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主动邀请自己,她便去了便是。反正这里是这个小丫头的地盘,她便是真的要在其上弄死自己,不过是知会人一声的事情,倒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虽然百里幽口口声声说着一路上想找个伴聊天解闷,然而实际上从始至终她们都一前一后地保持着约莫十米的距离走着,丝毫没有任何想要搭话的意思。而百里幽也意外地在这一路上并没有开口再行挑衅,只捧着那一束洁白得刺眼的菊花,就此轻车熟路地在前方带路。
    难得她不挑事,楚月自然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便也随之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在身后保持距离跟着,只保证不会跟丢人便是了,一边心中也在思量着百里幽方才所说的话。
    倘若真的如百里幽所说的那样见到蓝若了,也就是说她此前的猜测是对的,蓝若真的误打误撞地游到了上游处而后成功上岸,按照他的体力来推算,大抵一上岸以后也走不了多久了,最后大抵还是被抓了。
    对于入侵者的处理早已经约定俗成,应该不至于还要经过百里幽之手,而百里幽既然明晓这件事,很大程度有可能是她身临当场,又明晓蓝若与他们的关系,所以是有可能从中截下的。
    只是,原本他们身处此地便已然足够身不由己,如今又多了一个筹码在百里幽的手上,还不知道这个丫头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无论如何,只要蓝若还有活着的希望,终归是要把他救出来的。
    楚月正在心中猜测着百里幽此后会提出的条件和筹码,忽然间却感觉到跟前的脚步声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是百里幽那镇静得过分的声音,与此前那尖锐聒噪的声线截然不同:“到了。”
    到了?楚月微微一皱眉,也就此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转而朝着前方看去,但见眼前所呈现的竟是一片烧焦了的林子,几乎已然看不出此地的原貌来。空气中隐约泛着奇异的焦腐味道,混合着草叶的土腥味,漂浮自鼻尖的时候,总让人感觉有些奇异。
    楚月的眉心拧得更为深刻了一些,虽然心中早就有所猜测,然而为了保险,还是只问道:“这是?”
    她这几日都在幽蝶谷中转悠,自以为已然将这里转遍了,然而这地方她确实是没有来过。
    百里幽望着她有些惊疑不定的面色,展眉一笑,显然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是不是觉得,这里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
    没有等楚月开口询问,百里幽已经主动地解释了:“鬼打墙。你应该很熟悉了,这条路只有我领着的人才能自由出入。”
    看来他们被困的那些时日,百里幽的确是清楚的,也不知道当时的她究竟是躲在那个角落内看着他们的好戏拍手哄笑?楚月心中想着,面上也未呈现出起伏来,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晓了。
    如此想来,她此前以为自己已然转遍了幽蝶谷,原来还有这样暗藏着的地方没有被寻见过。也不知道,这个谷中到底还有多少处地方如这里一般,倒是更加让她起了探索的愿望。
    “你来之前,应该听说过三年前在幽蝶谷中爆发的大火吧?”这一句询问俨然是陈述了,因而几乎没有给楚月应答的时间,百里幽便已经朝着跟前的那片焦土狼藉抬了抬下巴,语气依旧带着那特有的散漫和随意,“哝,就是这里。”
    楚月环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瞧她,不知道百里幽带自己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百里幽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楚月的注视,只是抱着那捧菊花走了进去,一边说道,“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实则也是因我而起。”
    这一句话如今便已经显得足够石破天惊。
    楚月挑了挑眉,见她走在自己的前头,看样子并没有回头的意向时,才在面上流露出了几分惊讶来。
    那场山火,虽然传说纷纭,然而有所可能的也只有天灾,亦或者是武林人士所放,她在此前也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虽然觉得其中有所异样,却也没有付诸太大的心思在纠结这件事之上。如今听百里幽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难免也有些惊诧起来。
