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住他。”柳伟沉着有力地喝道。在部下拉住负伤的射手后,柳伟抢过一把斧头,二话不说,高举起它向射手的右臂上抡去。斧刃剁在人的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当那只手臂与人体还剩下最后一块筋骨相连的时候,柳伟让部下全力拉住那即将折断的手臂,然后才狠狠地挥下了最后一斧。
    “一、二、放!”柳伟发出了号令,几个清兵同时松手,断臂立刻窜入射击孔,转眼就消失不见。墙外面传来一声大叫,拖着断臂的明军刚才已经离开了梯子,双腿蹬在渝城的墙壁上全力想把清军拖进射击孔,然后再给他套上一个绳圈,就能堵住这个火力点了。突然拉空让这个明军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不知道外面的明军是不是能在危机关头抓住墙壁,柳伟管不了那么多,吩咐周围的手下以后就要这样利用尸体,反击那些想把清军拉出墙外的明军。
    尽管明军攻势的猛烈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但李国英依旧不打算动用汉八旗参战,如果耗尽了这些预备队,他不但无法进行反击,甚至会失去对战局的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条战线自行演化。
    李国英感到,幸好威胁最大的也就是李来亨和袁宗第两人,虽然刘体纯原来的攻势很猛,但今天清军特别安排了针对他的防守,所以夷陵军没能取得好的战绩。不过刘体纯在战线的最南段,起到了牵制作用,把很多清军吸引得远离了通远门;位于袁宗第和李来亨之间的贺珍,他的攻势同样被清军挡住,贺珍手下的装备和战斗力不如刘体纯,更不用说与李来亨和袁宗第相比;最差的是党守素,他的装备是明军中最差的,没有跟邓名下过湖广也没有得到过补充。
    这两年来刘体纯、李来亨占据了更好的地盘,就把原先的军屯留给了党守素、马腾云他们。但是地盘、经济上的改善,并不能立刻给党守素他们带来军队战斗力上的飞跃。这次党守素带到渝城城下的军队,本质上还是一支四年前的夔东军,相比袁宗第与邓名初次相逢时并无什么不同。
    因此金汤门的战斗进行得相当平稳,党守素的部队一直试图填平壕沟、逼近城墙,但遭到城垛上清军的有力压制,缺乏远程武器的党守素只能咬牙苦撑,对搬运工和交通线实行全程盾牌掩护。现在金汤门前的山路已经快被夔东军士兵的血迹染遍,没有盔甲护体、手持简陋盾牌的战兵和他们想保护的负重辅兵倒得遍地都是,重伤员只能自己缓缓爬回阵地,因为没有人敢前出到开阔地来救援他们——被居高临下的清军无情地攻击了一上午,那些冲出盾阵去救助同伴的人,也都一个不落地被击倒在地。
    “贼人,来攻城啊!”
    从金汤门城楼上飘过来清军的嘲笑声。他们的射手站在墙垛旁,如同是在进行一场游戏,不停地嘲笑、谩骂着夔东兵。之前好多不堪其辱的明军军官带头冲锋,可是不但没有能突破壕沟,反倒被射倒在渝城城前。
    远处的党守素怒发冲冠,几乎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但却拿这些嚣张的敌人无可奈何。今天上午他损失了很多英勇的部下,看起来也无法参与到总攻中去了。
    得知定远门告急后,李国英马上派人去通远门南面的金汤门抽调兵力。
    当李国英的使者抵达后,金汤门立刻向川陕总督那里送去了援军,守将认为把大量兵力放在党守素面前是一种浪费。金汤门守将还向李国英报告,他们眼前的夔东军已经停止了进攻,可以认为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
    得知明军已经在定远门的城墙拐角处登上了城池,两军士兵已经开始短兵相接,李国英心情沉重。现在明军还没有能够扩大突破口,不过接下去的消耗会变得更加剧烈,李国英只能盼望在把明军的血流尽以前,渝城清军不要先流干自己的血。
    幸好金汤门那边的形势不错,位于李来亨和袁宗第中间的贺珍也表现得很差。据报告此人的部队正在扒城墙——贺珍你连城头都没有登上,扒墙也没有效率啊,这渝城的城墙都是山岩砌成的,沉重无比,李国英觉得贺珍一天也扒不下来两块石头。既然对方有这份闲心,那就让他扒去好了——难道你还能从墙里挖个大洞钻过来不成?
