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间的野物都存有毒性,宁宸定然也是知晓这一点的,不至于去以身试险,也是难为了他居然还能够打起河中鱼的主意来,居然也真的被他抓上来了几头,这才好熬出这锅汤来。
    她虽然始终处于昏迷中,无法切身体会到这几天他在这艰难环境中生存的艰辛,却也可以想象出一二。
    这个向来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公子哥,大抵就连从前在外游学的时候,都没有尝试过这样的苦。本就是从前一直被人照顾的人,却要在这个艰难的情况下处处照料他,想想也的确是辛苦。
    如今最需要补一补的,实则是他才对。
    宁宸知晓她向来倔强,也着实想要尝尝自己的手艺会是如何惊为天人,便也就此喜滋滋地接过了那个瓦罐去,口中一边还问道:“真的有那么好喝?我就说嘛,我做出来的东西,怎么说也要比旁人都来得有天赋得多,你说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
    楚月只歪着脑袋看他,没有回答。
    他却权将其当成了一种默认,并未多想,已经满是信任地灌入了一大口。
    几乎是刹那间,宁宸的面色陡然一变,似是想要吐出来,却又像是终于想到了当前的特殊境遇一般,还是在她清凌凌的目光注视之下艰难地咽了下去,不忘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有些颤颤巍巍地将心中的真实所想问出了口来:“这……这真的是人吃的东西?”
    他此前早就有想过难喝,却实在是没有想到过会难喝到这种程度。若是寡淡也就罢了,偏偏还腥气逼人,刺激得他喉咙发紧,若不是为了生存下去,他恐怕如今早在一边抠喉咙了。
    半晌,宁宸才从自家小妻子的表情中逐渐意识到,这锅难以下咽的鱼汤正是出于自己之手,当即面上不免也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天知道方才楚月喝下那些汤的时候面色如何会那样的从容淡定,让他还以为自己有多么的天才,如今自己一吃,才知道自己方才的自信全然是空穴来风。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语气有些难堪地解释:“这鱼汤里头什么东西都没加,原本是在河边看到些野菜的,但总担心有问题,试吃了几叶子以后头晕了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野菜的原因,只是到底是不敢再往汤里头加了,所以味道确实……嗯……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熬一锅来,反正那河里头鱼多得很……”
    “傻瓜,”未等他说完,她已经盯着他那紧张兮兮的模样陡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缓缓地轻声道,“我喜欢的。”
    “啊?”宁宸显然还沉浸在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味道之中,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喜欢的。”她很是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转而抱过那个陈旧残破的瓦罐去,指腹搭在外头,还可以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温度在温暖着她的手指。而她只低着头,望着内里浑浊的鱼汤低低地笑起来,语气却是出奇的认真,“只要是夫君做的,我都喜欢。”
    明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一定的危险,这个人偏偏还要以身试毒,学着那神农尝百草,若是真的吃出了什么毛病来,她倒是好了,他却见着病倒了,这岂不是又要循环来一遍?
    宁宸从前的头脑想来鬼精,怎么现如今倒是连这个粗浅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傻瓜,却让她如此的爱。
    即使知晓她说的是安慰自己的话语,宁宸还是觉着有几分动容,很快又叹了口气,“这玩意儿着实是不能喝了,你把鱼肉挑出来吃了,稍微补一补身子,我改天再去寻寻有没有别的能做的东西,总不能够让你成天吃这个。”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说道,“你相信我,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的,我会带你出来的。我们都要好好地出来。”
    “好,”她望着他懊恼的模样,只觉得颇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在厨艺上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夫君,最后只是乖驯地点了点头,一字字地回应道,“我相信你。”
    此地能够寻出个破罐子来熬汤便已经实属奇迹,如今自然是无法再期望有筷子之类的东西了,她也再顾及不上什么形象,直接以手将那剁成块的鱼肉捞了出来,与宁宸分着吃了。
    宁宸厨艺不行,选鱼的技术倒是还不赖,过水以后肉质肥美,又处理得干净,倒是算不得多么难以下咽。
    许是许久水米未进的身体也的确需要如此寡淡的食物来过渡,她在吃完以后,倒是真的觉得手脚恢复了几分气力来,一面不禁问起他来,“我昏睡了几天了?”
