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豫地不到七十五公里的大名,燕王再次给建文帝写信,言辞依旧很客气。
    只不过这次燕王又提出了新问题。燕王问建文帝,他二十五弟得病后,为何不给予医治?为什么他二十五弟一咽气,就被焚烧?为什么将他二十五弟的骨骸,弃于江中?
    燕王紧接地问道:“我父皇就这么些子孙。先是逼得他十二弟湘王自焚,现在他二十五弟又死得如此莫名其妙。莫非奸臣想将我等杀绝”?
    接着燕王又告诉建文,昔日耿炳文起三十万大兵屠他,被他在真定城下大败;李景隆这等赵括之辈,白面小儿,只会饮酒挟妓,酣呼歌舞的无能之辈所带的百万大兵,也被他灰飞烟灭。
    前不久盛庸也在夹河败北,现在吴杰、平安又败于藁城。燕王说燕军之所以能取得这些胜利,是因为全军上下知道唯有死战,才能不被奸臣屠戮。
    最后燕王提出了罢兵条件,复被削藩的藩王的爵位,休息兵马,销锋镝为农器,以安天下之军民。
    此信到达建文帝手中,他看过之后,就让大儒方孝孺过目。方孝孺阅毕,思索了一番,在御书房向建文帝奏道:“正想让燕贼息兵,而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这燕贼倒是主动在我们瞌睡时送来了枕头”。
    方孝孺自得地继续道:“现在正是雨季时期,导致燕军一直被困在大名。皇上可调辽东军马攻打永平,德州军马侵扰北平。燕贼得知两郡受敌,必然会回军去救。
    “朝廷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等待各地勤王之师会师于京师。如云南因为路远,其军就还在赶往京师的路上”。方孝孺看着建文帝如是说着。
    看到建文帝不断颔首,方孝孺胸有成竹地说:“待燕贼回军去救之时,我方勤王大军也会如数到达。令勤王大军去追击回援的燕军,必大破之”。
    见建文帝正在思索,黄子澄又道:“可再令去讲和使团携带,数千策反燕军的小纸条。让他们到达燕军军营后,就将其散入燕军之中,从而让燕军陷入自乱”。
    觉得方孝孺此计可行,建文帝就令大理少卿薛岩,去充当这“和谈使者”。
    由于方孝孺代笔的诏书对燕王颇多侮辱,大理少卿薛岩在去大名的半道上,曾躲了起来。
    方孝孺这诏书倒是慷慨激昂得很,如果又是方孝孺本人将诏书去送给燕王的话,薛岩肯定会将方孝孺视为英雄好汉。
    现在倒好,方孝孺在诏书上大义凌然。但宣读诏书这要命的事,却交给自己来干。好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薛岩心中不断地如是腹诽。
    由于家中老小尽在京师,躲了一阵子的薛岩,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来到了燕营。
    薛岩等人到达燕营这天,下着中雨。而在门口接待他的,是薛岩在京师有数面之缘的张辅。
    虽然张辅没有将自己当作钦差来接待,但薛岩看到张辅能将自己当成“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来使来对待,就已经让薛岩颇觉侥幸。
    大理寺少卿的职责是审案,来不得虚的。所以向来务实的薛岩,不认为身为战败方的自己还能得到什么尊重。
    身为法家弟子,薛岩的期望也很现实。将话传给燕王后,能全身而回京师即可。
    来到燕王大帐,见到除了燕王以外,除了诸将外还有一个老和尚,薛岩并慢腾腾将诏书从行囊中拿出。
    这时,燕王令跟着薛岩等一起进来的张辅:“文弼,将诏书拿来与我一看”。
    张辅将诏书递与燕王,燕王并默默地看起诏书来。
    由于薛岩知道诏书中多有辱及燕王的言辞,所以看到燕王将其读完后,薛岩就做好了迎接其雷霆之怒的准备。
    出乎薛岩意料的是,燕王居然笑着对自己道:“身为帝王,得有宏大的器度;诏令天下,得有信度。岂可如此挟诈,以祖宗基业为儿戏”?