    定远门来报告的传令兵还送来了一杆挠枪,李国英掂了掂这支特制的武器,发现枪杆的质量不错,相当的结实,怪不得能够用来拉人、抓墙;而枪头上的铁制鹰爪更是让李国英感到忧虑,这个枪头的制造工艺并不算太难,但用料可不少,比一般的铁枪头还要多。
    更重要的是,李国英和袁宗第在忠县作战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拿出这样的武器来,只要观察一下这支挠枪,稍有经验的人就知道它并不适合野战;但挠枪用来攻城却是不错,无论是抓城头,还是勾守兵,或是用来掏射击孔,都是相当好用的武器——在李国英看来,好的武器就是威力大、见效快,立刻能让人失去战斗力。在野战交锋时,挠枪因为没有向前的开刃使得它无法和长枪相提并论,但攻城时的回拉却使它具有比一般的刀枪大得多的威力;而且挠枪还有威慑效果,据定远门那边的报告,在这种铁钩子的威胁下,清军的军官和老兵都不敢往城墙边和射击孔旁凑近,导致明军找到机会登上了城墙。
    定远门的伤亡报告不小,但并没有让李国英感到不能接受,看起来挠枪造成的伤害还是比不上李来亨的强弓硬弩。但看着同伴被活活疼死,看着人脸和四肢被从身体上撕下去,这种视觉冲击远比看到一个同伴被弩箭钉死在墙上要强烈得多。
    李国英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挠枪,发现这个武器还不太好掌握,据传令兵报告,明军能凭借这个东西在墙壁上窜上跳下,用铁钩子钩人也是一拉一个准。这就意味着袁宗第有足够的财力为他的部下打造一种特别的兵器,专门用在城墙争夺战上,而且这种武器还不是一种简陋的制品,它的用料和耗工都不在精良的刀枪之下。
    ……
    占领了一段城墙后,袁宗第的部下就开始拆城墙。靖国公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战场瞬息万变,随时都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此他稳扎稳打,确保任何获得的战场优势都能被保持下去。
    在下令拆墙的同时,袁宗第还不忘记教导他身边的军官们,让他们一边望着战场,一边听自己讲课:“以前闯王攻城的时候,首功不是给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而是给第一个拆城墙的人。为什么呢?因为登上城墙的人可能惦记着库房里的东西,会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如果他被打死了,那他对大军也就没有作用了。如果城墙被敌军反击夺回去,那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而拆城墙,哪怕只拆了一个墙垛,下次这段城墙就会少一个屏障;就算只拆了一块砖,那都比纹丝不动好。闯王设立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让登城的人不要冒进,而是替全军着想,愿意为大军扫清障碍。”
    今天只是全面进攻的第一天,袁宗第认为李国英手中应该还有一定的实力,至少他还没有看到汉八旗出现,所以袁宗第不但始终在手里保留着大量的预备队,而且制定了步步为营的进攻计划。今天袁宗第只要能把这一段城墙的墙垛都拆了,把射击孔都塞上就算达到目的,那样明天再次进攻的时候,这段城墙和土围子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而如果明军能够把砖都扒了(拆了城墙上面的石砖后,自上而下地扒城墙的表面就很容易),把这段渝城城墙彻底变成一道土墙的话,那守军的优势也就丧失得差不多了——虽然地道不好挖,但袁宗第知道土墙还是可以炸一下的。
    在明军拆了十几个城垛后,突然城墙上发出紧急的信号,袁宗第见状急忙派人去问,得知手下发现了敌军的援军,而且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
    现在明军中对八旗没有太多心理障碍的就是李定国、郑成功和邓名,他们都在几年内击败过八旗部队;其次就是李来亨,他跟着邓名在南京伏击过八旗部队。袁宗第的部下则大为紧张,一看到这些彩旗就急忙报警,然后紧张地开始备战。
    反倒是他们的主帅哈哈大笑,袁宗第得知八旗终于出现后,喜不自禁地对周围人说道:“李国英根本不知道我军的决心和兵力,就急匆匆地派出了八旗,这仗他已经输了。好了,三天之内我们就能夺取城门,五天就能拿下渝城。”
    ……
    送到邓名手中的报告,正好记录到这里。这是一个给夔东军运粮的押送军官,正好在袁宗第大发感慨的时候去让袁宗第签收,军官听到了这番话后汇报给叙州和成都当局,最后写在一份送给邓名的报告上。
    看了这份报告后,邓名也觉得渝城的战局正向着有利于明军的方向发展,可是他抬起头来,却见到赵天霸的眉头紧锁,不由得问道:“赵兄有何看法?”
    “当年在保宁,李国英就曾经让绿营兵化妆成八旗兵,”赵天霸回忆起西营的惨痛往事:“蜀王看到了,以为李国英手里已经彻底没有兵了,就放松了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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