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战事乍停,第二天上午张辅就领着诸将,与刚才还是兵戎相见的脱儿火察他们,在脱儿火察的大帐内把酒言欢了。
    出于对胜利者的尊重,脱儿火察解释了为什么朵颜卫会擅自回到牧地。脱儿火察说,他认为之前的首领阿北失里是被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宋忠毒害死的。他断言自己若是不回牧地,恐将会性命不保。
    见诸将都点头同意,再加上宋忠是张辅的故人。张辅觉得宋忠这条毒蛇是做得出下毒这种下三滥的行径,所以他不觉得脱儿火察在说假话。既然情有可原,再加上脱儿火察并没有投效鞑靼,张辅又能说什么重话呢?当然只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如此想后,在张辅的主导下,这酒宴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融洽起来。这大概也源于在座的这些时刻行走生死边缘的厮杀汉,从来就不是那种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之人。
    觉得酒已喝得差不多,张辅并向刘才点头示意。
    随即诸将就看到刘才在大帐墙上将地图摆上,而张辅接着就指向地图上的白城。张辅正色地道:“现在已经年底,再加上天寒地冻,年前我们得暂时停止奔袭敌军“。
    看到诸将脸上浮现出喜色,张辅接着说:”不过诸位心中得有数,年后咱们下一个目标要么就是在这的泰宁卫”。
    “要么就是在齐齐哈尔的福余卫”。张辅指向齐齐哈尔,对诸将再次说道。
    脱儿火察不解地道:“为什么不攻打辽东贼军呢”?
    张辅察觉到诸将皆看向自己,他解释地说:“首先咱们这并非主战场,大家都知道大帅在哪,哪里就是主战场”。
    听到诸将发出的笑声,张辅笑着说:“把话说白了。咱们做什么,得首先为主战场去考虑。而目前的情况是贼军是认为他们实力远远强过咱们,所以他们才会敢于与咱们在野决战”。
    看到脱儿火察仍是不解,张辅道:“即便咱们现在能收复辽东。诸位试想一下,若是收复了辽东,贼军还会有胆量与咱们的主力军在野会战吗”?
    看到诸将在沉思,张辅直接点破地接着道:“若是咱们攻克辽东,即便贼军那些蠢得做猪叫之人也会明白,比起在野会战来,据守城池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那咱们的主力军之后就不得不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攻坚战来破敌”。
    “在贼军人数仍占有优势的今天,只能用攻坚战的我们,获取胜利的时间无疑就得会往后拖。更会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张辅断言地道。
    脱儿火察不愧为朵颜卫的首领,他意会后就说:“将军是指若是咱们将不断侵扰辽东贼军泰宁卫与福余卫吃掉,让辽东贼军得以去侵扰永平(今日秦皇岛),反而会让贼军主力敢于在野与我军会战”?
    张辅闻此,脸上浮现出一股笑意。他道:“李景隆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朝廷那些屁都不懂却喜欢不懂装懂的人,肯定会因此逼着李景隆在野去与我军主力决战。在他们那些人眼里,既然辽东贼军能在北面不断侵扰我们,他们主力军自然就更得不失勇气与我军主力决战”。
    张辅充满意味地接着道:“这与中山王徐达当初兵围北平之时,故意留条退路让元顺帝逃走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见诸将不明就里,张辅又得意地道:“当初不让信奉儒教的元顺帝逃走,何来我大明如此迅速地一统天下?今日不让贼军朝廷中那些大儒自作聪明地去瞎指挥,我们怎么去期待早日结束战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得让敌军内部的恶疾不断去得恶化”。张辅淡然地总结。
    听到这话,张辅昔日的上司一直在朵颜卫的鸡儿点头地道:“让对手一直病着。最后再趁他病,要他命”。
    听到这,在帐内的将领哪能还不明白?