    她不知道百里幽如今面上的表情是什么,因而她始终背对着自己往前走着,脚步也越来越快,引得楚月也不得不随之加快了脚步,才能够听到百里幽的口中在说着些什么:“三年前,我及笄之日,也是我第一次贪玩偷跑下山的日子。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了关于我师兄的故事。还有曾经的药谷,还有着……我的爹爹。”
    这段故事此前在宁宸的口中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故如今听得百里幽复述的时候,楚月的面上也未曾表露出太过鲜明的情绪来,只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跟随着百里幽不断深入这片尚且余留这焚烧痕迹的森林的脚步。
    百里幽并没有在意她的不附和,只是说道:“……我也是那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那一日师兄突然要问我,他出师了,带我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我当时问,那师兄师姐们会一起过来么,他跟我说会,只不过要晚一些。而我后来也的确在药谷里见到了师哥师姐们,只是……他们都已经不能够理我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药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只听师兄跟我说,那代表着永生,也就代表着能够永永远远地陪伴着我。我当时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处处疼爱我的师兄,所以,我信了。”
    这段倒是与此前她和宁宸所估料的事情发展也差不了多少。楚月在心中逐条记着,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她不认为跟前的这个狡猾的小姑娘特地约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抒发感情,也不认为自己如今是那小姑娘心中可以交心的对象,如今在听到所有话的时候,哪怕是这样悲惨的经历,她都不得不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只信三分话,绝不期望更多。
    百里幽似乎并未发现楚月的内心活动,只在一处小小的坟冢前停了下来,在那无字的墓碑前放上了那捧白色的菊花。
    那菊花品种显然是最为精良的,即使是在冬季,一瓣瓣花叶也都晶莹洁白,剔透异常,与那乌黑的墓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森林中如此湿冷,然而那墓碑前却并没有见着青苔的痕迹,可见有人经常过来打理。
    “我那日自觉受骗,在这里放了一场火,想要就这样与这里共存亡。这块墓碑,便是我当时为自己而立的……因而师兄对我是那么的好,我又怎么舍得杀他报仇?我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却还是无法杀他。然而那一次,我也没能死成,是师兄闯入火海救了我,口鼻却进了毒药草的粉灰……”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异样,似有些快意,又有些颤抖:“他本就身体不好,一直以来皆有顽疾,如今被毒草的粉末一激,更加引发出诸多病症来。从前大夫就说他活不过二十岁,他却是笑着跟我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如今恶事做绝,老天怕是不愿意收了他。可是那样刺激,他为了救我,却是将自己从死路上推了一截。”
    原来郝云起呈现出那样虚弱的状态,也是因而那场火。想当初朝花镇上的人,隔着那么远仅仅是摄入了一些微量的粉末都引起了那么大面积的恐慌,若是真如百里幽所说,他为了救百里幽而病重,倒也可以说得通。
    楚月微微地眯了眯眼睛,也停下了脚步来,望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那时候想过,倘若他就这样死掉就好了。这样我不必亲自动手杀了这个世界上如今留下的唯一疼爱我的人,也能够不再愧对九泉之下的爹爹。然而他偏偏是就这么活了下来……他怎么能够活下来?他凭什么活下来?”
    “因为他让你活了下来。”楚月一语点破。
    “我……活……”百里幽重复了几个破碎的字,忽然间笑了起来,却有些惨淡的意味,“是啊,他屠了我满门,唯独留下一个我来承受这样大的痛苦。我原本就也不应该活下来的,他怎么能够让我活下来呢?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愧疚?还是见到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地长大,还将杀父仇人当做至亲,正满足了他扭曲的心理?他开心吗,这些年来,是不是都很开心?”
