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蓝若对于此意外倒是反应很是冷静,丝毫没有被骗的恼怒感,只顶着楚月和宁宸的目光跳上了马车,一面只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是姑娘对于我美好的期望,这叫开口笑,这是多么有水平的祝福方式,您二位这种粗人是不会懂的。”
    宁宸难得一见的并没有立即将手中的扇子狠狠地敲到那蓝若的头上去,当时对于此皱了皱眉,最终只有一句话作为评价:“这犊子怕是被我敲成了个傻子吧?”
    语气很是忧心忡忡。
    楚月只以微笑认同。
    虽然拿的是个劣质品,然而这已经足够使得蓝若欢喜了,毕竟他在宁宸身边待久了,也不是不识货的人,自从把那双靴子刚拿到手上,便已然得知了其价值。一切欢喜,只不过源于姑娘还肯费些心思给他绣个字而已,怎么也算作是姑娘心里头的高端客人群中的一员了。
    “这双靴子,你别看它劣质,这可就是天香阁里头身份的象征!”蓝若当时这样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痴情的人,混迹此类红粉之地也不是一日两日,自然左拥右抱不在话下,但是多个姑娘属意总是一件可以炫耀的事情。
    碍于平日里因为同行而不得不听着他吹牛打屁的司绝如今已经载着小萤回京邑,可算是逍遥自在了,缺少了一个好的听众,蓝若的一腔得意再也无处倾诉,在耐着性子憋闷了一时后,到底还是忍不住,最后也只能大着胆子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就开始在宁宸的跟前眉飞色舞地吹嘘了起来。
    楚月当时坐在马车里头听着蓝若在外头说得一派神采飞扬,当即不觉也有些头痛起来,转而望向旁侧的宁宸。
    原本以为一向对于唠叨颇为不耐烦的宁宸会气急败坏地让他闭嘴,然而一瞥眼却只见他端坐在马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折扇,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姑娘将你名儿绣在哪里不好,偏生生要绣在鞋底之下?”
    蓝若当时还处在兴头上,自然没有想得太多,当即已经很是自然了接了茬儿:“这还用想?当然是因为鞋底是我脚能够经常接触的地方,所以才……”
    话说到此,蓝若的话音顿住了,似乎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还未等蓝若迅速地换个说辞,宁宸便已然在里头风凉地说道,“若是想要让你经常接触,为什么不绣自己的名字?那姑娘处心积虑将你的名绣在鞋底下,可不是就是咒着你把自己踩在脚底下么?”
    “……”蓝若一噎,一时间竟没来得及反驳。
    宁宸偏偏在此时发了力,口中的语气虽然是不急不缓的,但句句都话里藏针,直戳痛点,很是诛心:“也不知道你去那天香阁里头到底是对姑娘干了什么混账事,能让那姑娘这样恨你,就连藏都不乐意藏了,直接就送你了双鞋……唉。”
    宁宸晃了晃脑袋,很是悲痛的模样。
    蓝若在外头听着有些心虚,却还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鞋……鞋又怎么了!鞋又好穿又实用,姑娘那可是为了我着想,知晓我舟车劳顿,才择着这物件送的,这……这是姑娘有心!”
    宁宸却丝毫不受此番言论的影响,只朝着旁侧的楚月挤了挤眼睛,一面故意抬高了语气,做出夸张的样子,“你难不成不知道送鞋是什么含义?那可就是送你走啊!娘子,您就说您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吧,嗯?”
    在一旁观战笑得东倒西歪的楚月猛然被扯进来,如今只能憋着笑,老实地应声:“嗯,确实是有听说过这等说法。”
    “你看,你知道了吧?那姑娘不单单暗示送你走,还将你的姓大大方方地绣在鞋底下了,代表着不仅要赶你走,还要踩你一脚。你可想象,这姑娘该是有多么嫌弃你,你也正好给我老实交代着,到底去天香阁里头做了什么混账事了,嗯?”
    蓝若听到此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了,忙高声辩驳道,“我就是过去喝喝花酒搂搂姑娘,哪里能够做什么混账事啊!爷您可不能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污蔑我,我身上的这口帮那采花贼背黑锅可都已经够黑了,总不能够再添一口吧?”
    听到此,宁宸飞快地拍了拍手:“对,就是这个了!”
