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来亨猛攻通远门的时候,袁宗第也向定远门发起了强攻。
    定远门位于通远门的北面,距离嘉陵江不远,渝城城墙在定远门城楼这里有一个拐角,很适合袁宗第展开进攻兵力。
    袁宗第没有李来亨和邓名拥有的那种汉阳造单人弩机,不过万县军也有他们的攻城手段。袁宗第的手下很多是来自小三峡的大昌人,他们是夔东军中第一流的山地步兵。在搬到万县的时候,袁宗第把大昌基本挪空了,这些大昌人跟随袁宗第最久,最得到袁宗第信赖,到了万县后也差不多都成了战兵。
    早在几年前邓名第一次去大昌见袁宗第的时候,就曾亲眼看到大昌人在小三峡的观音岩、双鹰屏这样的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当时邓名曾想从大昌人中抽调一批人,组成他的未来军队中的山地兵骨干;只是随着邓名越来越了解这个时代的规矩,终于死了这条心,没有人能随意斩断已经建立起来的忠诚链条——邓名的要求属于强人所难,不但袁宗第不愿意,就是大昌兵自己也不愿意背弃旧主,被人戳脊梁骨。
    随着进攻的鼓声响起,万县军的官兵就分批向城墙涌去。刚才佯攻的时候,明军就以大昌人做先锋,他们在城墙上的动作都相当敏捷,虽然遭到了通远门类似的防御手段,但他们的伤亡比李来亨的士兵要少得多。
    袁宗第手下参加总攻的人,很多都带着挠枪,这本是他们登山时的一种攀登工具,袁宗第在大昌驻扎的时候把它改动一下,变成大昌军的特殊武器。移镇万县后,成都的支援源源不断地抵达,袁宗第有了资本大量制造这种自己设计的挠枪。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挠痒痒勺,类似鹰爪的头上是三个弧形的爪子。在攀登绝壁的时候,这种铁制的爪子能勾住细小的岩石缝隙。经过袁宗第的改造后,几个爪牙的内侧都被磨得十分锋利,爪头也像匕首的尖端一样锐利。
    山西绿营的千总柳伟站在靠近定远门楼的城墙上,他看到明军爬上云梯的时候,一手持盾,一手就擎着长杆挠枪,这些人爬得飞快,就好像是在梯子上跑一般。
    “这都是山民……”柳伟几乎立刻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在太行山的时候,也见过那里的山民攀爬的敏捷身手,晃悠的梯子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坚实的阶梯一样。
    万县军在云梯上的密度并不像江陵军那么高,但定远门的清军军官绝不敢掉以轻心。见到对方敏捷的身手后,柳伟心里沉甸甸的,别看明军的云梯上疏疏拉拉的好像没有几个人,但只要那里被打开缺口,转眼间就能有一大群明军士兵跑上城头。
    滚木、擂石、沸油、沥青,柳伟毫不犹豫地指挥周围的部下把能用得上的武器一股脑地向城下打下去,期间柳伟还一次次夹杂在部下之间,探头出去观察战况。就在距离柳伟不远处,他亲眼看到一锅沥青顺着一张梯子倾泻而下时,梯子上面的几个明军几乎在清军投出火把的同一瞬间,爪枪四出,根本不用跳下云梯逃命,而是直接蹦到了旁边的两张梯子上。
    “你们都是山上的猴子吗?”柳伟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幸好明军不总是有这种运气和如此出色的反应,尤其是清军从射击孔中的狙击,和通远门那边一样有效。近距离飞出的弓箭明军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被击中的明军纷纷跌落,不过就是这种时候,有些人还能用那种带爪子的枪救自己一命——明明是平滑的渝城城墙,但明军的爪枪居然总是能紧紧地抓在上面。
    远处观战的袁宗第每看见一个大昌旧部落地,心里就会疼上一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伴随自己多年,也是知道这种战士损失了就再也难以补充。大昌人祖祖辈辈在小三峡的峭壁上行走,在悬崖上寻觅、开凿卤泉,背着柴火和卤水来往于山顶和大宁河面上,等他们死去后,也会被子孙用悬棺安葬在峭壁的岩洞中。邓名在大昌称赞袁宗第的部下个个身手敏捷时,袁宗第曾经戏言:大昌人在学会走路前就先学会爬山了。
    万县军的辅兵就守候在城墙附近,有人受伤跌落后,伤员马上就会被辅兵送到阵后救治。这种天生的山地战士是难以靠曰常训练培养出来的,袁宗第镇守万县以来也称得上是夔东军中财大气粗的一号了,他事先准备了很多草药和绷带,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挽救伤员的姓命。
    不过明军的进展还是让袁宗第赶到满意,清军已经因为明军的压力而开始全力防守,而清军的防御手段以及火力位置也都探明了。
