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乾宁被她这样不温不火的性子气的厉害,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和离之事到底是没有提过了。
    他以为时间会将从前的那个寂霜送回他的身边,可惜不过是他自己想的太好了。
    那个会哭会笑,会和他闹腾的寂霜再也没有回来了,就像是一抹抓不住的云,终于悄然离开了,一点儿声息也没有留下。
    师玟清就坐在师乾宁的身边,不知道他陷入了怎样的回忆洪流之中,只见他又哭又笑,眼泪与止不住的口水混在一起,看上去实在可怜。
    师玟清便尽心尽力地替他擦着,一点别的话也不说。
    师乾宁的目光又落在了院子门口的牌匾上,师玟清当初为了折辱他,把他亲手写的那个侮辱性极强的牌子挂在了里头,师乾宁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聪慧,聪慧,师玟清这不过就是像当年他嘲讽她一样,温和地嘲讽他是个愚蠢的废物。
    师乾宁知道错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多年,把寂霜那颗珍贵的心扔在地上反反复复地踩来踩去,最后自己将她逼走了,这才是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
    不是与师玟清为敌,也不是认朴氏那个心肠歹毒的妇人为母,也是亲手将寂霜给她的感情糟蹋了,将她的心放在油锅里煎来炸去,最后亲手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了。
    “父亲后悔吗?”
    到了这个时候,师乾宁早已不惊讶师玟清为何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他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激动地抓住了师玟清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算.....算我求求你......我,我想要与你母亲葬在一起。”
    这个场面与当初玄夜求她要和王昭仪合葬的时候何其相似,那个时候师玟清想也不想,便允了。
    师乾宁想要和母亲合葬?
    师玟清笑了笑,将师乾宁紧紧抓住她的手拂开了,抿着唇笑了一下。
    “父亲,这一点儿是不行的。”师玟清退了一步,却将自己手心里一直拿着的手帕轻轻地放在师乾宁的掌心。
    “为什么!!”师乾宁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怒气,他费力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歪着自己的脖颈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师玟清。
    师玟清却抿着唇笑着把师乾宁按了回去,她的动作轻柔缓慢,却不可拒绝,坚定而冷淡,就像她刚刚拒绝师乾宁的请求,朱唇之中温和吐出的不行一般。
    “父亲,你兴许后悔了,可是母亲却不愿意。”
    “不可能!阿霜!阿霜心里是爱我的!你母亲......你母亲若是不愿意,当年为何跟着我从这里去了衡京!你胡说!”师乾宁觉得自己与师玟清当真是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起来的,他指着师玟清的鼻子,又大声叫嚷着骂了起来。
    “父亲,你这样聪慧,怎么会不明白呢。”师玟清背过身去,指尖却赫然出现了一只叠好的竹蜻蜓,和记忆里寂霜叠的竹蜻蜓一模一样。
    若不是师乾宁知道寂霜是死了,他都要以为寂霜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终究是不可能的,师乾宁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做这种在梦里也不会出现的白日梦。
    “那个时候的母亲是爱你的,所以自然愿意与您一块儿。可是您终究让母亲伤心了,母亲不愿意了,所以后来才那般了。我小时候虽然小,可是有些事情我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母亲对他的真心,甚至在自己的发妻被人骚扰了以后还要侮辱她的人,是不值得我母亲喜爱的。
    若是那个时候没有我,没有红玉,我娘亲是绝不可能再留在这里的。我娘亲心中有万千河山,从前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甘愿拘囿在这样小小的一方宅院之中,可你却毫不珍惜,甚至将娘亲如此侮辱,你说娘亲会愿意么?”这一句句,仿佛问在师乾宁的身上,又仿佛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师乾宁的脸上,叫他都懵了。
    师乾宁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抗拒去想——其实他心中早已明白了。
    “不......不是这样的......”师乾宁话语之中的理直气壮已经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如何颤抖,话语之中如何的底气不足——其实他自己是早已明白了的,可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师玟清原本不想说这些的,可是她看着师乾宁到了如今还觉得寂霜爱他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忽然就觉得有许多话,在他死之前还是要好好说一说的。