    “足足有四天半了。”
    “这么久?”楚月瞪大了眼睛。
    她原先也不过以为自己至多昏沉个三两天,没曾想到竟然过了这么久。她原本窥探到那山洞的时候只笃定这里头不过只能简单地睡一晚上而已,没曾想如今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在里头待了将近五天的时光。
    想来也是,宁宸瘦了这样多,定然也是守了这么久的折腾后的结果。
    宁宸见得她惊诧的模样只气得牙痒痒,忍不住伸出手来掐了掐她的脸颊,语气故作凶狠,“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这样急得团团转?你要是再醒不来,我便是背也要把你这么给背出去,总比要这样看着你在这鬼地方里等死要来得好得多。”
    她刚要噘嘴,那头的男人却又自顾自地先行软下了语气来,听起来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罢了,醒来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什么时候你嘴巴也这样坏了。”她抱怨了一句,心中却是温软,而后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他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现在好了,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担心了,大概再休整一个晚上,明早咱们就能够上路了。倘若那郝云起真的对谷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如今大抵也见得到咱们在这里过得如此艰辛了。知道我们如此心诚,说不定会善心大发一把,你说对不对?”
    这一句话才刚落下,她便因为力道过于凶猛,而险些被自己锤得往后退了一步,所幸被宁宸及时拉了一把,这才避免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尴尬。
    “恢复得差不多了?嗯?”宁宸斜斜地瞥了她一眼。
    “咳……”楚月颇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便是太兴奋了才如此的,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虽是玩笑,她却很快又正了正色:“不过说正经的,此地到底是不适合人居住,我们还需速战速决。”
    她在此处自顾自地说着,那头的宁宸却只是盯着她尚且苍白的脸庞瞧着,一面伸出手来反复地确认了几遍她额头的温度,最后才翘起手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嘣,到底是在她跳脚前答应了她的方案:“好好休息,明天若是热退了,我们便上路。若是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量,很快便恶狠狠地威胁她:“……我就多给你熬几天鱼汤,逼你连鱼带汤都喝下去!”
    “哧——”她忍俊不禁,却还是快速地重新在稻草垛子上躺了下去,又侧过身来,让出了个位置,拍了一拍,“哝,今天命令你要与我一起好好休息,否则……”
    说到此,她也学着他此前的模样乍然停顿了下来,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那脏兮兮的脸庞上,眸光却是狡黠而明亮,近乎比过了山洞里头点燃的篝火:“那鱼汤可是要咱们一人一半的。”
    “来了。”宁宸提着跟粗木棍将那燃烧着的篝火拨得亮一些,又添了些柴火进去,以免入夜以后柴火熄了,再起不到震慑猛兽的作用,这才由此躺到了她的身边去,张开双臂将那个小小的人影搂到了自己的怀中。
    天知道这么多天,他夜里几乎不敢闭眼,只担心若是他们双方都在这种冬夜里失去意识了,会发生危险。现如今,他也总算可以睡一个相对安稳的觉了。
    地方在哪不重要,只要知晓身边有她的存在,他便已然足够能安眠了。
    思及于此,他愈发收紧了拢着她身子的手臂,轻声说道:“一夜好梦。”
    她眼睛紧闭着,看着像是累极已经睡过去了一般,却又撒娇似地将脑袋朝着他的怀抱中拱了拱,这才低低地应了声:“好梦。”
    一夜安稳。
    宁宸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睡过这么一场安稳觉了,竟一直等到洞口照进来的一缕阳光刺激了他的眼皮过后,才悠悠地转醒了来,但觉此前身躯的疲累一扫而空,俨然这一夜的睡眠很好地补充了他前些天里消损的体力。
    他低低地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却只摸到一片空空荡荡,当即那脑袋里已经像是被重锤一击般,全然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望去,身边的草垛子上果然已经不见了楚月的人影。
    到哪儿去了?她这么早会去哪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宁宸一个激灵,当即已经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就欲马上冲出去寻人,恰逢楚月抱着一堆果子走了进来,一时间两人猝不及防地大眼瞪小眼,好似都有些被吓到。