    说到这里,百里幽终于转过身来,许是因为隔得太远的缘故,使得她如今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飘渺难寻,又带着几分微妙上的嘲弄: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命硬,我也命硬,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活着更好,大不了便是余生互相折磨而已。我一次次地惹他生气,一次次地挑战他的底线,每一次看到他生气的时候就忍不住在心中恶毒地想,再生气一点吧,等到气血攻心把克制住的那些毒引出来更好,这样就能够暴毙身亡了。然而每每快要达成目的,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地劝他服药调养。他真傻,以为我劝他服药是真的想要关心他,所以每一次都听我的话乖乖地喝了,没有想到我只是想要让他活下来。”
    说到这里,百里幽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来,语调带着孩子气的任性和天真,似乎只是一个想要恶作剧的小女孩,然而如今放在这种语境之中,只让人通身都泛起无法消解的冷意来:“活下来……他既然死不了,我就要他活着,永远活着。”
    她在口中重复了两遍,楚月总觉得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想去窥探她的表情时,她却又像是早已然预料到了什么一般,就此重新转过了身子去,只余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给她,肩膀似乎有微微的颤抖,好似正在背过她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楚月便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站直了身体。
    这个女孩子给她带来的感觉着实太过诡异,即使是在情绪如此外放的时候,她也总能够感觉到她的描述中依旧蒙着一层看不见摸不清的迷雾,似乎刻意将整件事情的线带得混乱起来,隐约有干扰之意。然而她悲伤的情绪此刻却又是那样的分明,不像是作假。
    到最后,就连一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洞察人心的楚月此刻也有些不确定来,自己此时对于百里幽的分析究竟有没有带上此前累积下的偏见,以及她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无情冷漠了一些。
    然而很快,她便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得平静了些。
    对于他人的情感,她原本便不必抱着救赎同情的心态的。天底下惨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只能够自己成全自己,到底是无法从头到尾都借助旁人的同情生活下去。再加上,她只是想要守护自己所在乎的人而已,至于其他人,特别是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即使如今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她也的确无暇关心。
    如此想着,楚月的眉尖动了动,很快便已然舒展了开来。
    百里幽的话匣子好似开了以后便再也听不下来一般,“我们两之间,倒是当真如爹爹当年说得那样,我们二人命中犯煞,若是不克自己,便只能克他人。从前是他克了我,如今我也想要好好地折磨他。”
    听到这里,楚月终于开了口:“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目的,她原本便不过是因为担心蓝若的安危和去处才跟着过来的,至于百里幽口中所说的这些,她实则并没有多么的在意。
    百里幽似乎也因而她如此平静的反应透露出些惊讶来,转过身子来望向楚月那平淡得有些过分的面容,禁不住有些不忿地眯起了眼来,语调软软的,不满意地撒娇:“我说姐姐你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过冷血无情了一些。人家都已经在这里说了这么多了,你连安慰都不安慰我一句,可是要让人伤心了。”
    这一茬儿以后,她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
    楚月对于她的撒娇看着并不为所动,连面上的表情也是淡淡:“深表同情,但无能为力,不如不说,想必你也听不进去。”
    “嗤——”百里幽自鼻间颇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女人,无情无义,倒是比那些以薄情为名的男人更为铁石心肠。”
    “对不住,我只对可爱的小孩子有所耐心。”楚月听得此控诉也不过只是耸了耸肩膀,显然并不以为意,很快便已然继续问道,“如今我人也随你到这里了,也花费了时间听你讲了这么一长段的故事了,所以,你能够告诉我那个朋友现在究竟在哪里吗?”
    对于楚月的疑问,百里幽只选择了避而不答的态度,只是笑吟吟地对上了楚月的眼睛,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我想要你帮我。”
    楚月并没有被绕进去,只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态度:“帮人是要有筹码的,蓝若现在在哪里。”
    她吃过这个丫头满口胡话的亏,如今自然更为小心谨慎。
    百里幽撅起了嘴巴来,对于她的冷硬语气似乎很是不满,“这么急干什么,我都还没有开始说条件呢,盛姐姐反而先行开始要人了。难不成盛姐姐你不相信我?”
