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琴用力拔,那琴,长在了程倚天手上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铁琴急忙回头大叫:“铁剑、铁剑!”
    铁剑举着一把匕首,哆哆嗦嗦来到他旁边。
    铁琴本意让铁剑把程倚天推开,可是,一看铁剑手上的刀,鲜血淋漓,再看铁剑的脸,失魂落魄。
    他立刻察觉到什么,问铁剑:“你把他给杀了?”
    铁剑脸一苦,嘴巴一咧,“哇哇”大哭。
    脖子忽地一紧,铁琴铁剑被看不见的力量一起卷倒。接着,他们两个人,四只眼睛看见:地上的程倚天倏地一闪,人便保持着站姿,去往对面。
    绑住雷冲的绳子不解自断,落在地上,断口整齐,好像快刀切的一样。
    铁琴、铁剑瞠目结舌,两个人突然浑身一抖,紧接着臭气弥散。
    程倚天抱住雷冲,不住口叫:“义父、义父……”手忙脚乱,最后抓住雷冲的手,给他渡气。乾劲至阳,输入雷冲体内,雷冲已经不跳的心脏勉强恢复跳动。他很用力吸气,再缓缓呼出。如是努力了好久,才抓回一点点弥散开去的精力。
    乾劲源源不断,既有力又很温暖。
    雷冲明白,加诸于义子身上最大的劫难,已经解决。他笑了,手动了动。程倚天连忙空出一只手,把他的手抓起,贴上自己的脸。
    义父的手好冷。他胸口中了一刀,就算救,可是,连血都不怎么流了,还怎么救?
    雷冲的手,不断接受到程倚天眼睛里流出的眼泪。他倒是泰然,拼着被程倚天抢回来还能吊住的一口气,对程倚天说:“那谱心大法啊,是你娘,留给你的。你不要写给别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从来不要向别人低头。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就被那两个坏人就把她的东西诓了去。这样,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爹?你娘若是问起来,我也会很不好意思,对不对。“
    程倚天哭得更加厉害,抱他紧紧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叫喊得好像小时候。
    雷冲转了个手势,大拇指碰在程倚天脸上,好像要替程倚天擦眼泪。
    他嘴角硬是扯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天儿,”他很轻很轻叫,“义父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是义父不对。你原谅义父,好不好?那个程家,你若想,就一辈子呆着。若不想,和顺居、洗心楼、彩云坊,全还给他们也无所谓。至于云姑娘嘛……”
    “我不娶了,“程倚天想也不想,飞快说,”义父,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我都愿意……”
    雷冲让他把耳朵伸过来,尔后更加轻地说,“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那云姑娘,她——”后面的话很含糊,程倚天脑子里一片乱糟糟,虽仔细分辨,一个字都没听清。
    不过,那些对程倚天来说,都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猛地把雷冲抱得更直立些,很小心打量,尔后轻轻叫:“义父——”摇了摇,小心翼翼再呼喊:“义父!”一声,一声,又一声……可是,不论他再怎么心急,又多么用心,雷冲闭上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在他哭得昏天黑地的情况下,不会再有一只手伸起来,大拇指触碰到他的脸颊,为他把眼泪轻轻擦去。
    “义父啊,你梳头很好啊,以后,天儿只要义父给自己输。”
    “糖葫芦好甜,义父不吃吗?那天儿就一个人吃。”
    “这本书读起来好难懂,义父替天儿讲讲吧。”
    “我能把这桶水用一只手提起来了呢。”
    “这树这么粗,我也可以一掌打断。”
    “义父啊,我不要出去了,不找云妹妹,也不和别的女孩子玩儿。”
    “义父,我好闷。”
    “我会好好练功,一定好好练功。”
    “义父放心。”
    “把我关在离尘居……无论如何,还是要把我和云杉分开……”
    “因为要建立逸城,所以不能让养父养母成为羁绊。必须在我长大之前杀死他们。”
    …………
    程倚天的脑子里,只留下往事。一幕一幕,不断出现,往复。他承认他恨过,但是,即便是再深刻的恨,最终也不得不归结于命运的无常。沈放飞没料到会爱上肖静瑶,肖静瑶也不知道,她在征服江湖的过程中,会多了沈放飞这个情感上的羁绊。他们后来有了他,为了他,沈放飞不得不带着肖静瑶,再绝不伤害任何追杀者的困境中,亡命天涯。义父做那些事,也都是无奈之举。要保护他,在把所有秘密大白于天下时,要有足够的势力和力量,让他保护自己,不至于重蹈父母的覆辙。
    抱着义父渐渐冷却的身体,他只能不断重复:“我不怪你,不怪你们;不怪你们,也不怪你……”也不知道父母和义父能不能一起听到,就这么一直重复,一直重复,同时哭到伤心断肠。
    铁琴、铁剑屎尿齐流,手足酸软了好一阵,方才鼓足勇气爬起来。好死不死,铁剑还想从后面,偷袭程倚天一刀。
    铁琴抓住他:“他附骨针已经解了。”
    “什么?”脑子永远比别人秀逗的铁剑竟然没转过弯来。
    “你都尿裤子了,为了什么?”