    最后还是宁宸先行反应了过来,紧张地冲上了前去,“你去哪里了?差些让我又一通好找。”
    她不免也被他那像是天塌了一般的语气引得发愣,而后抿嘴一笑,“可能是前些天睡得久了,今早天刚亮就醒了。我见着你还在睡,又难得睡得沉,便没好打扰你,只去附近的树上寻了几个野果子来。”
    说着,她已经朝着他展示了一下怀中饱满晶莹的果子:“你看,都用河水洗干净了,也好充充饥。毕竟咱们今天大抵还有好长一段路来走呢,单单凭昨天的那顿饭可不行。我想着长在树上的玩意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恰好这些果子又是我认识的,便就这样主张了。”
    宁宸仍旧是皱着眉,沉着语气说道:“你病还没……唔……”
    早便知道这个家伙会训话,楚月已经早有准备,他才起了个头,便先发制人地将一个果子塞入了他的口中,成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这才望着他眯着眼睛笑起来,俨然是一副计划得逞的样子,偏偏语气还是无辜:“试试看,可甜了。”
    那果子显然确实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表皮轻薄,果肉饱满,才经牙齿磕碰,便已然在口腔中迸出清甜的汁水来,着实是润了润他那数天没有舒坦过的喉咙。
    宁宸于是憋着闷,不动声色地嚼着果子下了肚,面色却并未转晴,看着还在生气。
    楚月假作察觉不到他的情绪一般,只歪着脑袋笑眯眯地在旁侧问他:“我在河边便尝了好几个,若不是想着你还没尝过,我非得吃饱了肚子再回来。你觉得如何,味道喜不喜欢?”
    自家的小妻子转移话题的功夫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宁宸咬牙切齿,便要再起话头:“你可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以后不准……”
    “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楚月打断了他的话,只歪着脑袋征求着他的反馈,“你先说甜不甜?”
    宁宸憋闷,最终只负气道了一句:“呸呸呸,有什么好吃的,分明酸兮兮的。以后万不可再在这里一个人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啊?不是吧?我可是选过的,又尝了好几个,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楚月瞪大了眼睛,看起来颇有些惊讶,又自顾自地拿了一个尝,“不对啊,这个就也还挺甜的啊,莫不是你运气这样差,恰好就拿了一个最酸的吧?”
    眼见得宁宸不做回话,俨然还在赌气,楚月只歪了歪脑袋,倒也不恼,面上的笑意反而愈发扩散开来:“夫君不信,那你尝尝我的?”
    “我才不会……”
    宁宸拒绝的话语尚且未说完,她便已经干脆利落地一垫脚尖,径直吻上了他微张的唇瓣,将咬下的果肉不由分说地渡到了他的口中去。
    心中一动,他也开始拢着她的肩膀,像是真的在品味味道一般。
    她却是在察觉出他明显情动以后陡然松了口,又跳开了一步去,见着他那一副明显意犹未尽的模样,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而后又很快收敛住了笑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这果子甜不甜?”
    虽然状若在稀松平常地询问,然而她那扬起的眼角眉梢间清晰暴露出的狡猾笑意,已然明显表露出方才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嗯,”宁宸摸着下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一般,“太快了,还没琢磨出味儿,不如,再来一个?”
    说到此,他已经瞟了一眼她,狐狸般的眼睛弯弯,里头清晰地写着阴谋之意。
    不好,这个家伙又要使坏!
    这个控制欲强大的家伙……
    她毕竟才大病初愈,如今论起力气来当然比不过他,就连撩拨也不例外,最终还是落败,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攻势中脱出身来,望着他那明显表示得逞了的狐狸眼睛,纵然是心中万千不忿,然而毕竟是自己起的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对着他扮了个鬼脸以作发泄:“此前说不好吃不好吃,现在怎么反而还上瘾了?”
    宁宸对于她的控诉只是洋洋得意地笑起来,承认得倒是大方:“从别人嘴里抢来的东西才香嘛。”
    “……”她吃瘪,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五官几乎都皱成了一团,清晰地写着不满。
    他像是看出她的懊恼一般,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撩拨道,“不然……你也从我嘴里抢一个?”