    “的确。”楚月的语气冷静,倒是毫不客气地承认了。
    她并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如今被迫站在这片狼藉之中已然足够不耐了,这个时候她也再也懒得去敷衍人。
    百里幽虽然嘴上抱屈,然而倒是对于她的糟糕态度并不奇怪,如今见得楚月满面冰霜,反而笑得愈发开怀,“盛姐姐能够这样讨厌我,防着我,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呢。我还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够气气师哥了,倒是没有想到还能够折磨得了别人,真是一个新发现。”
    没有被她的话语所干扰,楚月极为冷定地再度重复了一遍,“蓝若在哪里。”
    百里幽盯着她的眼睛陡然间笑了起来,弯得如同月牙儿一般的眼睛里头流光溢彩:“看你这样紧张,我在想一件事情。”
    楚月面沉如水,没有回话。
    她倒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往下说着:“……倘若这时候我干脆告诉你,此时我不知道你那个什么朋友的去向,只是为了让你过来陪我解闷的,你会不会……”
    百里幽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便已然被一只修长纤细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只喉咙中就此咕哝出破碎的声音来,然而她那一双眼睛偏偏又瞪得那样大,清晰地映出了楚月泛着怒火的眼睛。
    若是放在正常的情况之下,她对于这些调侃嘲弄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然而此事关乎蓝若,再加上已经站在这里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从另一方面来说同样也拖了她回去跟宁宸所商量解决办法的时间。她的忍耐如今已经到了限度,实在是没有任何精力和耐心再去应对这个小女孩的恶作剧。
    便是往日里再为平和的人,如今被逼急了的时候也是会咬人的。
    百里幽想要挣扎,伸腿便要去别楚月的下盘,然而楚月却早已经防范到了这一点,当即已经冲着她的膝盖重重地一抵,反而就此别住了她的空门,彻底封住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
    面对着百里幽那写满不甘心的眼睛,楚月的反应依旧平淡得出奇,“我知道你的身法很利落,也很厉害,但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是有交手过的。”
    那时候的百里幽还是以采花贼的形象出现在她和宁宸的眼前的,谁又能够猜想得出,那个看似天真无邪,只凭着一腔蛮横任性行事的小少女最终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而此时楚月已然不再去理睬自百里幽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破碎的声响,和那具小小身子不断的颤抖和挣扎,只是一点点地收缚着自己的手指。
    她这一次是下了最大的力道,甚至连一丝余地都尚未留下。虽然她的气力在这场大伤以后已然不比从前,然而便是以普通人的力气,想要就此掐死一个小女孩,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逐渐的,百里幽那因为疼痛而一点点绷直了的脖子可以清晰地看到泛出了血红色的掐痕,两侧细窄的青筋毕现,一直往上蔓延到了脸部的两侧,青紫色的唇瓣被迫张开,从中落下一线涎水来,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开始翻白了起来。
    楚月便是看准了此地既然有鬼打墙的设定,想必只有百里幽和郝云起有本事进来,再也没有药人能够及时地拦下自己的举动,这才放心地暴露了自己的杀心。
    她不喜欢杀人,但她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我最后再问一遍,蓝若在哪里,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楚月低眼望着她那因为滞气而逐渐显得青紫的面容,也丝毫没有一点一滴的同情。
    她扪心自问,自己往日里行事慈悲,尚且还是有柔软心肠的,但显然并不是可以用在这等不听话的小孩子身上的。
    百里幽如今依旧在挣扎扭动着,楚月便也陪着她如此沉默着,这时候反而并不着急了,面上平静得像是能够滴出水来,若不是那小臂上因为使力而绷紧显现出的青筋,大抵让人都想象不到她如今竟然是在杀人。
    是生是死,如今是百里幽自己选择的。她甚至已经把自己、宁宸、蓝若三个人的性命都押在这里了,眼前的这个孩子应该感觉到与有荣焉才对。
    “唔……呃……”百里幽的喉咙中不断地咕哝出奇异的声响,一双翻白了的眼睛还朝着楚月的方向,似乎意外她那陡然粗暴的行径,最终只是费尽力气点了点下颔,且当做是答应了。
    楚月眯了眯眼,口中轻哼了一声,这才陡然放开了手,将其毫不留情地丢掷在了跟前的地面上。
    百里幽重重地被甩到了地上,尝试了一下,却没能马上爬起来,只能俯身趴伏在地面之上。几乎刚失去脖子上的禁锢,便已然大声地咳嗽了起来,白到泛出青紫的面上虽然逐渐地恢复正常了一些,却还覆着一片肉眼可见的薄汗,粘连着她额头上的碎发都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皮肤上,不知道是因为痛的还是因为害怕的。如今形象倒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楚月站直了身子,也恰似一柄打磨锋利的宝剑凛凛出鞘,面对于此,面上依旧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依旧也只是一句话:“带我去见蓝若,就现在,我马上就要看到他。”
