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仔细想起来，师乾宁忽然发现后来的寂霜与他说的话也是越来越少了。
很多话其实都有很有寓意的，可是当时的他根本就不去想。
师乾宁想了很多很多，将堆满了灰尘的回忆翻开，终于想起来那一天寂霜身上穿着的衣裳是什么。
那是当时，师乾宁与她求婚那一日，她穿着的衣裳。
彼时还十分年轻的寂霜穿着一身嫩绿的衣裳，正在院子里头看自己前些日子准备好的蚕宝宝。
蚕宝宝白白嫩嫩，她也像是刚出水的芙蓉一般，清凌凌生嫩嫩的，是少女一生之中最美丽的时光。
而她来问师乾宁的那一日，正是他向她求婚的那一日。
那恐怕是已经为人妻的寂霜最后一次试探他，可是他还是忘记了。这一件衣裳款式已经过时，料子也有些老了，可是他还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起来。
师乾宁猛然又想起来，他回院子的时候，碰见寂霜正坐在院子里头烧着什么，他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只看到一点儿烧焦的衣料，隐隐约约看得出来一点儿淡绿色的样子，反应过来是寂霜那天穿的衣裳。彼时他还沉浸在与友人快活的交谈之中，全然忘了这件衣服是他求婚时寂霜穿的衣裳，只是皱着眉头，下意识就问：“好好的衣裳，你烧它做什么？”
寂霜的碧瞳很是明亮，仿佛被水泡过一般，她眼周红彤彤的，仿佛打了胭脂。
于是他又伸手想要去摸寂霜的眼睛，其实他是十分喜爱寂霜这双眼的。
可是寂霜忽然就站了起来，错开了师乾宁的手，令他僵在了当场。
寂霜鲜少不给师乾宁面子，所以他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了怒气，说的话也有些夹枪带棒的：“怎么了这是？我今儿一天都不在家里头，才将将回来，这又是怎么惹着你了？”
寂霜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可惜怒气冲冲的师乾宁并不想去体会这目光之中是什么意思。
寂霜便偏过头去，看被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的衣裳，也没有回答师乾宁的话，只是忽然就回答了他上一句话：“公爷之前不是说这衣裳老气不好看，草绿娇嫩，我也是忘了如今我几岁了，早已穿不得这样颜色的衣裳了，想了想还是烧了吧。”
这话说的属实有些委屈了，可是师乾宁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愿意体会旁人，尤其是寂霜的委屈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无辜，口中的话是愈发有了火气：“阿霜，我今儿怎么惹着你了，需要你指桑骂槐了？”
寂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甚至还笑了：“公爷，我不敢骂你的。只是我也属实赞同公爷的话，觉得这身衣裳不大适合我穿，所以才烧了，公爷莫要生气。”
这个时候她笑的温柔，就像是最后因为师玟清的事情终于和师乾宁闹开了之后那般温柔，仿佛一点儿棱角都没有了。
师乾宁自己气的厉害，拂袖去了书房。
寂霜便站在廊下，微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后来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仿佛是寂霜。
可是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委屈呢，心里头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去管，再加上他恶意揣测寂霜根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女郎，不知道她这又是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压根没有再管她。
再后来他终于觉得气顺了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头有些想念了，回过头想要去找她，不料却说夫人病了，如今不好见人，请公爷往别处歇脚——师乾宁又觉得自己满腔好不容易熄下去的怒火又一下子腾地冲到了头顶，转过身便走了。
在后来后来之后，闹过师玟清的事之后，寂霜也就像那一次一般，称病了。
师乾宁以为寂霜过了气头就会好了，可寂霜这一称病就是一直到最后她死的时候，再也没有和他亲密接触过一回。
她很快就将自己的东西从两人住着的正房搬了出来，一个人住在了月老树下的院子里头。
有时候师乾宁远远地去看她，便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月老树下，不知道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哭了起来。
月老树的枝叶上的红绳有他和寂霜一起绑着的，也有寂霜后来自己绑上去的，不过大多数都是寂霜自己绑的。
有时候寂霜会直接坐在月老树的枝头，她手上拿着从前她最喜欢的诗经，将上头的诗词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折成一个一个的纸蜻蜓，从枝头飘飘扬扬地扔下去，落了一地的白色纸蜻蜓，就像是一地的雪。
院子里的纸蜻蜓也是丫头们得了令不打扫的，后来那些纸蜻蜓越来越多了，几乎都看不清地上的草木了，他再也忍不住，趁寂霜不在的时候，走进去将那一些仿佛碎了的心惨白的雪的纸蜻蜓捡了起来，一张一张展开看。
他才发现，寂霜也不是将整本诗经就这般扯下来了，问了几个丫头，也说夫人买了许多许多的诗经，每一册都只撕几页，不撕别的。