    看到薛岩等人立刻就跪伏于地,良久,燕王正色地道:“这诏书除了哄骗我说已将奸臣贬斥,就是一堆无用的空话。但建文让尔等前来,定有具体的使命,尔等直说即可”。
    薛岩回道:“想殿下就此息兵,并到太祖孝陵去谢罪,朝廷就不再伐燕”。
    薛岩此话刚落,就听到一个大胡子将军臭骂地道:“放你妈的狗屁,一败再败还敢提此等要求,莫非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见到燕王那些人纷纷臭骂朝廷,薛岩等人大汗淋漓地跪伏于地之时,燕王喝令:“不得无礼”。
    就在建文使者团有人心生幻想之际,燕王却道:“此时我若是息兵,就等于束手就擒。莫非将我当成三岁的小孩”?不待薛岩等回话,燕王又不怒自威地接着道:“奸臣此等奸计,即便三岁小孩也能看清”。
    见薛岩等人无言以对,燕王在设宴款待薛岩等人后,即令其先去歇息。
    燕王待朝廷使节走后,对诸将道:“据我观察,使者团这些人到此,不但言辞谄媚而且到处张望。显然不是来讲和的,而是来观我虚实的”。
    见诸将皆赞同,燕王令道:“那就让薛岩等人,先见识一下我军军威”。
    薛岩等在看到燕军各军连营百余里,其戈甲旌旗,照耀原野;步兵与骑兵在操练时能交互融合,恍如一体地行军;在又看到燕军们驰马逐猎与各种斗力后,他们皆感到燕军悍勇明显高出朝廷军队好几个档次。
    在得知这支燕军不少人,皆是昔日北伐元朝之军或其后代;部分人是之后随着傅友德、蓝玉征伐四方的军士;而且燕军个个都是在沙场摸爬滚打的百战精兵后,就连混迹于使者团的朝廷密探们也心生惧意。
    当这些朝廷密探们,发现燕军那些穿着绣春服的军士盯上自己后,又认出其中有不少是曾经那些牛逼哄哄的袍泽后,这些朝廷密探就重新成为锦衣卫中的一员。
    当张辅听说使者团有人带着数千策反己军的小纸条,他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建文那些人不知道得到三次大风相助后,再加上燕王本身就骁勇善战,军中士卒已将燕王奉为真命天子了吗?
    依燕王在军队的威信,岂是能凭纸条上这几句空话,就能将他的士兵策反的。再说,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军中多数人并不识字。
    不一会儿,燕王就令人将张辅传到他的帐内。燕王见姚广孝、丘福、朱能、张辅、李远到齐后,就道:“据京师的可靠消息,各地的勤王之军已经悉数抵达京师”。
    姚广孝见其他人或怒、或兴奋,而张辅却一脸淡然,他问道:“文弼觉得此事容易解决吗”?看到燕王点头,姚广孝抢在张辅回话之前,又问:“而且朝廷已下令辽东军攻我永平,令德州军攻我北平”。
    看到众人看向自己,燕王也颔首后,张辅回道:“辽东军杨文绝非我永平守将郭亮将军之敌;德州的盛庸也绝非世子与顾老将军之敌。”
    “至于朝廷四处而来的所谓勤王之师,因其派系复杂,建文也缺乏让其求同存异的能力。若来与我军对垒,也只是大帅成就大业的垫脚石”。张辅停了会,又道。
    看到众人点头脸上皆有笑意,张辅笑着说:“我军是真正的精锐。这精锐可不是吹出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大胜得来的。再加上有着英明神武的大帅统筹一切,我不觉得有什么威胁可言”。
    见到文弼话音刚落,众人皆赞自己英明神武,燕王虽然觉得他这些心腹是有一说一,但他还是淡然地道:“过了,过了”。
    姚广孝微微颔首,道:“听说文弼现在行军,进攻的时候总是最前,回兵的时候总是最后”。
    张辅心中生出些恼意,他觉得这和尚有点将自己放在火上烤了,但他还是如实回道:“见大帅如此,某效仿之罢了”。
    燕王微微颔首地道:“行军打战时,为什么军中所有的人,都要必须服从主帅一人之令呢?因为主帅掌管着全军所有人的性命,所有全军上下必须无条件服从于他”。
    看了看众人,燕王又道:“一个优秀的主帅就应该攻在最前、撤在最后,也只有如此方能这支军队成为长胜之师。”
    旋即,燕王又断定地道:“攻在前、退在后的主帅,才会始终如一地意识到他肩上的责任所在”。
    不待众人再次赞扬自己,燕王又道:“建文与奸臣写了如此辱我之信,他们倒是嘴巴痛快了,却将使者团陷入险地。若是你们是使者团一员,是否会心寒”?
    看到诸将点头,燕王斩钉截铁地说:“原本就心寒的薛岩,在看到我军如此盛荣后。必然会为我所用”。
    然后燕王就让众人议大军南下的事宜来。
    也正如燕王所料,薛岩等人见到燕军如此军阵后,他们在私下议论地道:“之前有人说,燕军不仅疲惫且人少,不足为畏。今日一见方才得知燕军不仅勇武,且如此之众。”
    虽然没再继续往下深谈,但这些薛岩等人皆认为燕王会是笑到最后之人。而且他们最后回京,也是奉燕王之命而归的……
    那日燕王遣薛岩等人归京之时,对他们道:“我父皇创业艰难,作为子孙应当对这基业小心呵护之。今群小为祸天下,已至群贼纷起,局面已是岌岌可危。若真是有意息兵,当令各处军马即刻撤回原地。而我必将定会率军返回北平,永为藩辅”。
    “若是再用这种空话,没有任何实际行动的计策哄我,将来必会后悔。”燕王最后如是道。
    薛岩回京后,再又看到之前的密探们没有一个人跟着他们回来,并将燕王想让方孝孺等人知道的事情如数地告诉方孝孺等人。
    当然建文帝与方孝孺对此,都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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