    当讲道理的人如今在这类已经无法生存,她便不得不动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了,毕竟此时此刻的她并没有耐心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买单。
    虽然她本心并不愿这样粗暴行事,但面对什么人采用什么样的解决方式也是生存之道,她并不担心得罪跟前的这个小女孩,反正也早在此前得罪干净了,不如抵死一拼,反而还能够留有一条活路。
    那头的百里幽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气,待得面色不再如死尸那般惨白以后,这才以手肘的力量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百里幽已然又是满头的淋漓大汗,气喘吁吁起来,即使落定了脚步,也是有些摇摇晃晃的,腿上似乎都已然失去了气力。
    楚月双手环胸,脊背挺得孤直,像是有一把刀生生地从后劈下来一般,如今只面不改色地看着跟前的小女孩东倒西歪的样子,并不打算施以援手。
    她恢复的速度其实比她原先预料得还要再快一些,毕竟是有武学功底的人,若是换做常人,方才早便已然晕过去了,她却还能够自己站起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自己原本便是让她成为这样的人,如今若是再上前拉一把,未免也太过假惺惺了。
    更何况,她也真心实意地并不觉得跟前的人可怜。
    那头的百里幽就此伸展了一下手脚,似乎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低眼望了自己的膝盖一眼,丝毫不顾及楚月如今就在自己的前头,只低下身子去撩开了裙子,但见其下的小腿嫩白细长如新藕,却在膝盖处陡然出现了一块碗大的淤青,掺杂着几分血色和青紫,见其下手之重。
    百里幽口中禁不住“啧”了一声,快速地封了旁侧的几处穴位,这才重新地直起腰板来,脖子上那红肿起来的手指掐痕尚且清晰可见,声色尚且余留着几分嘶哑,总算不似之前那般故意吊着一般刺耳,“狠毒的女人,你未免也太过心狠手辣了,难不成真的打算在这里杀了我,不怕我师兄找你麻烦?”
    “想要找麻烦可以用的理由太多了,不必拘泥这一件事。”楚月回答得冷静,一面只斜眼睨她,“如果还能够走的话,现在便可以带我去找蓝若了。”
    “倘若我走不了呢?”百里幽像是揪住了她话中的什么错处一般开心起来,只歪着脑袋问着,倒是半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人应该抱有的警觉性,反而在那边假作哭哭啼啼地委屈起来,“你看,你刚才对人家下的力道那么重,人家的膝盖都已经青了,现在只觉得一走路就疼,头也晕晕的,胸口也好闷,好像还是喘不过气来呢,要不然我们改天……”
    “现在。”楚月冷声打断了她的胡搅蛮缠,一面闭了闭眼睛,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头痛的毛病又开始犯了起来,忍不住已经抬起手指来摁了摁太阳穴。
    她倒是从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难缠又理直气壮的小姑娘,归根结底的说起来还是她脾气太过温柔了一些,便是再生气,也不过使得是最为原始野蛮的武力方式,着实是震慑不住人。若是此刻窦娇儿或是言吟秋在场,早便已然将其扒光衣服吊在树上揍了。
    思及那两个远在京邑的朋友,楚月也感觉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才又睁开眼睛来,看着跟前这个小姑娘,“我的耐心并非无限,倘若你不想自己走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总不过便是将你四肢都打断,然后我去拖个木板车来,拉着你走,你指路且露个脸便是了,你说这样如何?”
    楚月此刻的语气淡淡,并不像是斗狠,然而说出的话语便已经足够让人不寒而栗起来。
    百里幽也成功因此而抖了抖身子,最后只能皱了皱鼻子,“像你这么凶巴巴的女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带路。”楚月如今已然懒得再去与她纠结更多,只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虽然百里幽最终还是嘀嘀咕咕的,但最终还是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楚月的跟前,带领着走出了这片还残余着焚烧痕迹的树林。
    离开之前,楚月忍不住回过眼来看了一眼那充斥着死亡痕迹的树林,眸光动了动,似乎是在想着什么,而后才又垂下了眼眉去,转过身来,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着百里幽的脚步走去。
    百里幽虽然口中还在不服气,但这一次倒是并没有食言,七拐八绕地便已然来到了一处南面的建筑前,跟前有七八个药人守着,她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已然从中分开了一条路去。
    楚月抬眼观望了一眼,见此地似乎有些眼熟,她从前在散步的时候并非没有瞧见过,只是看着外头装潢平平,时常有药人出没,猜想着应该也不过只是药人平日里的住所之类,便没有多加关心。
    蓝若难道一直都在这个地方?