那几页师乾宁拆开了不少竹蜻蜓，终于认出来了，这些都是《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首诗作为自小被夸为神通的师乾宁来说，几乎是三岁就会念，五岁就能倒背如流的，怎么也没有想到当自己儿女双全的时候，还会再一次看到。后头的东西他也不用多想了，可是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明白这一首诗，还有自己的发妻原来早已失望至此。
现在想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的时候，师乾宁都觉得自己的脸在火辣辣地疼，被寂霜那失望的竹蜻蜓一下一下地扇在他的脸上，令他火辣辣地疼。
寂霜的身边有几个她很喜欢的丫头，远远地看着师乾宁在一地的纸蜻蜓之中脸色又红又白，却还是微笑着将一直锦盒递到师乾宁的手里，说是夫人早已备好的，若是公爷来看院子里头的纸蜻蜓，就请公爷看看这锦盒里的东西。
一贯清和的师乾宁暴怒地将丫头手里的锦盒夺了过来，两个丫头便一下子就下去了，就仿佛她来时毫无声响，走的时候也一般悄无声息。
锦盒之中也是各式各样的纸蜻蜓，每一只都是一个模样，就像是折它的人心里也是种种不同的心思。
可是师乾宁知道，寂霜心思大约有一种心思是没有变的，那就是绝望与失落。
他又气又怒地想将这些纸蜻蜓拆开，不料也不知是他心里烦躁还是怎么的，怎么也拆不开，最后他烦躁地将纸蜻蜓撕烂了，一张一张地展开看。
那上头都是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不过这些不是从诗经上撕下来的，而是寂霜亲手写的。
师乾宁也是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妻子的小楷竟然写的那样清丽，一点儿也不比他写的难看，而她从前却从未与他争辉，总是说自己不大会写，可是她的字竟然是这样好看的。
他知道，寂霜觉得自己的爱情已经死了，她就像是《氓》之中那位不可说也的女郎，心中满是悔意，却也无可奈何。
寂霜当真就这般不再与他情深意重了，将自己的心房关了起来，再也不向师乾宁展开。
师乾宁当然生气，可是他无论怎么说，好说歹说，还是温和地询问，寂霜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总是温柔地笑着，仿佛带上了一张假面，什么也不能使她变动一下神色。
他要说什么，寂霜也不会不耐烦，就像是一直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正妻，甚至说是自己身子不适不能伺候公爷了，为他挑选了几个美貌的丫头送去他身边，意思不言而喻。
师乾宁又说和离的事情，终于能将她引起一些情绪波动了，可是她也只是笑了两声，温柔地看着师乾宁的眼：“若是公爷愿意，那便如此。公爷喜欢红玉，红玉年纪也大了，那便将红玉留给公爷，也省的公爷以后就全然忘了我这个人儿，不过微微年纪还小，她不能没有娘亲，若是要和离，微微我便要带走。这般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不愿意和离的寂霜竟然要和离了，不仅如此，还要带走他最不
很多话其实都有很有寓意的，可是当时的他根本就不去想。
师乾宁想了很多很多，将堆满了灰尘的回忆翻开，终于想起来那一天寂霜身上穿着的衣裳是什么。
那是当时，师乾宁与她求婚那一日，她穿着的衣裳。
彼时还十分年轻的寂霜穿着一身嫩绿的衣裳，正在院子里头看自己前些日子准备好的蚕宝宝。
蚕宝宝白白嫩嫩，她也像是刚出水的芙蓉一般，清凌凌生嫩嫩的，是少女一生之中最美丽的时光。
而她来问师乾宁的那一日，正是他向她求婚的那一日。
那恐怕是已经为人妻的寂霜最后一次试探他，可是他还是忘记了。这一件衣裳款式已经过时，料子也有些老了，可是他还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起来。
师乾宁猛然又想起来，他回院子的时候，碰见寂霜正坐在院子里头烧着什么，他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只看到一点儿烧焦的衣料，隐隐约约看得出来一点儿淡绿色的样子，反应过来是寂霜那天穿的衣裳。彼时他还沉浸在与友人快活的交谈之中，全然忘了这件衣服是他求婚时寂霜穿的衣裳，只是皱着眉头，下意识就问：“好好的衣裳，你烧它做什么？”
寂霜的碧瞳很是明亮，仿佛被水泡过一般，她眼周红彤彤的，仿佛打了胭脂。
于是他又伸手想要去摸寂霜的眼睛，其实他是十分喜爱寂霜这双眼的。
可是寂霜忽然就站了起来，错开了师乾宁的手，令他僵在了当场。
寂霜鲜少不给师乾宁面子，所以他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了怒气，说的话也有些夹枪带棒的：“怎么了这是？我今儿一天都不在家里头，才将将回来，这又是怎么惹着你了？”
寂霜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可惜怒气冲冲的师乾宁并不想去体会这目光之中是什么意思。
寂霜便偏过头去，看被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的衣裳，也没有回答师乾宁的话，只是忽然就回答了他上一句话：“公爷之前不是说这衣裳老气不好看，草绿娇嫩，我也是忘了如今我几岁了，早已穿不得这样颜色的衣裳了，想了想还是烧了吧。”
这话说的属实有些委屈了，可是师乾宁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愿意体会旁人，尤其是寂霜的委屈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无辜，口中的话是愈发有了火气：“阿霜，我今儿怎么惹着你了，需要你指桑骂槐了？”
寂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甚至还笑了：“公爷，我不敢骂你的。只是我也属实赞同公爷的话，觉得这身衣裳不大适合我穿，所以才烧了，公爷莫要生气。”
这个时候她笑的温柔，就像是最后因为师玟清的事情终于和师乾宁闹开了之后那般温柔，仿佛一点儿棱角都没有了。
