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蝶谷内?”宁宸疑问了一句,语气显然对于此也有些惊讶,最终也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如今恐怕是不容得我们离谷了。”
    “既来之,则安之。”楚月颔首,环顾了一圈,“夜间瘴气更为浓厚,还是在此地寻处地方驻扎凑合过一晚,若是我们能够好好地活到明日,等太阳出来以后,我们再往深处走。我方才探路的时候看到旁侧存有一处山洞,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虽然地方逼仄了些,但我们两人凑合过一晚也还算过得去。”
    顿了顿,她语气放轻了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希望,真的只是一晚上而已。”
    此地的一草一木都难免有所毒性,就连那些禽类兽类的身上都难脱离毒素,若是他们误服,空阿葩也会像是在林子中死去的那条蟒蛇一般的下场。可是人不吃不喝又能坚持多久?他们若是想要活着,就必须以最快速度找到郝云起所在的地方,才能够有一线生机。
    可笑的是,他们死是因为郝云起,活竟也同样要指望那个人。这个几乎掌控了幽蝶谷一切生存规律的人,如今却像是一个影子一般在此地生活着,让人明显感觉出他的踪迹,却如何也捕捉不到一角。
    毕竟眼下的情况两人的体力都不支,也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楚月提出的那个方案很快便敲定,宁宸与楚月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子来,缓慢地朝着那山洞的方向行去。
    崎岖的山路终于耗费了两人通身的气力,几乎才刚刚抵达,便已然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四肢的运用能力一般,两人都齐刷刷不受控制地昏沉了过去。
    夜幕终于降临。
    许是白日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的缘故,这个冬夜显得尤为的凄冷难熬。山洞内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后半夜已然消失不闻,因而都在岩石上结成了冰霜。
    楚月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只觉得通身寒冷得发沉,被撞击到的地方在夜晚的湿冷寒气中更为作痛起来,像是有人持着冰锥生生地往自己通身骨骼上头狠狠地敲去一般。
    她拼命地蜷缩着身子,想借此来多汲取一些温度,好能缓和身体的难受,却如何哆嗦着扭动着都无济于事。偏偏身子发沉的厉害,眼皮也重得睁不开,只能就此躺着,仍旧感觉心口处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几乎快要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而去。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甚至想起来自己当初死去时候的感觉,似乎也是通身一点点地失去温度,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她看到漫天的血色逐渐变成满目的漆黑,分明努力地睁着眼睛,却始终留不住一点点她生存的痕迹。纵然宁宸拉着她的手,却也始终拉不回正在往那个深渊毫无休止坠去的她。
    而如今,她同样也感受到了这一感觉,分明想要逃,却无法使出力气来。
    她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老天爷总算发现了让她重新来人间走一遭的错处,所以想要在这个时候重新让她回到阎罗殿去了?
    昏沉的脑袋此刻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起这些来,使得她不住地以微弱的气力攥紧着自己的手指,以此来证明她尚且还余有气息。
    就算这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她也希望能够继续这么错下去。她既然从阎王爷那里挣回了自己的一条命,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谁也别想让她再回去!
    那微微颤动着的手指,恰在此时,紧握成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娇嫩的手心之中,几乎快要刺出血来,她却像是感知不到这点疼痛神一般,还在不停地用力着,恰似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月儿,月儿……”混沌中,有人在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模糊又清晰。
    她想答应,却连翕动唇瓣的气力都没有。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有些焦急:“月儿,能听到我说话么?你现在在发热,很严重,你知道吗……”
    她分明是听得到他的声音的,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也无法做出相应的反应来,只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在下坠深渊的过程中,身边是冰冷而飘渺的云雾,她不知道还要下坠多久,时而想要伸出手抓住崖壁上的树枝,时而却又想就此痛快一些,快些摔到粉身碎骨便好了。
    他刚才好像说自己在发热,为什么她只感觉自己那么的冷?