    铁剑被铁琴一吼,这才记起:“教主复生了?”
    “对啊!”
    “教主复生了!”铁剑更大声叫起来。
    另一边,杜伯扬踢冷无常。冷无常知他意思,挪动身体,摸了块石头,又挪动着,反着身体靠近。用那块,拼命磨绑着杜伯扬双手的绳子。那石头钝得很,很用力很用力,也只磨开一点点。
    看到铁琴铁剑要跑,杜伯扬和冷无常一起叫起来:“公子、公子!”
    铁剑拔出剑,就要来杀他们。铁琴拉住铁剑,骂道:“都什么时候,逃命要紧啊。”屎尿臭味熏天的两个人,丢下院子里的一切,仓皇逃命。
    一口气逃出去很远,两个人回头去看,那个院子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荒野茫茫,就算程倚天想起来,要追他们,一时半刻的,怕也追不上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找了丛长得很茂盛的长草,两个人一起躲进去。
    铁剑问铁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让他写谱心大法,怎么反而让他练成谱心大法了呢?”
    铁琴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说,我从沈放飞那里偷走四十几句口诀,剩下来教主给的那些,只能练气,练出来的气无法当作无形有质的兵器使用。”
    “你弹的曲子,把他都教会了吧?”
    “哪会有这么神奇?”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铁剑说着,从长草从中一跳而起,“我亲手绑的人,用了最粗的绑绳,突然之间,那绳子就断了,而且断成一截一截。程倚天身上又没有刀,就算有刀,他也不会这么无聊。为什么要把一条绳子砍成那么小那么小的一截截?割一下子就好了,不是教主的谱心大法重生了,还能是什么?”
    “他到底是沈放飞的儿子啊。”铁琴承认铁剑的说法,重重叹息。
    铁剑蹲下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怎样把气练得更好’这件事,那是想也不要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哪里来的,再回哪里去呢?”
    “要不,继续去找找那个云非凡吧?”
    “铁琴,”铁剑痛定思痛,说出一番从来都没这样理智过的话,“那个云非凡对我们一直都没有好意。他是从武当派到我们教里去的,当初,上官剑南赠咱们剑谱,你心动想学教主的武功,又去偷教主放在沈放飞那里的练功口诀。这些事,他全知道。全知道,就说明,我们做事情的时候,他都在。他在,也不揭发咱们。这都是为什么?”
    铁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眉头紧锁。
    过了好一会儿,铁琴替他往下分析:“他就是要利用我们。在凤凰教里面,他一个人人单势孤,我们为了沈放飞那本剑谱,放走了上官剑南,后来又起意去盗教主的武功,从性质上来说,我们背叛了凤凰教,和他,就可以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当初上官剑南纠集了六大门派和其他门派众多高手到凤凰山时,进凤凰山的路,还是他暗示了,我们才向上官剑南透露。”
    “对啊对啊。”铁琴想起这件往事,他举起左拳,用力往右掌心一砸:“这个人,就是要让我们混淆所有的事情。凤凰山不被占领,他怎么从山里面逃出去?我们不去找程倚天,上官剑南的吸引力怎么会从他身上转移开?一点儿都没错,上官剑南忌惮我们,远远胜于忌惮他,只要我们在的一天,上官剑南都会处心积虑先杀掉我们,然后才能腾出手对付他。”
    “那现在,我们还要去云非凡吗?”
    铁琴认真想了半晌,摇头道:“想要练成整个谱心大法,那是不可能的了。你的‘天心九剑’,只能压制住上官剑南的九花落英剑,没有沈放飞的内力修为,终究还是没用。”顿了顿,“我们回家吧。”
    “真的吗?”铁剑又一跳三尺高。
    铁琴从长草丛中站起来,掸掸衣服上的草屑,笑笑道:“这个江湖,一直就不是咱们俩可以横行霸道的地方。古心大哥,你还记得吗?他誓死都要追随教主,我们俩,不如他。”摇摇头,他带着铁剑往前走。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前方,出现一个村庄。看见袅袅炊烟,铁剑首先发出欢呼。不过,这声欢呼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一只鸟儿刚从头顶上飞过,一个人影就随着这鸟儿的飞来,“嗖”的一声越过头顶,然后,落在他们的去路上。
    逸城公子程倚天,一身衣服沾满泥土和血迹,污浊不堪。
    他脸上的表情,肃杀得很。光是眼神,就能卷起一阵冷风,把满眼的生机,全部刮走。
    铁琴、铁剑都知道谱心大法的厉害,混合了乾元功后的谱心大法,又会厉害成什么样子,他们不需要尝试,想也想得出来。
    沈放飞那时对肖静瑶说的话,他们在场,记得很清楚:“我要把我的乾元功和你谱心大法的纯阴功结合起来,以纯阳乾劲为纲,带动这股阴劲。你若停止三年,不用谱心大法,那么,乾元功的纯阳内力便可以在你纯阴内力的外面形成一层包裹。你可以发挥原本纯阴功可作用于无形的威力,同时这层包裹能够保护你的经脉不受损伤。这样,就不必每次和高手过招之后,寻寒潭疗伤,治又不能完全治好。”
    也就是说,如今的程倚天,连琴这个掩体都不用,直接运内力杀三丈内敌人于无形便好。
    铁琴自诩比铁剑刚直些,可是,当铁剑吓得忍不住跪下时,他动作比铁剑还快。“扑通”“扑通”,他和铁剑几乎同时,跪倒在地上。
    “公子——”他们用了昵称。
    铁琴把两只手一起顶在头顶上:“念在小人跟随肖静瑶教主多年的份上,恳请公子只废小人的武功。”
    铁剑听他这么说,连忙依葫芦画瓢,同样的话也说一遍。
    程倚天一步一步,走近:“上官剑南说过,你们的原名,一个叫古蔺,一个叫古风,是不是?”