    “父亲,若是我刚刚没有看错的话,您方才应该是想在母亲的吧,你很后悔,为何就这般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再来一次,你会像母亲一般将每一个节日都记好,费心费力地为她准备礼物,不会为了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聚会就将母亲抛在家里,也不会回来犯了错,却自己先理直气壮委屈起来,仿佛是母亲在无理取闹一般——父亲,你能做到吗?”师玟清仿佛是在问,其实她的语气根本就是肯定的,一点儿也不疑惑。
    师乾宁被她刺激地大口穿着气,却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父亲,其实一开始还是有救的,可是一切最后都死在了你的一意孤行与自私自利上。其实您再来一次,还是会做之前我说的那些每一件事情——那就是您,您不会为了母亲做出任何改变,而是自己怎么开心便罢了,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意思感受,只要你舒坦就是了,这就是您。在您的世界里,一本书,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甚至一只蛐蛐,还有她拼了性命为你生下的大女儿红玉,都比她本身更重要。母亲在这些事情上想的比我清楚明白多了,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还有什么脸面,说要与娘亲葬在一块儿?生前搅闹了母亲的清净,死后却仍不给母亲一个痛快么?你可真是自私啊。”师玟清原本想的是今日万万不要生气,可是想到之前母亲的那些暗自流泪的每一个夜晚,师玟清的心口便钝钝的疼,只觉得这样的母亲原本值得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却被师乾宁给糟蹋了。
    “父亲,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娘亲与你分居数年了,每次是为了不让我和红玉伤心,才从种着月老树的院子里出来,去了前头再绕过来,做出一副从正房来的样子——可是月老树的气味儿浓烈,我怎么会闻不出来呢?这样的事情只需要自己好好想想,便知道其实娘亲的心意十分明了了,我娘亲生前都不愿意与您住在一块儿,死后怎么肯愿意?当年生当同寝,死亦同茕的话,您早已忘了,如今也不必想起来了。我恳请父亲,生前没能给我娘亲一个清净快活的日子,过身后还是给我娘亲一个清净的日子吧。上了黄泉路走奈何桥的时候,将孟婆汤喝得足足的,将我娘亲忘了吧,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这些可是说是十分大逆不道的,可是师玟清还是想说,不论其他人会如何看她。
    师乾宁都被她说懵了,眼角终于又扑簌簌地滚落出泪。
    可他还是在摇着头,说师玟清说的不对,都是假的——其实师玟清明白的那些,他何尝不明白这些呢?谁都明白,可是他是绝不会承认的,所以他一直摇头,一直说不,与其说是要说服旁人,不如说是要说服他自己,这般仿佛他良心上受到的煎熬就要少许多了。
    师玟清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中微微有些泛黄的纸蜻蜓递到师乾宁的面前。
    师乾宁将纸蜻蜓接过,手颤颤巍巍地将纸蜻蜓拆开。
    这只纸蜻蜓是用宣纸做的,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发觉纸张微微地有些泛黄,大约是有些年头了。
    这般想着心头更是一下一下跳着,手愈发抖了。
    说到底师乾宁的自我否定还是有些作用的,譬如他相信这张纸蜻蜓之中说的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可是他一方面还是在想,这里头会不会又是寂霜写的《氓》呢,若是看到那一句“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恐怕还不如直接把他杀了来的痛快。
    他想的倒是对半开,一半对了,一半错了。
    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并没有写《氓》之中他最害怕看到的一句话。
    可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写着的是寂霜字字泣血的心声:“......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最大的一件错事不是将师乾宁救了回来,而是与他相恋,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不过这件事情我是不后悔的,至少教会了我,男人的话靠不住,不如靠自己,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微微,你兴许看不懂娘亲的这些话,只是娘亲想要与你说,日后娘亲死了,便一个人葬在一处,我一个人离开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下了地狱吃了孟婆汤,就将这一辈子的痛苦与绝望都忘了,下辈子就算再遇到他,也不会再记得了,大约下一辈子的日子,都能过的痛快些。如果问我,我死前可有什么愿意,我只希望,与你父亲死生不复相见。”
    这些话比师玟清说的都要温柔许多,一点儿责怪的话语都没有,就像是寂霜温和地笑着,还是那个爱着他的小娘子,倾城绝色,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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