    她想要发问,却发不出声音。通身已然不受她的操纵,她几乎能够脱出躯壳来,悬浮在半空中望向自己的身体。
    苍白、狼狈、毫无生气,若不是脖颈处还伴随着依稀的跳动,或许连她都会认为眼前的这具身体已然死去多时了。
    宁宸在这时似乎注意到了她紧攥着的拳头,忙伸出手来拉住了她,却如何也掰不开她攥着的手指,只能以自己温柔宽厚的掌心从外包裹住了她的拳头,转而近乎是趴伏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坚持住,我来想办法。你一定要好好坚持住,好好休息,但不要睡得太沉,如果听到我叫你,你要好好回应我,好不好?”
    她如今的状况,如何能够对他做出回应?楚月想要对着他绽放一个苦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也没有。
    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一只熟悉的大手抚摸上了她的脸庞,缓慢而妥帖,让她在心中忍不住祈愿这只大手能够在自己的脸上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好能够提供给她所需要的温度。
    楚月便也就是在这时候,陡然觉着似乎有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紧紧地攥住了在那深渊中不断下坠着的她。虽然一低眼还是可以看得到万丈深渊,然而却总算免除了几分那难受的下沉感。
    那只手一直在拉着她,不愿意放她继续朝着那死亡的深渊奔去。底下却又像是有千千万万种声音,正在尝试着给她洗脑:
    “下来吧,下来吧……”
    “你原本便已经多活了那么久了,如今也该死了……”
    “下来吧,陪着我们一起……”
    声声恍若催命,飘渺又可怖,又像是有无数双手欲掐住她的脖颈,拖着她的双脚往下拽去,不将她拖到粉身碎骨的境地誓不罢休。
    她不可以,她不可以死……楚月心中坚定着这个念头,想要反握住那只救命的手,身子却沉重得好似铁石,容不得她做出任何举动,只能够借助着那只手在云雾中飘摇着,时而让她觉得似乎马上就要得救,时而又难免想要继续往下跳去,不愿再牵扯这只手的主人也精疲力竭地随她而去。
    任凭她如何在心中作想,他的声音只反复地在她耳边强调着:“月儿……你要好好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要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色难得透露出了几分不符合他本性的慌张来。纵然她望不见他的面庞,却依旧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不知事的毛头小子,不消一击便乱了阵脚。
    真是傻子……她在心中无声的暗笑了一声,还在思量着等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说话了,必然是要起来好好地嘲笑他一通的。分明都是这么一个大人了,口口声声说自己可以当爹了,偏偏还是这样容易被牵动情绪,这样以后可怎么教他们的孩子,还有啊……
    后头的事她已然没有力气再想下去,刚才才暂且复苏了几分的脑子再度失去了意识,就此没入那一片苍白模糊的迷雾中。
    救救我。她最后一刻,心中闪过了这三个字。
    这一昏迷过去,又是不知道多久过去,途中似乎也有清醒过几次,却皆是短暂,往往等她还没恢复多少意识,便已然强迫性地继续昏睡了过去,只能凭借着感觉察觉他有时在自己的身侧,有时候却又不知道到了哪里去,只记得他在自己耳侧反复念的那一句“月儿,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她当然会好好的,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约定没能实现,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回到京城的小萤尚且没有再见到她,他们甚至还没有养育过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然而往往这个念头才闪过去一瞬,巨大的寒冷和疼痛便已然席卷了她的全身,迫得她不得不以昏沉来应对,一闭眼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活着这样容易,活着又是这样的不容易。
    她不断地自那高高的深渊中往下坠去,却又因为极度地想念那只足以将自己拉起来的手,而在其中艰难地浮沉着,只期望那只手能够再救赎她一次。哪怕,在此处维稳要比不断下坠所花费的精力更多,也更为辛苦。
    她朝着上空努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来,像是要拼命地够着什么。
    “哈——”她自“噼里啪啦”的细小爆裂声中悠悠转醒,伴随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急促跳动的心跳,她深呼吸了几回合,终于难能地一点点抬起了沉重的眼皮来。
    一室的光亮使得她的眼睛明显有些不适应,才刚接触到光明,眼珠就忍不住酸涩得流出眼泪来,一时间脑袋发疼,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像是有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几乎又快要闭眼昏沉过去。
    不行,她不能够再睡下去了,不行……楚月在心中反复默念着,一边强撑着难受睁大了眼睛,缓慢地转了几圈眼珠子,眼前模糊的光晕才逐渐如同潮水一般散开了去,缓缓地出现了清晰的景象。
    四周依旧是嶙峋的石壁,表明他们如今依旧还在山洞内栖身,只是自己的身下不知什么时候铺上了几层厚实干燥的稻草,隔绝了湿冷坚硬的地面。
    然而既然还在山洞里,这光又是从哪里来的?