    见诸将不仅明白下一步目标,也懂得为何如此后,张辅并走到帐外。
    虽然此时是白天,但寒风伴随着大雪的天气让能见度很低,这让张辅决定等天放晴再回大宁。不过成功收复朵颜卫这事,张辅知道自己得派人回北平去送信。
    就在张辅搓着手正欲去找缇骑军士,他肩上海东青不停叫唤着,似乎让他回他自己的金帐内避寒时,张辅的老上级鸡儿从也从脱儿火察的大帐中出来了。
    看到鸡儿千户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来称呼自己,张辅笑着对鸡儿千户说:“两个人时,还是按以前来称呼”。鸡儿千户有些感动,但他随之又摇了摇头,道:“没这规矩”。
    其实张辅也有些尴尬,想了想,他说道:“若是鸡儿千户愿意去燕王殿下麾下,我可以调千户回北平”。
    见鸡儿千户默然地回应着自己,张辅笑着说:“我这就进账与脱儿火察去说这事”。
    翌日,天已经放晴。
    朵颜部除了鸡儿带着他的部下向南而行,其余的男女老幼全都随着张辅向大宁而去。
    行至半路,张辅肩上的海东青忽然腾空而起,向北而去。由于海东青经常性如此,张辅起先也并未在意。但海东青回来后不肯落在他肩上,在他头顶不断盘旋叫唤,这就让张辅上心。
    海东青见张辅调转马头向北,并放慢速度再次向北飞去。
    当张辅看到海东青在不远的白桦林上空不断盘旋,就听到一直在身边的刘才道:“兵法有云‘逢林莫入’,我去放把火来解决这问题”。
    得到张辅同意,刘才先是仔细观察下白桦林。心中有了对策后,他就领着他的部下忙活起来。
    张辅吹了一下口哨,海东青并飞回他的肩膀。这海东青一直跟着张辅,多次见他放火败敌,在空中看到士兵如是,它似乎也明白接下来他们就要放火了。
    张辅正欲调转马头回大宁,忽然心中一动,他一夹马肚冲着树林带着东北腔喊道:“林中之人听着,限尔等立即出来,不然我等就放火烧林。死后休得怪我大明官军无情”。想了想,张辅又用蒙古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大明官军换成了辽东军。
    刘才听到张辅如是,不禁摇了摇头。他知道等会放火之时,若是林中有人逃出,他就得让其逃生,不然张辅这嫁祸之计就是无根浮萍。
    这时刘才看到林中走出一位极为儒雅的男子,只见他用流利的汉语道:“我乃朝鲜使臣崔有庆,奉我主李芳远向大明纳贡”。
    听到这个,刘才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见到张辅怀疑地看着崔有庆,刘才并和气地对崔有庆道:“既是使臣,可有文书”?崔有庆听到刘才如此一问,彻底放下心来,他连忙从身上拿出文书递给刚才正欲放火烧林的刘才。
    刘才仔细地甄别文书上的印记,见印痕考究,他并向张辅点了点头。
    见此,张辅即刻翻身下马。朝鲜国王等同亲王,而使者就代表着国王,张辅自然不能让外臣觉得大明一点规矩都没有。
    以为崔有庆口中的李芳远,就是朝鲜现任国王的张辅笑着说:“某乃镇守大宁的张辅,欢迎使臣阁下来到大明”。
    崔有庆不由得心中一惊,他试探地问道:“小使正欲去大宁拜会宁王殿下,可否与将军同行”?
    在不觉得有什么的情况下,张辅笑着说:“宁王现在已在北平”。察觉到崔有庆脸上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张辅倒是确定他确实是使臣了。他并道:“不过关外现在贼多,使者从大宁途经松亭关去北平不失为明智之举”。
    崔有庆见张辅如此说,笑着说:“那小使就去林中将使节团都叫出来,随张将军一起先去大宁”。
    张辅含笑地点了点头。待崔有庆进入白桦林,张辅见刘才此时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并笑着对他道:“老六,有把握不失礼节地去招待使节团吗”?
    刘才心中一喜,自小就喜欢接待客人且能从中得到乐趣的他回道:“我办事,你放心”。
    张辅点了点头,就跨上战马。当他正准备继续驱马,发现这时一位长得极为可爱的女子从林中走出。
    见到这女子,小巧的巴掌脸,牛奶色的肌肤。无害的如同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眸,柔和而富有弧度的鼻子,花瓣般娇嫩的嘴唇。身材高挑纤细且有着漂亮的线条。
    张辅虽然心中一动,但还是驱马离开。
    崔有庆第二天就意识到这次能遇到张辅,是他的造化。虽然在骑兵最末的他看不到前方的情景,但骑兵冲锋的号角与骑兵交战时的厮杀声,却是能传到他的耳中的。
    随着不断前行,崔有庆鼻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之刻,他就见到不少鞑靼无首的士兵与战死的战马倒在道路两旁雪地上。这种雪白血红让他感到一种妖异之美。
    刘才见到崔有庆并不惊慌,守在马车边的他不知对谁说道:“一个时辰内就能到达大宁,大宁去北平的一路是安全的”。
    崔有庆暗暗地嘘了口长气。虽然双方从未提起中国此时处于内战当中,但崔有庆在朝鲜就得知燕王正在与朝廷决战,正如他的主公李芳远在朝鲜争夺领导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崔有庆通过燕王这支悍勇的骑兵猜到,将来中国的帝王必然是燕王。因此,他决定虽然中国京师(南京)要去,但他的重点应该放在北平了。
    作为使臣的实质使命,就是得能判断出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并与之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唱高调,往往是撕破脸皮之后的事情。但作为使臣,撕破脸皮等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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