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现在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根本避不开师玟清的手。
    口水反而更加汹涌地涌了出来,师玟清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肩膀上的几处大穴上点了点,师乾宁顿时觉得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了。
    师玟清便慢条斯理地为他擦着唇边的口水,叹了口气:“父亲,你说咱们为何会到今天呢?”
    师乾宁浑浊的眼睛惊愕地打量了师玟清几眼,见她确实好像只是为他擦擦口水,并没有旁的想法,便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他摇了摇头,将眼睛闭上了,似乎十分抗拒回答这个问题似的。
    师玟清笑了一声,也不用师乾宁回答她,只是温和地说道:“父亲,你不知道,我曾经也是想和红玉姐姐一般,做您的好孩子似的。”
    即使是从前师玟清还很喜欢师乾宁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时候的师乾宁根本懒得搭理师玟清,师玟清也不像现在这般巧舌如簧,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是个小哑巴。
    后来到了南城,师乾宁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对师玟清仍旧是十分讨厌的样子,他倒是常常叫下人去把师玟清叫过来,倒不是谈心,就是单纯地想要骂骂师玟清,越难听越好;故而这个时候的师玟清也懒得和他说话了,管他是要说什么好听的话儿,还是要辱骂她,师玟清都一概不听。
    可如今师玟清竟衣服要与师乾宁谈那些十分耻辱的事情,师乾宁惊地不行,立即睁开了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孩子,目光之中十分复杂。
    之前的时候,师乾宁还当真就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这个实实在在流着他的血的孩子。
    从前他心里只有红玉,满心满腔都是红玉,加上最讨厌的就是师玟清那个笨笨的样子,哪里会去看她?
    后来师玟清长大了,他就更讨厌她了——她那一双碧瞳之中的神色比寂霜还要萧冷,而小小年纪也太过聪慧,聪慧地令他都有些恐惧,于是厌恶就加倍地翻涌而来,更加不去看了。
    再后来到了南城的时候,他错过了师玟清整个少年时期,待他醒过来的时候记忆里矮墩墩的小丫头竟然已经长成了风华斐然的郎君,满身倾城灼伤了他的眼。何况她长得实在是与寂霜太像了些,也令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惨死的亡妻——于是他就更加讨厌了,也再也不想看到她这张脸了。
    后来见的面就十分少了,师乾宁也几乎快要人为地忘记了这个孩子的面容是个什么模样了。
    如今这样猛然看到的时候,心中也是不禁一惊,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比他与寂霜都要优秀,不仅仅是这一张倾国倾城的面皮子。
    她轮廓里同寂霜是有八分像的,可是她的眉眼之中的封霜比寂霜浓了不知多少。就这般静静地不说话的时候,寂霜大多时候都不会令他觉得不适,可他觉得自己仔细看着师玟清的眉眼的时候,心中就是一震,几乎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眉眼实在是冰凉的厉害,仿佛碰一下就是冰碴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而她身上的气质却比当年做了母亲的寂霜还要沉稳,若不是他自己清清楚楚地记得师玟清的出生年月,真要觉得面前这人就像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精了。
    不过她身上有一点与寂霜不一样的地方,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丝高傲自矜的味道,当年的寂霜无疑是个高傲极了的女郎,而他自己也是个十足傲气的郎君,可师玟清的身上他看不到一点儿骄傲自满。
    师乾宁忽然叹了口气,直至今日,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最后他与寂霜会在玄夜的面前输得一败涂地,而如今这天下却都在自己面前这个不过将将过了二十的女郎手里,被她肆意掌控着。
    若是以前他还在做官的时候,他的同僚里有人说,你那个最傻的小郎君,日后能反了玄夜,将整个大玄把持在手里,翻手云覆手雨,他是绝对不信的,可如今师玟清就是做到了他一辈子不曾做到,也不敢想过的事情——她成了这大玄独一无二的摄政王。
    如果当年他不这样辱骂这个孩子呢?