    怀揣着种种疑问,她定了定心思,循着光源望去,但见不远处正堆放着一个柴火堆,暖融的火焰吞噬着枯木枝叶,时而有细小的火星从中蹦出来,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方才也正是这声音将她唤醒的。
    也是这时候,她才逐渐感受到身体各部分的感官随着她的苏醒而逐渐复苏完善起来, 那此前僵冷发痛的身体关节如今已经不复疼痛,被洞内的火焰烘烤得暖融发痒起来。身下铺着的稻草份量很足,即使是在她躺了那么长久时间后,也依旧没感觉硌着了脊骨。
    楚月怔怔地望着那跳动着的火焰,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通身的意识似乎也被这温暖炙热的火苗烘烤着,在一点点地复苏,四肢也终于久违地有了力量,足以让她以手肘支撑着身下的稻草,一点点地爬起了身子来。
    仅仅是这么一个微小而简单的动作,她都有些吃力,喘了一会儿粗气才让自己在地上坐稳了身子,显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本就尚存着几许昏沉的脑袋经过这么一颠簸,又开始排山倒海地疼了起来,迫得她不得不抬起手指来重重地揉着太阳穴,以减轻那一波波传来的疼痛。
    她是甚少生病的体质,然而一旦发作起来,便是一次大伤元气的过程。若是换做平时也就罢了,偏偏是在这里……想来这些时间,也将宁宸折腾得不轻吧。
    正在她坐在地上发愣的时候,洞口处已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如今披挂着一袭风雪而来,手中尚且抱着一大捧柴禾,见得她正坐在地上揉着头时,愣了一愣,随即颇有些惊喜地唤出了声,“娘子!”
    她也在其时抬眼,正望见了他的面容,心中禁不住微微一跳,禁不住已经强撑着站起身来,拉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扯到了火堆边去。
    宁宸如今自然是欣喜的,连着尾音都多了几分上挑的意味,又无可奈何地笑着,“等等,等等,我先把这堆枯树枝放下了再说。如今是冬季,夜里又刚下了一场雪,树枝本就不好找,又湿得很,需要放在火旁边烘干了才能用,否则要生起好大的黑烟,让你病没好就又一顿咳就不好了。”
    没等她回答,宁宸已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也是这回才发现,你睡着的时候可叫人害怕,脸色本来就差,呼吸又浅,又不容易被惊动,手脚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怎么都不见动静,真的要吓死人了。”
    她轻轻地牵动了几分嘴角,忍不住望向他身上的衣衫,伸手扯了扯,将落在其上的雪屑拍落了,又盯着他手臂上结着的冰被火烘烤化成了一滩水以后,心中才安定了些,一边应着:“从前我乳母也是这么说我的,说我跟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从小睡觉就老实得不行,从来不吵不闹,睡着了以后就没有个声音,偏偏小时候体格又瘦弱,让她总怀疑我早夭了,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忍不住总要过来晃一晃,把我吵醒了才作罢。我怀疑若是没有小时候这一遭,我现如今个子应该还能长得更高些。”
    “巧了,我也是这么做的,”宁宸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似是泄愤,然而手却又不自主地游离到了她的额头上探了探,见已经不似此前那般滚烫后,才似是松了口气般,继续埋怨道:“我夜里常常守着你睡觉,看着看着就总疑心你是不是没呼吸了,要趴在你心口听好一会儿,有感受到心跳的动静,才能够放心一些。”
    说到此,楚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老老实实地交代:“难怪我总是感觉头脑被晃得晕晕乎乎的,还以为是地动。原本想要逃,后来琢磨着如今这副模样,估计也没力气爬起来,索性便闭眼等死了,然而总是没有东西砸到我身上,我才又觉得是做梦来着。”
    “你还好意思说?”