    明军不停射上来火箭,趁着一个间隙,柳伟再次凑到近前,想查看一下明军的攻势。突然耳边生风,柳伟本能地把头一偏,就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旁边擦过,原来是一杆刺上来的枪。柳伟心里吃了一惊,知道明军的排头兵已经距离墙垛很近了,正在那里举着盾牌想爬上来。聚集在墙边的清军士兵正全力用武器敲打着他们的盾面,不许他们更上一步,这时有些冷枪从盾下边刺上来也是正常情况。
    柳伟旁边的清军士兵也同时向另一边避让,看来明军的这一刺是落空了,但那道黑影回落时,好像进行了轻微的旋转,在柳伟还不来及庆幸自己的敏捷反应时,抽回的挠枪就顺势勾住了柳伟身边的那个绿营士兵。
    鹰爪一样的三根铁钩子有两根嵌入了绿营士兵的肩部,那个清军士兵先是一惊,然后伸手想去拔出铁钩,但枪杆猛地往回拉,片刻间就把那个士兵拉得双脚离地,好像要把他拖出城墙一般。
    柳伟和身后的一个人同时伸出手,拉住了那个被勾住的士兵的背心,他感到有一股大力从手臂上传来,把他也拖得向前挪动,好像盾牌下不止一个人在拉枪杆似的。柳伟不得不伸出一支脚蹬在墙垛上,才止住去势。
    这时那个被拉住的清军士兵突然发出惨叫声,挠枪的尖头刺穿了他的绵甲,将甲片压入他的肌肉里。枪杆一晃一晃的,那个拽着它的明军显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捕获了猎物,就双脚悬在梯子上,还左右摇摆,以加剧下坠之势。
    清军士兵已经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和盾牌,双手攥着枪杆,但仍不能阻止爪子尖继续刺穿他的肩背上的肌肉,这个清军士兵发出骇人的大叫声,可无论他如何奋力的扭动,都只能让铁钩子从背部向着他的肺部更加深入。
    在柳伟脚边,突然也发出一声大叫,这是一个刚刚完成射击的弓箭手,在又击落了一个明军士兵后,突然一杆挠枪从洞中探入,一个旋转就勾住了这个清军士兵的脸颊。
    在挠枪收回去的时候,这个清军射手也被带着扑向洞口,他一头撞进去后,本来不大的洞口顿时被这个清军射手塞得满满的。柳伟顾不上救援先前那个披甲兵,急忙松开手去拖堵住射击孔的弓箭手,这个射手被从洞里拖出来后,半张脸已经消失不见了,牙床从颅骨上拖出,上面的牙齿和舌头都无影无踪。
    “继续射击。”柳伟强压下胸中泛起的恶心,掉头不看那张被撕烂的面孔,让两个无甲兵把尸体扔下城时,先前那个被勾中的披甲兵也已经咽气了,铁钩子刺穿了他的肺,当血液灌进去后,他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拖住他的清军士兵先后松开了手,那具尸体慢慢被悬空,然后翻出了城墙。
    在清军继续向下投石的时候,不时有钩子自下方袭来,一旦咬住清军就绝不松口。又是一个清军士兵被挠枪勾住了手臂,在这个清军士兵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铁钩子慢慢嵌入了他的大臂肌肉中,割断了他的筋络,最后把手臂硬从他的身体上扯下城去。
    看着那个痛昏过去的士兵,柳伟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不打算再去墙边观察敌情了。相比这个绿营士兵,那些被勾住脖子的可以称得上是幸运儿了,铁钩子转眼就扯断了他们的颈椎和食道,死得和被枪刺中差不多快。
    “下次再有人被勾住时……”柳伟突然想到,不能这么便宜了明军对手,他急忙向周围的部下交代他刚冒出来的主意:那就是下次要紧紧抓住尸体,然后一起放手,说不定能把明军给砸下去几个,那样也就算是交换了。
    在柳伟说了一半的时候,射击孔那边又传来凄厉的求救声,这次突然探进来的挠枪勾住了一个躲闪不及的射手的手臂,转眼之间就和他胳膊上的袖管、血管、筋肉纠缠在一起,不由分说地把这个人拖向洞口。
    “不能挡住射击洞!”柳伟大叫一声,飞身而上拉住那个弓手的另外一支胳膊,已经有几个射击孔被清军士兵的尸体堵住了,也不知道明军到底在他们身下装了什么重物,本来只能勉强把脑袋塞进去的射击孔,硬是把人一直吞到了肩部,任凭上面的清军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把血肉模糊的尸体拖出来——这大大影响了定远门周围的火力发挥。
    在柳伟和墙外的明军拔河的时候,这个清军射手的手臂已经被拖进了洞。
    “啊——”弓箭手仰天嚎叫,竭力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给我……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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