    “想得美!”楚月笑着低骂了一句,也觉得身子骨松泛了些,很快便已然跟宁宸两人一道走出了山洞内。
    昨夜不出意外又扑簌簌地落了一层薄雪,他们站在洞口往下眺望去,只觉得四周大地银装素裹,清晨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眼的雪光来,乍眼望去皆是雪白茫茫的一片,原本便难以分辨清楚的道路,如今变得更为辨认不清了起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这一回再也出不来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就这么活下来了。或许上天待她的确不薄,总是能够让她在最绝望的时候又窥得一线生机。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活下去?
    楚月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语气有些忧虑:“等会儿不知道还会不会落雪,看来记号还是要做明显一些好,以免过一会儿被大雪掩埋了,到时候什么也瞧不见。只是……”
    她顿了一顿,低头望向自己身上的衣衫,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难免透露出些苦笑来,“我这裙子本来就已经够破破烂烂的,这若是要再撕,就要快衣不蔽体了。”
    说话间,她抬眼望向宁宸,但见他的境遇相比起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如今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此前准备的记号物都留在马车上了,现如今定然是回不去了,也只能从色彩相对显眼的衣衫上下手。只是现如今拖了这么些时日,着实是无衣可撕了,否则就算不被饿死,他们也得被活生生地冻死在雪地里头。
    只是偏偏是在这大雪天里,若是不做标记便贸然深入那陌生的林子,更无疑是自找死路。
    眼看着这才刚要出门,便已然遇上了这么一个难题,楚月不觉也有些泄气。
    宁宸四处张望了一眼,只以佩剑割下了一处尚且坠着芽尖的树枝,转而插入了雪地中,又在旁边围了几块小石头固定,“先就这样吧,等沿路如果能够想到新办法再说。只要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没有走散,想来记号便没有这么重要。”
    楚月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昨夜积雪薄,倘若没有下雪,等太阳出来了估摸着这雪层就化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咱们今天进的林子是幽蝶谷里出了名的‘迷魂林’,除却瘴气以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别的东西在里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做好万全准备再进去。”
    “可是这……”
    宁宸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也不知从哪刮来了一阵风,便已然将他方才插入雪中的那根树枝给吹跑了,只余留下底下那几颗小石子还在地上晃晃悠悠着,很快便被风吹起的雪屑给掩盖住了。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地方便已然恢复了一片平静,再看不出来此前标记过的样子。
    两人望着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雪面,一时间都有些默默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宸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那这应该怎么办?这鬼天气着实是不好办事,什么事情都能够搅得一团糟。”
    楚月知晓宁宸如今是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压得心态有些不平衡,也只是抿嘴一笑,软声安慰道:“这还没出去呢,怎么就自己跟自己开始生起气来了?此前见着那些猛禽悍兽不都还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如今不过是做不了记号,怎么就认定此行不祥了?更何况……”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却很快又掠过了一丝坚定:“我相信蓝若还在谷中,一定还在的。我们要去找他的,我们说好要跟他一起回家的,对不对?”
    提起蓝若,宁宸的神情也不觉顿了一顿,最终也只是沉默寡言地点了点头。
    自蓝若那次消失在河水之中后,实则他们之间便默契地不再去提这个人。然而有些事有些人却并非是不提便能够就此在生命痕迹中抹去的,她不愿意看见宁宸如此轻易地被击垮,也只能抬出蓝若来,好激励他继续下去。
    同样也是激励着自己,此番必须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至于记号……”楚月在口中喃喃了一句,摸了摸通身上下,到底还是没能摸出什么其余的能做标记的东西,最后还是干脆一狠心,一背过手,利落地解开了用以束发的发带。
    娟细漆黑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霎时已然铺陈到了她整个修狭的后背上,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如柳,似乎风一吹便能就此折断。
    而楚月只以手指为篦地随意梳理了几下,理顺了自己的长发,转而自袖中速度迅疾地滑出了一柄匕首来。
    匕身的寒光映衬着地上折射的雪光,清晰地印亮了她那双黑亮眸子中的坚定之意,像是一瞬间已经决定了什么。
    也正是在此时,楚月一手攥住了发尾,一手执着匕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身手利落地朝着自己及臀的长发割去。
    宁宸原本并没注意她异常的举动,直到她亮出手心寒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了几许不对,不觉皱紧了眉头惊呼起来:“月儿!你干什么!”