    这一番没心没肺的话成功使得宁宸显露出了一副快要背过气的样子,忍不住抓过她的手心来戳着泄愤,而后又说道:“有一回你心跳也微弱得差些窥探不出来,把我吓坏了,一直摇你,把你生生给摇醒了,见你眼皮子动了动,我这才放心下来。但还是睡不安稳,隔些时候就要来探探你鼻息,总担心你真的就这么没气儿了。”
    顿了顿,宁宸口气严肃了些,状若生气地戳着她的手心碎碎地指责,“你说你这人,怎么连睡着了都这么喜欢吓唬人?”
    天知道,他那天夜中被颤抖的她的动静惊醒,伸手摸过去是一片滚烫的时候,如何唤她都没有反应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的慌张和害怕,又有多么的自责,以为就连她也要就此离他而去了。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又哪来的守护家国?
    她分明只躺在这里几天,他却好像过去了几年一般漫长,每天的期望都是她能够睁开眼睛看看他,又不断地在她的耳边唤着她的名字,企图将她自另一个虚空中唤醒,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来。
    好在,如今看起来,他的小妻子总算是回来了,切切实实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样就好,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疼……”
    一直等到楚月终于忍不住发声提醒,宁宸才终于意识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拉紧了她的手腕,直将那瘦骨伶仃的手腕都生生圈出了一圈红痕来。
    他心中一时间也有些愧疚和心疼,却又凶巴巴地警告:“这是给你的惩罚,让你这些天里让我好一阵着急,以后看你还敢睡得这样死。若这回不是我在你的旁边,你在睡梦中被坏人卖了恐怕都不晓得。”
    楚月被他那故作凶狠的模样逗笑,却又扁了扁嘴,回答得很是理直气壮:“这睡着了的事情,难不成也能怪我?”
    “便是怪你。”他干脆耍起无赖来。
    “这还讲不讲公平道理了?以为谁都像你这个人一样,一点动静就能够醒,这样晚上多不舒服。”她冲着他扮了个鬼脸,语气充满鄙夷。
    见跟前的楚月如今已经被自己逗得终于恢复了些活气,五官也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想来精神头好些了,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才刚有些动静,便马上又昏睡过去,宁宸心中才略微妥帖了些,一面只抬起拳头来掩着唇咳了两声,“看在你没有吓我太久的份上,这一次就暂且原谅你了。”
    他的指尖抚过她手腕上逐渐消退而去的红痕,语气放缓了些:“以后……万不可再让为夫担心了。”
    说到最后,宁宸的语气有些微微的颤动,俨然还对于此心有余悸,很快却又对着她弯了弯唇,语气轻松地招呼道,“好了,我今儿个正好钓了鱼,熬了鱼汤准备自己享用的,没曾想你这个小馋猫嗅着味道便被勾起来了,那就起来喝吧,补补身子。”
    她循着他的方向望向那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破瓦炉下头摆放着的柴禾,又望向那瓦罐里满满一锅的鱼汤,眼神微微软了软,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热了又热,自己却不喝,还说不是专门给我准备的?”
    “乱说,”宁宸的眼神微微飘了一飘,转而轻咳了一声,“你睡着的这些日子里头,我可是天天喝,技术长进得飞快,否则我怎么会这么有力气来照顾你?不仅如此,我还打猎呢,昨天就吃的烤兔子,可惜你是没能醒来,否则怎么也能捞着个兔腿吃吃,今天只有骨头了……”
    他强装声势的话还没有说完,楚月已然轻声地打断了他的源源不绝:“你瘦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上他那因为消瘦而更为棱角分明的脸庞,心中酸涩难当,连带着语气也有几分轻颤,“都摸得着骨头了,眼睛里头通红通红的,都能够跟兔子媲美了。你看,须根都长出来了好长一截。”
    宁宸却是无所谓地咧了咧嘴角:“京邑里现如今都流行美髯公,我虽然远在边界,但是怎么也不能够输了风头。等我回去的时候,胡子定然要蓄得比他们都长都漂亮,这才能够让他们服气。”
    “傻瓜。”她被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模样逗笑,心中的酸涩却难以消除,只又低眼望向了他的手。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视线所向,宁宸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自然地欲将手掩到袖子下去,却到底还是被眼尖的她一把揪了出来,望着那双手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从前是最喜欢宁宸的手的,白皙柔韧,修颀如竹,连骨节的线条都是极为精致漂亮的,像是一块质地上乘的蓝田美玉。除却掌心和指腹上留有练剑所留下的薄茧以外,几乎无从挑剔。然而如今,那双最为令人称道的手上却满布着树枝磨出的血泡,指节也被粗糙的尖刺给擦破了,结了一层血痂,腕骨处可见一处冻疮,定然也是这几日中落下的。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夫君,往日里分明是最在意自己的形象的,如今这双手却被糟蹋成了这副模样,让她如何不感觉酸涩?