    “啊?”蓝若发愣,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自家那个老狐狸一般狡猾的主子给带着思路走了。
    “说不定那姑娘便是知道了你那采花贼的名头,所以才对你那样嫌弃的。想来那姑娘原本给你定然是想要让你自惭形秽的,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美滋滋地收下穿上了。这……”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摇着折扇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叹:“那姑娘如今心里还不知道该怎么想你呢,多日恩客不仅仅是个臭名昭著色胆包天的采花贼,还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冤枉啊!那采花贼又不是我!”蓝若那厢几乎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而后又好像是陡然想到什么一般,言语之中好似又恢复了几许底气,连忙又说道,“可我……可我是给了钱的,便算是买下来了,怎么能够算是姑娘赶我走?”
    “哦……给了钱的……”宁宸摸着下巴,眯起眼睛笑起来,只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说那姑娘明摆着咒了你一把,最终还讨了个赏钱,岂不是妙哉?”
    这一番话落下以后,方才还眉飞色舞的蓝若一下子便像是蔫儿了一般,再没了神气,只能赶着马车在外头大声喊了一句:“爷!您就会打击我!夫人,您也不管管爷这张嘴,怎么能够让爷这么伤人呢!”
    此番控诉显然并不起作用,因而楚月也已经丝毫不留情面地在马车里头笑得前俯后仰了过去,最后只能让蓝若苦着一张脸,继续赶车上路了。
    回溯当时三人在一起相处时的欢乐时光,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分明她还常常听到蓝若告状的声音,听到蓝若与宁宸一来一去的呛声,还能够记起蓝若当时果断转向那条河流分支时坚毅的背影,一切的回忆都是那样的清晰,又如何能够让人轻易地忘记?
    然而这个人,如今却已经不在了。
    “蓝若……”楚月在口中嘶哑地念叨了一声这个名字,忍不住地已经收紧了手指,捏紧了那只做工拙劣用料也粗糙的靴子,盯着其上绣着的那个“蓝”字,但觉得眼珠酸涩得发痛。
    分明是那么一个会说会笑,生机勃勃得过分的人,那么一个在经受过宁宸的一次次打击以后都能够顽强生活下来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没了呢?
    深吸了一口气,楚月攥着那开了个豁口的靴子,用帕子一点点耐心地拂去了上头的泥块,这才有些失魂落魄地从芦苇荡中拖着身子走了出来,但觉得脚步都已然显得软绵绵的,似乎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来,连旁侧的草叶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细小的血痕也未曾察觉。
    这只鞋子,是当前唯一能够找到的有关于蓝若的痕迹了。她如今不愿意丢弃,也不愿意就这么带回去,让宁宸看着也难过,便也只四处寻觅着,想要找一个风景好一些的地方,将这靴子埋下去,也当做是衣冠冢了。
    蓝若消失于河流,也不知漂流到了何处,连立碑都寻觅不到合适的地方。如今能够找到这只鞋子,倒也算是好了,至少能够有地方做个坟,立个碑。倘若他真的到了地底下,也还能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至于做一个河底下的无名鬼。
    这一个说法还是蓝若当初神神秘秘地说与她听的,她原本也不过是当个怪谈故事,听得倒是兴致勃勃的,又哪里能够想象得到,最终蓝若所说的话会就此应验在他自己的身上。
    正心情沉重地走在河岸边寻觅着一块合适的地方,忽然间楚月的脚步却是陡然一顿,又猛然地直起了身子来,望向旁侧那波光粼粼的河流,似乎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河流皆是从谷中高处流下的,便是再如何冲刷,有关于蓝若的物件应该也只会在中下游处寻到才对,如何会这样逆着漂流到了上游?难不成,蓝若当时是在自身游到上游以后才就此失踪的?
    这个想法一经在楚月的心中冒出头,便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一般蜿蜒其上,再也收不住。
    楚月忙以指尖抵了抵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强迫让自己暂时先冷静下来好好分析一番当前的情况。
    上游两边的河岸已经处于幽蝶谷的中心距离,也就是说只要蓝若当时尚且有气力爬上河岸,就代表着有一线生机。而宁宸在水上发现那头大虫尸体的时候,约莫是在中游。
    也就是说,蓝若在中游的时候便已经手刃了了那头大虫,却又可能在茫茫河道中无数的分支里迷失了方向,只能摸索着择了其中一条逆流而上,最终不偏不倚地到了上游阶段?