    楚月倒是并没有理睬他的惊讶,手上的动作利落而迅速,还未等宁宸过来阻拦,便已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那一长截秀发“嘶啦”一声割了下来。
    毕竟她的头发相较于常人还要厚密一些,一刀竟然没立即割断,牵扯得她拧了拧眉心,好似是有些疼痛,手中的匕首却更为大力地摩擦了几下,终于将那一大捧的头发割了下来,在手中更显乌黑发亮,顺滑得让人差些一手抓不住。
    宁宸望着她那平静得过分的神色,禁不住张大了嘴巴,甚至连为什么都已经忘了询问。
    他知道她是最为爱惜自己的头发的,那及臀的长发从前也是浸过桂花油,插过满头满脑的珠宝首饰的,散下来的时候厚实而油亮,不用光照都泛着自然的光泽,就连府中的婢子都曾经感叹过,没有见过哪位夫人的头发养得这样漂亮的。
    然而现如今她手起刀落,竟是半分都没有犹豫,却使得他心中难免一痛,反应看起来竟比作为当事人的楚月还要大一些。
    天底下有哪个女孩子不是爱惜自己头发的,他见过甚多官家小姐亦或者是贵妇人,往日里哪怕是因为不慎被梳头丫鬟多扯掉了几根头发都要惊吓得哭哭嚷嚷几天的,她却好,如此便不吭一声割了?
    正在宁宸愣神间,楚月已然速度迅疾地将分成了好几股,手指灵活地编成了一截一截的麻花模样,不算精致,但总也算作是增添了几分结实度。
    他皱眉:“这是做什么用?”
    “很快就知道了。”楚月从始至终看起来都是平静的,听到他此一问也只是转过脸来,朝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便将编成的其中一股麻花辫绕上了旁边较为粗壮的树枝,打了一个死结后,满意地端详了一下,又往下拉了拉测试了一番是否结实以后,这才回身而来看他:“你看,这样的记号是不是就独一无二了?既不会跟此前人留下的记号混起来,又能够轻易辨别,反正我发量多,维持我们走这么一路应该不成问题,你说是不是?”
    宁宸却没有应茬,只死死地盯着她如今堪堪及肩的头发瞧着。
    那往日里在背后摇曳得几乎能将人心尖儿勾去的长发,如今已经尾部已经被匕首削得参差不平,也显得她的脸更为小而消瘦了起来,总让人中有些不舒服。
    楚月此前心中并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为了不至于到最后衣不蔽体才出此下策,然而如今被宁宸这么直勾勾的一盯,一时间反而倒有些心虚起来了,只能勉强地弯了弯嘴角,安慰道:“没事的,我头发长得快,很快就又能长长了。”
    见宁宸还是不接茬,她只咽了一口口水,转而做出轻松的模样继续说道:“更何况咱们如今是在干正事,成天要那一头长发着实也有些不方便。虽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好轻易去动,但现如今这不是也没有办法么?你不必觉得可惜,你看我一点都没事,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好啦,笑一笑,心情好一点,我们以后的路程才会顺嘛,你说是不是?”
    宁宸依旧没有说话。
    这样接二连三的沉默到底是惹恼了她,只拨弄着那如同被狗啃了般的发梢赌气嘟起了嘴巴来,已经先发制人地发起脾气来:“怎么了怎么了?此前都还好好的,我这才刚刚变丑了一点,你怎么就这副表情了?男人啊,嘴巴里头说的话真是不靠谱,我日后再也不信……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然被宁宸紧紧地抱入了怀中,当即难免引出了喉咙里的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即只以指头小心地戳了戳他,小声地询问道:“你怎么了?宁宸?夫君?哎,你再不说话,我就当做是你现如今还在生我气了哦?你不想被我叫做小气鬼吧,对不对?……哎,你再不说话我就也要生气了?”
    一直逼到此,宁宸才愈发收紧了拢着她的手臂,闷闷地在她耳畔便开了口,“以后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就好,怎么能够让你下手?……你怎么也不会心疼的,不吭一声就这么下手了,嗯?”
