍苍的老爹和只剩一只手臂的我也还轮班值勤,与死神为伍,而您呢?府中,不要说主人,连僮仆都仍在安享太平;军民普通人都已饥寒交迫,您的家人却还能穿绫罗绸缎、吃细米白面;战场上的士兵缺刀戈,少弓箭,许多人是在用木棍、家具同秦军拼命,您却还在用钟罄奏音乐,以鼎镬烹香美!不能否认,您为国家日夜操劳起的作用比平民百姓大,但您不能与军民共甘苦,就不能使全国上下同心同德齐渡难关。如果秦军再发动几次强攻,而援军还不能及时到达,邯郸就可能失守,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您还保留自己的财产、特权,我说您没有‘尽力’,没道理吗?”
    李同侃侃而谈,尽情倾诉满腹中的怨愤,平原君却边听边点头,以至站起身来,拱手致意:“赵胜果然见不及此,确实糊涂!请您指教,我该怎么做?”
    平原君的谦逊,终于化解了李同的抵触情绪,也变为彬彬有礼,闪到一旁跪下道:“您这不是在折杀我这年轻后生吗?刚才所说的这些,无非是因所见,述所感,不当之处还得请您恕罪,便是有些想法,也不敢称‘教’,仅供您参考。”平原君急忙扶起他:“坐下说,详细谈。”
    李同站起身,却没坐:“正如您所说,您的命运是与国家共存亡:赵国破灭,您和家属、财产无一能够保全;赵国安存,您无论受到多么大的损失也都还能恢复。所以在当前的危急时刻,您应该毁家纾难,自夫人以下,全部编入军籍,与军民同守城、共生死;府中所有财物都拿出来以供军用。也许您的所有在这场战争中只是沧海一粟,但在最困难的时候,小小的一点儿帮助都能使人感恩戴德、没齿难忘,会为您在民众的心中树立起高深的威望;毁家纾难,还可以充分显示您抗战到底的精神。在艰难中,精神力量往往能发挥超出物质的巨大作用,以您的身份地位都不要自己的家了,谁还吝惜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就能更能鼓舞士气!
    再者,现在邯郸城中的许多官宦富户还都有积蓄,如果也都拿出来,可以缓解目前的物资紧张。您带头毁家,谁还能不随从?邯郸城中像禽滑继这样的武林高手大有人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有了经费,就可以组建一支武功高强的‘敢死队’,敌人来攻城,把他们投放到最危急的地方;敌人不攻,就派他们出去骚扰破坏,既挫伤秦军的锐气,又能鼓舞我们的士气。信陵公子信义昭著,只要我们能坚持度过这黎明前的黑暗,就一定会等到他的援救!”
    李同一番话,竟使平原君从失望的黑暗中又见到一线曙光。这些建议,不仅对保卫邯郸具有决定性作用,也可以把自己从颓势中解脱出来,在国人的心目中重塑一个新的形象!他没想到,一个普通的青年士兵,竟有这么高深的见解,感动得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面临危亡,赵胜方寸已乱,全靠大家扶持、高人指教,方能将国事维持至今。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从迷茫中找到出路,先生所教,确能起到鼓舞士气、增强战斗力的作用,在当前十分重要!赵胜虽是驽马,又怎敢因恋栈豆而误国家?愿将府中一切尽数交公,这组建‘敢死队’的重任,就请您担当吧。”
    在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转变的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仍然等级森严,身为王叔,官居相国的平原君,地位之高仅在一人之下数十百万人之上,虽然是处于国家存亡危急关头的特殊情况下,但能如此诚恳地接受一个青年小兵的建议,果真愿意拿出自己的一切以赴国难,终是难能可贵,与那些为争权夺利而败国、甚至卖国的无耻之辈相比,不愧被太史公誉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也正由于他在保卫邯郸中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他的子孙后代才世袭他的爵位,终赵之世不绝。
    李同也为平原君的态度所感动,谦逊地说:“先生二字实不敢当,臣本无名小卒,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一孔之见,自觉也应抒发于君前才算尽到自己的责任,所以冒死犯颜,既然您如此信任,臣怎敢不效死力?”
    说干就干,平原君在朝会上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把府中的人名册和财物登记表全部交给廉颇“军管”,赵王同时表态,宫中的人力物力也要最大限度的支援前线……
    君和相的行动,对于大家是启发,也是压力,不论自愿不自愿,朝臣和富商们也纷纷做出“倾家”的牺牲。朝臣中与平原君不相上下的就有一、二十家,民间诸如卓氏、郑氏这些“钢铁望族”更是富埒王侯,其次的大大小小也有百十家。虽然说是“自愿”,并且登记到册,许诺“战后加利偿还,”但被列入“战时军管”的生活必须品、可做军用的物资也就很少能藏匿独享了,所以这次“捐献”运动收获很大,全城军民都能得到一件御寒的衣服;食物方面也有一定改善;平原夫人虽不必真的拿起刀枪参加战斗,但能亲自率婢女到城上劳军慰问,其轰动效应也就相当大了,沉寂多日的邯郸城中又飞出了笑声……
    由于有了较充足的经费,李同果然建起了一支武功高强的精锐部队,把禽滑继的小分队也吸收过来,由禽滑继任副队长,作战形式上在一般情况下仍独立行动,但同守城部队的关系已不再那么松散。随着形势的变化、出于战争需要,禽滑继也感到自己的小分队应该扩大,不能再处于游离状态,所以同意这次改编。由于这支精悍的部队基本上是以他原来的队员为骨干,从心理上说他还有一种荣耀感,至于职位,他们这种人并不计较高低,而且对李同也很钦佩,所以两个人合作得很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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