师乾宁自己气的厉害，拂袖去了书房。
寂霜便站在廊下，微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后来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仿佛是寂霜。
可是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委屈呢，心里头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去管，再加上他恶意揣测寂霜根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女郎，不知道她这又是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压根没有再管她。
再后来他终于觉得气顺了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头有些想念了，回过头想要去找她，不料却说夫人病了，如今不好见人，请公爷往别处歇脚——师乾宁又觉得自己满腔好不容易熄下去的怒火又一下子腾地冲到了头顶，转过身便走了。
在后来后来之后，闹过师玟清的事之后，寂霜也就像那一次一般，称病了。
师乾宁以为寂霜过了气头就会好了，可寂霜这一称病就是一直到最后她死的时候，再也没有和他亲密接触过一回。
她很快就将自己的东西从两人住着的正房搬了出来，一个人住在了月老树下的院子里头。
有时候师乾宁远远地去看她，便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月老树下，不知道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哭了起来。
月老树的枝叶上的红绳有他和寂霜一起绑着的，也有寂霜后来自己绑上去的，不过大多数都是寂霜自己绑的。
有时候寂霜会直接坐在月老树的枝头，她手上拿着从前她最喜欢的诗经，将上头的诗词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折成一个一个的纸蜻蜓，从枝头飘飘扬扬地扔下去，落了一地的白色纸蜻蜓，就像是一地的雪。
院子里的纸蜻蜓也是丫头们得了令不打扫的，后来那些纸蜻蜓越来越多了，几乎都看不清地上的草木了，他再也忍不住，趁寂霜不在的时候，走进去将那一些仿佛碎了的心惨白的雪的纸蜻蜓捡了起来，一张一张展开看。
他才发现，寂霜也不是将整本诗经就这般扯下来了，问了几个丫头，也说夫人买了许多许多的诗经，每一册都只撕几页，不撕别的。
那几页师乾宁拆开了不少竹蜻蜓，终于认出来了，这些都是《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首诗作为自小被夸为神通的师乾宁来说，几乎是三岁就会念，五岁就能倒背如流的，怎么也没有想到当自己儿女双全的时候，还会再一次看到。后头的东西他也不用多想了，可是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明白这一首诗，还有自己的发妻原来早已失望至此。
现在想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的时候，师乾宁都觉得自己的脸在火辣辣地疼，被寂霜那失望的竹蜻蜓一下一下地扇在他的脸上，令他火辣辣地疼。
寂霜的身边有几个她很喜欢的丫头，远远地看着师乾宁在一地的纸蜻蜓之中脸色又红又白，却还是微笑着将一直锦盒递到师乾宁的手里，说是夫人早已备好的，若是公爷来看院子里头的纸蜻蜓，就请公爷看看这锦盒里的东西。
一贯清和的师乾宁暴怒地将丫头手里的锦盒夺了过来，两个丫头便一下子就下去了，就仿佛她来时毫无声响，走的时候也一般悄无声息。
锦盒之中也是各式各样的纸蜻蜓，每一只都是一个模样，就像是折它的人心里也是种种不同的心思。
可是师乾宁知道，寂霜心思大约有一种心思是没有变的，那就是绝望与失落。
他又气又怒地想将这些纸蜻蜓拆开，不料也不知是他心里烦躁还是怎么的，怎么也拆不开，最后他烦躁地将纸蜻蜓撕烂了，一张一张地展开看。
那上头都是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不过这些不是从诗经上撕下来的，而是寂霜亲手写的。
师乾宁也是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妻子的小楷竟然写的那样清丽，一点儿也不比他写的难看，而她从前却从未与他争辉，总是说自己不大会写，可是她的字竟然是这样好看的。
他知道，寂霜觉得自己的爱情已经死了，她就像是《氓》之中那位不可说也的女郎，心中满是悔意，却也无可奈何。
寂霜当真就这般不再与他情深意重了，将自己的心房关了起来，再也不向师乾宁展开。
师乾宁当然生气，可是他无论怎么说，好说歹说，还是温和地询问，寂霜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总是温柔地笑着，仿佛带上了一张假面，什么也不能使她变动一下神色。
他要说什么，寂霜也不会不耐烦，就像是一直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正妻，甚至说是自己身子不适不能伺候公爷了，为他挑选了几个美貌的丫头送去他身边，意思不言而喻。
师乾宁又说和离的事情，终于能将她引起一些情绪波动了，可是她也只是笑了两声，温柔地看着师乾宁的眼：“若是公爷愿意，那便如此。公爷喜欢红玉，红玉年纪也大了，那便将红玉留给公爷，也省的公爷以后就全然忘了我这个人儿，不过微微年纪还小，她不能没有娘亲，若是要和离，微微我便要带走。这般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不愿意和离的寂霜竟然要和离了，不仅如此，还要带走他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