    原来搞半天还是为了头发的事情。楚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如今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一面只解释道,“这你削发跟我削发有什么区别,总不过都是为了如今能够活下去罢了。命若是都保不住了,还要这头发有何用?”
    顿了顿,她略微抽离开半个身子来,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眸光澄明如水,熠熠生辉:“更何况,母妃如今还病重在家,虽然我也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是毕竟是家人有病在身,总会多些忌讳。所以,你的头发可要好好地保留着,可不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什么别的忌讳,明白了么?”
    “你……”
    没有给宁宸继续说话的机会,她只抓起了及肩的头发来,以毛毛剌剌的发梢扎了扎他的脖子,这才扁着嘴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话说回来,真的很丑么?”
    纵然知晓这个小家伙如今全然是为了转移话题,然而见着她如今这副模样,又哪里还能让人生得气来?
    宁宸深呼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头顶的乱发,将其更加揉得如同鸡窝一样,才被她现如今的模样逗得重新笑了起来,转而屈起指节来勾了勾她的鼻尖:“怎么会?我宁宸的娘子,怎么看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此话当真?”她转了转眼珠子,佯作不信。
    他被她难得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逗得发笑,只也配合着她一夸张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当然,我家娘子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人间的富贵花,哪里是绞了头发就能改变美貌的?”
    “嗤——”她终于破功,嗔了一句“油嘴滑舌”以后,才将手中的发辫挑了一根编得漂亮些的,放在了他的手心中,又嫌着不好收藏,只强行地拿过了他的手上,将其系在了手腕上,这才满意地拍了拍,看起来对于她的杰作很是满意。
    面对他有些不解的目光,楚月只抿了抿嘴,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都说结发夫妻、结发夫妻,女孩子的头发自然是要留给心上人的,这根你留着带在身边,也算是许了心上人的。而且我此番死里逃生,怎么说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大贵之人了,有我的头发陪在旁边,必然也能保你跟我一样。就当做是护身符使了,如何?”
    说到最后,她也被自己那有些蛮不讲理的言论逗得破了功,随即又很快跺脚,以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可收走了。”
    还未等她指尖触碰到宁宸的手腕,便已然被他摁住了,只盯着她气得红扑扑的脸蛋不住发笑:“此前还说我,如今你自己讲着讲着怎么就生起气来了?”
    说着,他已经顺了顺腕上发辫中那不安分翘起来的发丝,像是对待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温柔而用心,“为夫当然喜欢,早便说过了,娘子的什么我都喜欢,更何况是娘子亲自许我的护身符?看来接下来啊,为夫的安全就要全凭沾沾娘子的光了。”
    “这还差不多。”楚月成功被哄得扬了扬眉眼,转而撩了撩肩上的乱发,继续与他一通行进而去。
    好在预期的大雪此时并没有马上降临,只飞了些小雪以后,阳光便越发鲜明了起来。只是此前的路程还算得上轻松,自从进了林子深处以后,光线也变得越发晦暗难寻了起来,化了积雪的地面湿腻难行,使得他们是不得不时时刻刻互相搀扶着,才能够相对稳当地行走下去,一面寻着节点缚上标记。
    许是因为连续下了两天雪的缘故,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再碰见猛兽,大抵也是知道这类天气不好寻觅猎物,遂纷纷在别处冬眠了,也算是给他们的路程减少了不小的麻烦。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以后,宁宸停下了脚步来,环视了一圈后才说道,“这里就是我这些天来在林子内探到的最远的距离了,再往前,我便有些拿不准了。”
    楚月口中应了一声,拿了一条发辫寻了一处较为结实显眼的树枝挂了上去,又禁不住皱着眉头说道:“一路过来虽然都还算平静,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踏实。”
    “不踏实是难免的,毕竟这不是个普通地方。”宁宸安慰了一句,又指了指一个方向,“此前我便是打算朝着那边继续走了,只是当时去的时间太晚了,恐怕夜深路滑会有危险,又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山洞中太久,所以折返了。现在就还是朝着那里去?”
    这林子几乎是环绕着幽蝶谷逐渐往上的,实则无论选那条路径都没有所谓。楚月如今自然也不欲发表意见,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走,又是三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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