    楚月如此想着,也难免皱了皱眉,转而随着百里幽的脚步走送进去。
    那建筑刚进门的确见到的是一片宽阔而简陋的庭院,有眼神涣散的药人来回穿梭着,手中端着一个木盆,也不知道其中放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刚进院子,楚月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飘浮一股熟悉的腥臭气息,虽然还没有到让人完全无法忍受的程度,但仅仅是闻到这个味道,便已经足够让楚月感觉心惊。
    蛊虫。
    百里幽对于这一切已然是司空见惯了的模样,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已然轻车熟路地带领着楚月往前走去。
    楚月进了此地以后,便不敢再保持距离,只加快了步速,紧随在百里幽的身后,以免发生什么特殊的情况,自己一人不好处理,但百里幽定然是知道应该如何举动的。
    大抵是察觉出了楚月的变化,百里幽微微回过眼来,只鼻间轻哼了一声,倒是出奇的没有开口嘲弄两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楚月弄怕了,只飞快地又回过了头去,脚步未停顿。
    楚月自然也不予理睬,只是将目光从那些来来去去的药人身上好不容易地收了回来,转而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
    自庭院以后,有一条幽黑冗长的甬道,虽然隔一段路便有安置一个长明灯台,然而灯光却在这片黑暗中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至多只能照清楚一面墙壁而已,至于地面上的情况,便是无能为力了。
    感受到这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时候,楚月下意识地往怀中一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穿着的是幽蝶谷里头给的衣服,并没有火折子这种东西,便也只能作罢,转而与百里幽越发靠近起来。
    百里幽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可人儿,如今在走到这等黑暗的环境中时却并没有半点犹豫和惶惑,一步一步的倒是很是稳健,看起来应该经常到达此地。
    随着那甬道越发深入,那可疑的腥臭气息也显得愈发清晰浓重了起来,刺激得人鼻子都好像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功用,更不敢张开嘴巴来代以呼吸,生怕一张口便能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纵然楚月往日里是经受过这等臭味袭击的,然而此时也还是有些遭不住,在屏住自己呼吸的同时,也将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好似连眼睛都已然被这极富有刺激性的气味给刺到了一般。
    而也正在而后的几百步路后,她们就此钻出了那条长得好像没有止境的甬道,映入眼帘的是又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四周点着的烛火将这片地界照得亮如白昼,只是所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方方正正的一片黄土地,看着空空荡荡,毫无人烟,只有那诡异的臭味还在顽强不懈地飘浮着。
    楚月皱眉:“我们现在是在地底下,还是在上头?”
    “不然你走了那么久是以为我们在通天么?”百里幽嘲讽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朝着其中一角走去,“跟我来。”
    毕竟这丫头此前已然被压制得过分,如今嘴上逞个一两句便宜也是正常的事情。楚月自然不愿在这种关头与她耗费时间多计较,便也屏住了呼吸,背着百里幽摸了摸自己拴在腰上的香囊。
    好在施琴此前给自己的药并没有放在别处,在经历过这么曲折的过程中竟也没有掉,也算是缘分。
    楚月以指尖轻巧地拨开了其上的软木塞,拈了一粒含在了舌下,一边默不作声地随着百里幽的脚步走去。
    既然是地底下,便也可以知道此地并不是那么的通风,若是有什么毒气传来,便是让人逃也没有办法及时逃出去。虽然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比较放心。
    而也正是随着百里幽的脚步行去时,楚月才望见,那方平整地面的一角地面上,竟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洞,通过一条麻绳编着的软梯,通往再更深处,正能堪堪容纳一人进去。此前乍然一看,倒是不易让人察觉。
    楚月站在洞口边往里头望去,却只能嗅得那冲烈的腥臭和腐烂味道,内里一片黑咕隆咚的,如何张望也看不到更多的景象。
    “就是这里了。”百里幽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望了正在往里头张望的楚月一眼,一边抬起了下巴来,示意她先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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