    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就此逐渐在楚月的心中缓缓地成型了起来:
    凭着蓝若的体力,既然在中游阶段,且在宁宸赶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头便已经解决掉了那头猛虎的话,也就是说,蓝若在后半程中只要专注于游水便好。虽然当日河水湍急,并不好对付,但而后天气很快便好了起来,相对的河水也变得平静了一些。蓝若的水性要比她和宁宸都好得多,一口气游到上游后上了岸,想必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倘若蓝若真的在上游处上了河岸,最终会在哪里过活呢?毕竟这里不是别处,可是幽蝶谷!
    楚月四处张望了一眼,微微拧起了眉头。
    据她这几日生活在这里的经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有药人时时刻刻监视着,就连此处也并不例外,只不过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后,便不会有人出来而已。
    蓝若这么一个大活人陡然从河中游到这里的河岸上,已经相当于一个不折不扣的侵入者了,定然也是会在第一时间被那些看守的药人发觉的,而后果……
    思及于此,楚月那在想到蓝若有可能还活着的可能性后狂喜的心情又是一顿,也有些提心吊胆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擅自闯入幽蝶谷的人的下场不用多说,只看旁侧那些行尸走肉的药人便已经知道了。她与宁宸如今能够在这里生存,不过是因为他们是百里幽所带回来的,百里幽又对他们有所求,所以才有所特殊,然而蓝若呢……蓝若是否能够又这么好的运气?亦或者其实已经……
    想到这里,楚月的心已经重重地一沉,随即连忙岔开了自己的想法,不敢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下去,但觉心口砰砰砰地跳得飞快,难以言喻的慌张感再度升腾而上,让她也禁不住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倘若此前知晓蓝若的确已经葬身在这条河流之中了,她或许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将这件事情压到心底,毕竟她一辈子所经受过的生死离别着实太过多了,太过执念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一个往前走的生者所干的事情。然而如今偏生生让她再度发现了蓝若有可能生存的痕迹,甚至,或许就在同一时间跟他们踏上过幽蝶谷中的同一方土地,然而如今却再寻不到踪迹,这样的落差感又让她应该如何冷静下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楚月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又择了一个方向飞奔了几百米以后,才就此拽到了一个路过的药人。
    那个药人正在小路上行走着,陡然被她拽得一趔趄,只转动过那一双无神而浑浊的眼珠子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
    虽然知晓对方不过是一件死物,然而如今这谷中的原生人等,除却郝云起和百里幽以外也皆是死物了。这些人之中,总会有一个知晓蓝若当时从河上漂流而来的事迹吧?
    便是抱着这么一线希望,楚月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几乎快要忘记跟前的药人是没有思想的,只盯着那眼睛问道:“我问你,前几日,便是我们入谷前的几天,是不是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了河岸那边?”
    一边问着,她还手忙脚乱地开始在空中比划起来:“大约这么高,身材有点壮,一只脚上没有鞋子……啊,也有可能两只脚上都没有鞋子。身上有搏斗过的痕迹,一定是很好辨认出来的。就在那几天的时间里,求求你,努力想一想,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
    问到最后,她的话音中几乎都已然染上了颤抖的意味,只希冀地望着那个药人,只期望着能够从此人的嘴巴里头发掘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他们分明会说话,他们分明会走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怎么可能说不出来呢?
    楚月近乎极端着这样想着,攥着药人袖子的手也更加收紧了些,只又担心那药人如此告知不合规矩,连忙又语气飞快地加注了一个定心丸:“那个男人是跟我们同行,你知道我们是你们傅小姐带来的朋友吧,对不对?那个男人是我们的朋友,便也就是傅小姐的朋友,只不过早先一步比我们到了而已,所以可能产生了些许误会。如今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是否知道他,是否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要了解一些东西,就当做是我求你了,好不好?”