    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又何时做过这类的粗活?
    见得她直直盯着自己的手瞧,宁宸心知瞒不过,只叹了口气解释:“钻木取火留下,那玩意儿从前听着好使,实际操作起来着实费工夫。只可惜我身上的火折子都不能够用了,否则也不必费这牛鼻子劲。不过也还好,掌握了技巧以后就很熟练了,你若是想看,我下回生火时便表演给你看看,保证让你大开眼界。或者你现在就想看看,我……”
    “疼不疼?”不顾他后头刻意轻松的插科打诨,楚月的指尖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地滑过,像是在面对着一样易碎的东西,又缓慢地抚摸着,几乎没有多想,口中已经心疼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说完的第一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问题的好笑。这样多而细碎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
    然而宁宸却是盯着她的眼睛发笑,满不在乎地自她的指尖抽回手来,淡然地应道,“疼什么?不疼。就这么点小伤,我从前练武的时候常常能够落下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若不是她不是亲眼所见,或许真会被他如今轻松的语气骗过去。
    这个不折不扣傻瓜……
    她扁了扁嘴,想要说话,那酸涩的眼珠却忍不住沁出泪水来,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啪啦”一声,重重地砸落了下来,恰好在他收回去的手背上绽开了一朵水花。
    方才还对着她嬉皮笑脸的宁宸如今却是慌了起来,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连连道歉:“娘子,娘子,你别哭,你别哭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分明还沉浸在难过中,此时却被他一股脑的道歉逗得扑哧笑出来,语气中却仍旧存着些许哭腔,又哭又笑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玩:“你有什么不好的……”
    “让娘子着急难过了就是为夫的不好,不过我真的没事,为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嘛,这点小伤口有什么要紧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万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了……”顿了顿,他拉着她的手指,颇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我真的担心疯了,你知不知道?”
    她望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心口处的某个位置,恰似也被那洞内烧起的柴火烘烤化软了一般,只低低地应声道:“嗯,好。”
    分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他却陡然因此而欢喜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慌不迭地吩咐道:“快去把鱼汤喝了去。”
    虽是指使的语气,然而边说着他却边把鱼汤端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有一点,味道可能不太好,毕竟这里头找不着别的东西调味了,连盐巴都没有,着实能够淡出个鸟儿来。不过现如今你已经几天水米未进了,虽然我灌了一点进去,但总是还不够,现在好不容易醒了,还是得吃点东西好。”
    “嗯。”她不再反驳,变得出奇的乖顺起来,低下头乖顺地一口口咕嘟嘟地喝着那热腾腾的鱼汤。
    宁宸方才的那番话果然并非自谦,那鱼虽然经过了粗略的处理,但这玩意儿本就是腥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这样清汤寡水地煮下去,着实是让人有些难入口。
    然而现如今,她所想的只是要让自己的病以最快时间好起来,然而和宁宸一起好好地活下去而已,哪里还有闲心思去挑剔这些。
    宁宸见得她肯乖乖地喝汤,心中也舒展了些,然而见得她一口气下来竟都不带皱眉的,不觉又有些疑惑:“不难喝?”
    其他还说得过去,厨艺方面上他着实是没有信心,毕竟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多了,哪里会对这些有所研究?再加上这鱼汤里头没放任何调味料,单是想想都能想象的出来味道定然寡淡得惊人。
    只是看她一片闲适自然的模样,让他的心里顿时也有些摸不准起来,不禁开始怀疑起来,自己是否真的天生有对厨艺方面的才能,便是这么些简单的食材,竟也会做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美味来。
    “嗯。”楚月依旧淡淡地应着,却又在下一瞬将那瓦罐举到了他的面前,理所当然地望着他的眼睛,“该你了。”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我知道。”
    一句话,便已然成功杜绝了他想要撒出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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