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绞尽脑汁,智绝计穷不能取胜,当然感到进退两难。但邯郸的处境也日益困难:长时间的被围攻,人力、物力的消耗很大,却得不到任何补充,国家储备只能用于维持战争,而且还是保持在一个人生活需要的最低水平。
    一般贫民百姓平常多是一天挣上一天吃,没有多少积蓄,战争时期已经找不到可以养活一家的工作,不能参战的人,几乎陷于绝境。
    平原君虽不必直接投入战斗,却也天天到城上城下去巡视,日复一日的打下去,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是日益凄凉。为了供应战争的需要,许多房屋都被拆得残垣断壁,街道夷为片片废墟,从高处望去,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令人触景生悲,鸡犬更是早已绝迹。白天战火纷飞,喧嚣震耳压倒了一切,还能让人忘掉这些,近来秦军停止了夜战,到了晚上城里一片漆黑,能听到的尽是伤病老幼的呻吟号哭和断续单调的击柝报时声,岂止是“生悲”?更有一种身在地狱中的感觉。实际上,长期被围困之城,也的确是一座人间“地狱”!
    在苦难的煎熬下,平原君的信心也在日渐萎缩。尽管秦军的各种攻势再次被击退,但冬季临近,他无法想象,在那阴风怒号,冰雪交加的日子里,缺衣少食的邯郸,怎么能度过饥寒交迫的这一关?
    各国的援军都重新启动,尤其是信陵君夺军救赵的好消息,无疑有如强心剂,唤起了赵国军民的希望,成为支撑他们在艰难中挣扎抗争的巨大精神力量,但是对于度日如年的邯郸人来说,从“希望”到“实现”这一段需要等待的距离,就未免太长了,长得让人感到渺茫,一有空闲,大家就都翘首南盼,可惜,“奇迹”却总不肯从天而降,盼到的总是失望。
    实在等急了,平原君又要想办法派人突围去催促,鲁仲连并不同意:“其实他和您同样急,但您得替他想想,不做好各种准备,仅靠现有的兵力怎能同五十万秦军对抗?到了他可以出战时,又何需催促?”
    李牧组建的三万精锐骑兵在敌后展开了机动灵活的游击战。他不据城池,不在乎一土一地的得失,三万铁骑时分时合,倏忽而来,飓风般横扫秦军,迅速地歼灭一部分敌人后,又急驰而去;为了减轻邯郸的压力,有几次甚至从背后威胁到秦王的“御营”,迫使王龁慌张调集大量兵力回师护驾。李牧的部队人地两熟,能够随时得到当地群众的支持,代郡接壤胡人活动区,民风彪悍,男女老少都能骑射,已都进入战时状态,进剿的秦军来了,大家骑马就走,人去村空,秦军刚要追杀,突又遭到李军的打击,等大队秦军赶来支援,已经只剩遍地死尸,连军械马匹等所有军用物资,尽被村民卷走,秦军多方侦察也找不到一丝李军的线索,所以李牧的兵力不多,却让王龁非常头疼,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专门对付他。
    听说李牧具有如此强的战斗力,平原君又提议把李牧调回邯郸,协助守城,却又受到虞卿、廉颇的一致反对:“李牧的骑兵适宜野战,调回守城是弃其长而取其短,失去他的优势,此其一也;李牧只三万人,在外游击却可牵制秦军十余万兵力,使其不能专心全力攻城,邯郸之所以能坚守至今,这种牵制的作用不可否认,此其二也;邯郸目前物资严重缺乏,李牧要经过激战才能破围而入城,带不进多少粮食,结果增加了守城的人力,却使物力更为紧张。现在‘物力’也决定了战斗力,从这个角度上看,邯郸城中增加兵力反倒会缩短坚守的时间,此其三也;从最坏处想,一旦信陵君的联合部队被击溃,我们还要依靠李牧的力量掩护撤退到代郡继续抗秦,李牧进邯郸,代郡必落入秦手,赵国可就连最后一条退路也没有了!”
    别说他们讲的非常有理,就是胡说八道,赵王现在也对这三位唯言是听,所以不必再研讨下去,一票否定了平原君。
    既然自己出的尽是“馊”主意,平原君只得闭紧了嘴巴:“听从命运的安排吧!”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保卫邯郸中所能起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不值一谈了,但他终究还要尽自己的责任,尽管怀着强烈的失落感,仍然坚持到城上城下巡视。
    身心交瘁、疲惫不堪的平原君从马道上下来,走了一段路,遇到一个“驿馆”,因为已经没有行人,改为一座“战地医馆”,他听到里面的呻吟声,就进去看一看。
    枣花早就没了“家”,一直和兴嫂同住一室,兴嫂“走”后,她更是无处可居,便依然住在兴嫂的屋子里,尽管还没结婚,与李同父子也就算构成“一家人”。按战时规定,每天只能有一个人轮休,今天是李同的父亲和枣花值勤,但李同在家也没闲着,仍然帮着给伤病员们烧水做饭,干些“一只手”力所能及的杂活,应该说战争充分利用了每一个人的价值。
    但对于李同来说,“利用”得却远远不够。
    从生还邯郸后,李同就决心要同秦人决战到底,由于他只剩下一只手,薛琦毛远苦心研究,创建了一套“独手武功”,专供残疾人使用。李同日夜不停的练了两年,功力已非常人能敌,同时也学了不少军事知识,邯郸被围、百姓殉难,秦军迭出怪招,使邯郸人经受了一次又一次血的洗礼后,逐步锤炼的他头脑不再幼稚、浅薄,从而更加深沉的认识现实。对于如何保卫邯郸,形成了自己的想法,但自己毕竟是个普通兵,很难通达到最高决策层,有些观点还必须当面直接阐述,不方便转告,所以一直闷在心里。
    现在机会到了,既是“贵客”驾临,当然得高规格招待,等平原君洗过脸后,李同又端了一大碗米汤送到面前桌上。
    兴嫂牺牲后,廉颇请报赵王,以隆重的军礼安葬,为了表示尊敬,平原君还亲自到各家去吊唁慰问,他已认出这个“驿馆”就是兴嫂家,但对李同的印象却很淡漠,所以才问:“那位,那位兴嫂的家人可在?”
    李同垂眼回答:“她公爹和妹妹守城去了,我是她弟弟,今天轮休。”
    原来也是烈士家属,平原君的态度更加温和:“嗯,你们也都很辛苦。咳,没办法!生活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李同冷冷地回答:“眼下还都活着。”说着以手示意大碗:“相国请趁热饮用。”
    在残酷的战争生活中,“死”是占有很大比例的组成部分,“活着”也就成为最让人感到温馨的祝福,所以现在邯郸熟人相逢不再问“好”,而用“活着哪?”打招呼,“还都活着”就可以理解为“很好”,至于其他的苦难,似乎已不值一谈。所以平原君的慰问词也只能是:“活着就好,活下去吧,你们为国家出了力,将来大王一定要厚厚报答。”说着端起粗陋的陶碗,呷了一口米汤,皱皱眉头,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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