    师乾宁自然是记得自己以前如何冷遇甚至是侮辱过晚慧的师玟清的,他忽然就偏过头去看这个院子的牌匾。
    是了,这个侮辱极了的名字是他亲手写的,也是他命人挂上去的。为此寂霜和他吵了不知道多少架,后来竟然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寂霜应该就是十分失望了——她有钱,有权,什么也有,师乾宁潜意识里就觉得她是不缺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可他又想要踩着他们的爱情看一看,寂霜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后来果然寂霜就妥协了。
    她日日看着这个牌匾流泪,却再也没有闹过。
    师乾宁那个时候心里是有一种愧疚而变态的快慰之心的,他一面自傲自己终于有一日压过了寂霜的高傲一头,令她低头了,也觉得寂霜心里是当真喜爱他的;他一面又惶惶不可终日,是不是自己这样做做错了?
    可是寂霜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她是个贤惠的妻子,将家里打理地井井有条。
    可是也就是那一日起,她再也没有以前迷人的样子了。师乾宁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寂霜还是从前的样子,见他的时候会温和地笑一笑,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但是从那一件事情之后,寂霜便不再喊他夫君了——师乾宁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忽然惊觉,他原以为的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其实早已烟消云散了。寂霜从前最喜爱他的时候,是叫他宁哥哥,或是阿宁的,后来师玟清出生因为立世子的事情两人大吵一架,寂霜便鲜少喊他宁哥哥了,大多是喊夫君;可这件事情之后,她再也没有喊过哪怕一声夫君,之后一直是喊的他的字,再也没有温柔笑着喊他一声夫君。
    以前的时候师乾宁也觉得,寂霜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一点儿也不温柔,他被她浑身的尖刺刺的遍体鳞伤,所以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寂霜能和自己认识的那些京中的贵女一般温柔体贴就好了。可如今寂霜十分温柔了,他又觉得寂霜这温和的笑容之后一点儿温度也没有了,就像是一块冷冷的冰,又像是一块泥人捏成的玩偶,脸上永远带着温柔的面具。
    她的心在哪里?
    师乾宁不知道,可是那个时候的他早已反应过来了,他这一生挚爱的发妻,应当是离他远去了。
    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离去的呢?
    之前两人相恋的时候是十分热烈的,就像是一团灼灼燃烧着的火,就算能将彼此燃烧殆尽,他们俩也心甘情愿。
    寂霜会记住他们每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譬如两人是哪一天相识的,又是哪一日终于成婚了的,每到一年之中的那些日子,她便会兴高采烈地庆祝纪念这一日,买上许多漂亮的花儿,给他精心备上一份礼物,还要给府里头的下人都发上一些赏银,全府上下都开开心心的。
    别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是多么的般配;可是师乾宁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对待这些日子的,他觉得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必要,有时候随缘想起来了,那就提上一嘴,想不起来的时候,那就直接抛在脑后了,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就算看到寂霜精心准备的东西的时候,心中是很快活地收下了,却鲜少准备自己的礼物。
    寂霜在衡京与南城其实有不少说得上话的小夫人,也有几个关系甚好的姐妹。寂霜总是很高兴地和她们说师乾宁如何如何,可他自己却鲜少提及自己这个妻子。
    这样的事情许多了,后来寂霜也就渐渐地不在意了。初时她被师乾宁这样冷淡,她也撒娇闹过几次,可是师乾宁也不怎么理会,后来她也就写了这门心思了,那样的节日也都是爱过不过了。
    她不再给师乾宁准备每一份礼物,而是给自己买一份礼物,就像是自己一个人精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寂霜就渐渐地将自己的爱埋葬了。
    可是她舍不得,于是还是一直在师乾宁的身边,任由师乾宁挥霍着自己的爱情,默默地抚慰着自己的伤痛。
    师乾宁猛然想起来,其实在师玟清出生前很久,寂霜就已然和他意有所指地说过一次。
    彼时她穿了一身嫩绿的衣裳,看上去有些不合身不搭调,师乾宁觉得这衣裳不大好看,也就说了,寂霜便抿着嘴笑了一笑,说道:“公爷,你可知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寂霜忽然说一句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光顾着准备给隔壁好友的回礼,根本没有多想这句话,就将这句话丢在了回忆的长河之中,全然不在乎了。
    师乾宁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如今看到师玟清这个样子,他忽然就没有什么话想说了。
    或许当年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可如今再想早已没有了意义,当年已经种下的种子,到了如今,已经结出了报应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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