    铁琴铁剑磕头到额头触底,只管答应。
    “凤凰教三护法里面,还有一个叫古心的。”
    “那是我们的大哥。”古蔺、古风忙不迭,齐声回答。
    “凤凰教被攻占后,凤凰教徒四散而走。古心改名顾念昔,在四川。按照我母亲的样貌,找了一个有三分相似的女子,成亲后,生下一女,叫顾雁语。因为顾念昔一心效忠,加上他娶的女子颇有些像我母亲,所以,顾雁语倒有五分我母亲的样子。知道顾念昔做这一切,想干什么吗?”
    古蔺、古风头抬起一点点,一起摇了摇。
    “我母亲的亲妹妹肖静虹要掌控凤凰教,我这位姨娘,和你们一样,从来没有半分心思要为我母亲、为凤凰教,她只是要借凤凰教残余的力量,去和抛弃了她的剑庄庄主上官剑南一争日月而已。顾念昔和昔日你们的圣女蓝凤儿都不同意,他们要和肖静虹‘教主妹妹’的身份抗衡,所以,才千方百计制造出这么个有我母亲五分神韵的女孩。让顾雁语当凤凰教的圣女,这样,蓝凤儿就可以成为凤凰教新的教主。当然,”话锋一转,程倚天不无唏嘘,“他们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回忆起有关蓝凤儿和顾念昔的事情,程倚天周身的杀气淡了一些。不过,这回忆一了,杀气本来有多浓,此刻还是多浓。
    他更逼近一些,脚都快踢到古蔺、古风的脸,低头,微微欠身:“你们,要是有一分蓝凤儿或者顾念昔的忠主之心,瞧在我母亲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们。可是你们有吗?”瞧着铁剑,“你的剑法,从谁那里学来?”
    “沈、沈放飞。”
    “偷的剑谱?”
    “不、不是。”
    “有人送给你们。”
    古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那你呢?”程倚天又问古蔺,“乾元混天功里面少掉的有关谱心大法的口诀,总该是偷之于我父亲那里吧?”
    古蔺撑在地上的手臂一个劲儿抖。“是、是的。”他声音颤抖得尤其厉害,“我、我没敢多拿,就拿了四十几句。”话音刚落,他脖子就被掐住。
    程倚天掐着古蔺的脖子,把古蔺从地上拎起来:“就为你这四十几句,你害得我几次三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谱心大法你是不是很想练?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它真正的模样,好不好?”说着,坤劲流动于周身,一波一波从另一只手上涌出。
    一片一片看不见的刀刃环飞至古蔺身周。先是头发一片一片掉了,接着,古蔺的耳朵被削,鼻子被砍,因为疼痛,紧紧闭起来的眼皮忽然又被割掉。古蔺瞪着大眼,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手臂掉了,两条腿也落在地上。
    程倚天举着他,就像举着一根削得挺光溜的胡萝卜,“哈哈哈”大笑。
    最后,程倚天给他在脖子上补了一“刀”。外表已经惨不忍睹的古蔺总算结束痛苦。
    古风三魂去了俩,七魄又飞走了六个。他知道哀求无用,求生的渴望使他一边颤抖,一边拼命爬起来奔跑。
    他只跑出五六部,下盘突然一空。上半身还没来得及掉在地上,腰那里又一凉。半截身子的古风滚落在地上。他神志清醒,心脏和肺都没任何损伤。只是从腰部开始,身体都没了。剧痛叫他摇摆着两条手臂,凄惨嚎叫。
    能给古蔺补一刀,是因为,古蔺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义父死。但是,绝不给古风补一刀,就是因为这个二百五,神经错乱的时候偏偏杀了义父。
    伤害谁,都不会刺激他做出如此偏激残暴的事情。
    唯独义父不行!
    虽然前半辈子一直都被当成了贵族公子,但是,打从知道自己身世以来,程倚天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义父,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却被古风这个神经病错手给杀了。
    一直到血流干净,古风方才死掉。
    而这时,程倚天早已从古氏兄弟出事的地方离开。这儿是荒野,血腥味引来了一群豺狗。死掉的古氏兄弟,尸体又成了豺狗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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