    她只感觉自己向来说话没有这样迅速过,像是一个根本停不下来的连珠炮,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求求你,那个人是我们的朋友,求求你告诉我们他的动向,求求你”。
    然而无论她如何询问、哀求亦或者是拍着胸脯保证,那个药人都只是睁着一双涣散暗淡的眼睛,分明也是望向她的面庞的,眼中的光芒却空旷得像是在面对整个虚空,语气平淡而冷静:“我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楚月发愣,在盯着那药人如同石子一般晦涩黯淡的眼眸数秒以后,到底是放弃地软下了身子来,一点点无力地放开了他的袖子来,语气低哑地道了一声,“谢谢。”
    也是,跟前的人是一个药人啊,虽然表面上还是个人,然而那皮囊以内,都只是那些没有脑子和意识的蛊虫而已。她既然不期望百里幽和郝云起能够告知她真相,又如何能够期望一个受着他们控制的傀儡口中吐出什么有效的消息来呢?
    那个药人看着她抱着脑袋颇有些痛苦地蹲在地上,面上也并没有任何的表情起伏,在失去了楚月的拉扯以后,只继续速度均匀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没有停滞,也没有任何的异常。
    楚月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只毫无预警地发沉了下来。
    得知蓝若生的消息她自然是是开心的,然而若是蓝若被那些人划为了“入侵者”的范围,其要承受的后果,让她觉着还不如死了要更为痛快一些。
    只是,她至少要找到他才行。
    可是幽蝶谷的地界虽然不大,然而真正要从中寻出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她又应该如何举动,才能够在蓝若还没来得及时遇到危险之前找到他?
    楚月几乎快要将自己头顶上的头发揪秃了,一双眼睛只能就此直愣愣地看着跟前的那只脏兮兮的靴子发着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去干什么,是应该自己在还没查清楚蓝若下落前自己扛着这个发现,等发现了苗头以后再回去跟宁宸说,还是现如今便回去告知宁宸,好两个人一同想办法?
    只是,宁宸与蓝若之间的情谊那样深厚,此刻若是这样告诉他,给了他希望,结果又并不好,岂不是给本就身心俱疲的宁宸再一次重大的打击?
    每每想到宁宸那浸着红血丝的眼睛,以及那瘦骨嶙峋的脸庞,楚月的心中便已然泛起了几分不忍来,下意识地已经缩紧了拳头,自顾自地摇了摇脑袋,本依然决定暂时不打算告知,偏生生又想起他与自己所说的话来。
    他说,月儿,接下来的风雨,由我和你一起承担。
    她那时候分明是点头答应了的,也知晓他最为喜欢自己依靠他的模样,然而当前若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都不予告知,不用想大抵也能够猜得出来,他定然是会生气的。
    更何况,那还是他在乎的朋友,虽然明面上是主仆,然而实际上已然更是肝胆相照、出生入死的兄弟。
    闭了闭眼睛,楚月反复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也在心中决定到底还是应该将此事跟宁宸提一句,哪怕双方都没能及时的想到可以解决的办法,也总不算是瞒着。
    心念一动,楚月颇为用力地晃了晃又开始隐隐作疼的脑袋,下意识地用手就要去敲,陡然间又想到宁宸是最不喜欢自己敲脑袋的,便也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去,便要提溜着那双靴子快速赶回去,尽早跟宁宸商量出办法来。
    他们此前在河中与蓝若失散的时候,已然晚了一些了,这一次可不能够再继续晚下去了。说不定蓝若此时此刻就正在幽蝶谷的某处等着他们,就如同当日他在朝花镇的监狱里等待着他们救自己出来的时候的样子。
    他当时说:“爷,夫人,蓝若相信您。”
    现如今,也请多多相信他们一回。他们从来都未曾忘记他,也未曾将他简单地当做一个为主而亡的仆人来看待,而是真真正正地当做一个朋友。所以,作为朋友,自然应该肝胆相照才是,所以,一定要相信他们。
    楚月在心中念着,一面松泛了一下因为蹲坐得太久而僵硬地发出“吱嘎”声的身子骨,才刚刚转过身去,便已然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下,手中尚且捧着一束明显是刚刚采摘下来的白菊,如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看样子已经站在那边有些时候了。
    百里幽。
    见楚月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百里幽也并不慌张,反而冲着她一笑,显示了自己的存在以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又轻巧地把握在离她约莫还有半米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来,红艳艳的嘴角弯弯,也像是一朵开在枝头上摇曳妩媚的花朵:“盛姐姐,好巧。”
    楚月此时却并没有心情与她纠缠,只垂下眼来,淡声道,“此处是你生活的地方,无论在何处遇见,都不算作巧事。”
    说着,楚月的目光不禁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百里幽手中捧着的花束,当时心里只莫名想到:如今正处于皑皑冬季,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从何处抱来这么一大捧开得正好的白菊?
    楚月方才的语气实则并不算客气,然而百里幽却好似很是满意这等像是随时可以激怒她一般的说话方式,嘴边的微笑反而扩得更大了有些,更为明艳如花:“盛姐姐怎么今天对我说话如此冷淡,难不成是这些天送过来的汤药太苦了,盛姐姐不习惯,所以怪罪我了?”
    这个小姑娘的思路怎么永远都这样剑走偏锋?楚月差些便要听得笑出来了,然而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尽力克制住自己的语气缓缓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如今身子骨也活动过了,正要回去。”
    说着,楚月抬了抬眼睛,望向百里幽手中捧着的那花束,“傅小姐看起来也不像是专程为我而来的,既然傅小姐也有事,不如不必管我,各自走到去路去便是了。”
    百里幽却并没有这么打算放过她,只扁了扁嘴,装作一副受了莫大的委屈的模样,“一口一个‘傅小姐’,你倒是不如当时那样叫我小姑娘了,这个称呼真是冷淡,看来人的变化还真是太快了。我便是此前再如何骗了你们,这一遭不是也出手救了你们么,这一来一去的,也总该抵消了吧?还是说,盛姐姐是想要跟我继续维持交易的关系,好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问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百里幽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似是在传递某些不言而喻的情绪。
    “若要说交易,大概傅小姐的渴求更为明显一些。”楚月如今心中只记挂着蓝若的事情,想要马上回去跟宁宸商量,如今自然也无暇去应付这么一个明摆着上来找事的小姑娘,只往下又沉了沉面色,“不早了,我相公大抵已经在等我回去了。鉴于他如今被限制出门,可算是无聊得很,我也应该早些回去好陪陪他。傅小姐倘若有事的话,也不必将时间花在我这里,尽可以先去便是了。”
    她自认为自己已然将场面话说得足够清楚明白,百里幽偏生生还是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似天真无邪地望着她,好似根本听不懂她口中的话一样:“诶,盛姐姐怎么一见到我就要走?这可让人家太过伤心了。”
    虽然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然而那转动的眼珠子里毫无保留透露出的狡黠笑意,已然清晰地说明了这也不过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这个丫头,似乎从来都让人想象不到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永远让人猜不到她接下来的一步要做些什么。看似将情绪都毫无保留地放在了脸上,然而实际上的行为却又根本无从估料,刁钻古怪,却偏生生总是拿出弱者的姿态来,倒是连楚月都经常错觉,是不是自己太过凶狠了。
    然而这样的错觉往往也只会存在一秒,因而下一秒钟这个丫头总会能做出更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消耗掉此前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同情心。
    这个小女孩虽然年纪不大,可为何总是让她有一种奇怪的威胁感?
    楚月微微拧了拧眉心,略微打量了百里幽一眼以后,没有在应声接茬,只微微倾了倾身子,示意自己先走一步以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子,朝着宁宸所在的西厢房方向走去。
    她正走着,却陡然听得身后的百里幽似乎颇有些遗憾地长长“啊”了一声,语气散漫:“此前听到你追着人问什么前几天在河岸边儿上的男人,我原本还当是你搞破鞋的情夫呢,所以你才看着那样紧张。后来听着是朋友,便觉着没有什么意思了,不过也还说得过去,不然你如今怎么就一下子放下了准备打道回府?看来也的的确确就是普通朋友的情谊嘛……嗤,原来也不过如此,害我还兴高采烈地听了好一会儿,以为能够跑去跟你的那个夫君告状说你公然红杏出墙,岂不是……”
    百里幽口中的话语并没有说完,楚月便已然陡然地转过了身来,对其怒目而视:“傅小姐,说话麻烦放得尊重一些!”
    此前的那些话她都尽可以不去跟一个孩子计较,然后若是已经到了侮辱他们三个人的名节的问题,她便不能够再选择沉默。
    一方面的,她心中也的确难以想象,跟前这么一个面相也称得上明媚娇艳,玉雪可爱的女孩子的口中,究竟是怎么能够如此从善如流地说出那些肮脏的词汇来,又如何会出现这种扭曲的思想!
    楚月虽然身形纤弱,平日里不常说话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存在感,然而毕竟是从自身一点点磨成的气势,又曾经上得朝堂下到王府,皆没有虚软过。如今陡然发怒起来的时候,气势也是清傲凛然,丝毫不输于人后。
    便是身在她对面的百里幽,如今被这一句怒声斥责也引得一愣,而后马上回过了神来,下意识地保持住了原先的笑容,只是如今看过去有些勉强,依旧还在嘴硬:“没有便没有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还是被我正好说中了,所以才恼羞成怒?”
    楚月并不说话,只是站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在原地自顾自地拍手笑闹着,目光沉定如水,看似平静,然而却拥有着绝对的威严。
    此处的环境本就极为安静,在楚月沉默下来以后,便只流落了百里幽一人因为拔高而显得有些尖锐变调的声音在此地久久地回荡着,似乎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过了一阵子,百里幽也终于意识到跟前场景的一样,当即也住了嘴,只咬着唇瓣看着跟前这个面对构陷冷静得过分的女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仍旧存着几分不服,下意识地已然又开始发难:“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吧?肯定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所以才不敢说话了吧?”
    楚月盯着那张看似飞扬跋扈,实则已然将外强中干写在脸上的年轻面庞,眸光沉了沉,隔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希望你有一天能够知道,沉默是对一个跳梁小丑最好的反击。”
    说罢,她已然不去理睬此刻百里幽那陡然变了的面色,重新转身离开了。
    走过十几步远后,还能够听到百里幽在身后的声音,隐约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你今天若是就这样回去,不会感觉后悔吗?你……你难道不想要知道那个朋友的下落吗?”
    早便已然知晓了这个小姑娘信口开河的习性,楚月只权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即使如此,身后的百里幽却并没有放弃,只又大声喊道:“你纵然去问那些下人又怎么样,你不会以为那些个药人能够自己给你消息吧?你到最后不是还要问我么?哦……难不成你还想着要绕过我去寻我师兄询问?那你可是失算了,你应该也能够看得出来我与师兄多么要好吧,你知道只要我打一声招呼,你们想做的一切事情都会被终结,而也是我动动嘴皮子,你们就能够达到目的么?”
    她的话语极傲,说得也的确是事实。然而楚月如今即使心中明白,也着实是懒得再去理睬,便也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就此继续面不改色地走去,眼看着就要拐过一个转角,彻底与那还滞留在原地的少女分道扬镳之际,陡然听得她大声地喊了出来:“你的那个朋友,失踪的时候外袍裂了,面相特征嘛……右眉上头有一道疤痕,我说的对不对?”
    几乎是在这句话刚刚落定,楚月便已然重新顿住了脚步,在那个分岔的路口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转过了脸来,语气肃然,“他在哪里?”
    百里幽见到此,这才像是一个押对宝的孩子一般笑了起来,却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将自己的底牌出卖,只是眯着眼睛,“我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自然便会告诉你他的下落。不过在此之前,你先陪我走走看。这幽蝶谷的路我太熟了,一个人走总觉得无聊,还是有人陪着聊天解闷要更好一些,你说是不是?”
    一边问着,她还歪着脑袋望向楚月,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似乎只是一个有些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正在撒娇想要她手心里头的糖吃。
    然而只有楚月注意到了那双如猫一般的瞳眸,如今即使在阴影之下,也显得明亮慧黠,内里分明写着不容拒绝的自信。
    似乎是发现了楚月的探量,百里幽也遵循了此前的原则一样从不躲避,反而直直地看着楚月的面庞笑了起来,慵懒而散漫,“我知道你想问你凭什么要相信我,只是如今这类事情……到底我是无所谓的,只问你你到底要不要相信我?”
    虽然是一句询问,然而百里幽仅仅是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已然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似乎早就笃定了楚月的选择会是她想要看到的。
    而她的目的也的确得逞。楚月在原地停顿了半晌以后,还是眸光微微一顿,就此随在百里幽的身后跟了上去。
    现如今对于她而言,最差的情况说到底也就不过是一个“死”字了,然而现如今百里幽俨然并没有打算处决掉自己的性命。在此基础之上,她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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