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袁宗第做好了战斗准备。他的主力营不参加今天的总攻,因为袁宗第总是有些担心,需要防备李国英还有什么后手。当太阳到了约定的位置时,还不等袁宗第下令,他就听到通远门李来亨那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战鼓声,袁宗第哈哈一笑:“小老虎真是急脾气。”
    袁宗第随后也下令擂鼓。早上负责佯攻的部队轮换下来,而新的一批部队开始认真地登城进攻。战士们今天一直在养精蓄锐,如果清军已经投入了全部生力军的话,就很难顶住明军的这次大举进攻。
    在明军的主攻阵地上,清军发现明军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几乎所有的梯子都同时剧烈地摇晃,大批的明军正涌上城来。那些坚守在射击孔旁的清军射手本来显得相当从容,但一瞬间都发出了惊叫,慌慌张张地把弓箭射下去,还招呼其他人赶紧过来帮忙。
    正在城下休息的宋梁也被紧急的号角声唤起,他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饭碗,在军官的催促下再次跑上城墙。凑到射击孔旁边匆匆一瞥,宋梁就看到城外的梯子上爬满了明军的士兵,通过射击孔能够看到,城下有大批敌兵已经跑到城墙边,围拢在梯子脚旁。现在城垛上已经没有弓箭手的位置,清军的披甲兵也一拥而上,顶到了城垛前,挥舞着刀枪向城墙下面乱戳。
    宋梁和其他所有的射手都挤在射击孔的周围,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射击着。那些抬着油锅的壮丁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怕军官给他们扣上畏敌不前的罪名,就向射击孔挤过来,不假思索地把沸油和沥青从这个出口倾泻出去。
    “不要胡来!”几个射手还来不及提醒,就有几只大锅沿着射击孔倒了出去,突然倾泻而下的热油把几个明军从云梯上浇了下去,但粘稠的沥青却没有尽数流出去,遇到墙壁,冷却的部分粘在射击孔道四壁,挡住了射手们的视野和射界。
    “贼人的细作!”忙着指挥披甲兵作战的军官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大刀一挥,就把一个抬锅的无甲兵砍了个身首分离,然后朝另几个抬锅的人吼道:“滚!还不快去干活!”
    士兵骇然而退的时候,军官又转身去督促墙垛边的人作战,甚至忘记了让无甲兵把他们刚被砍翻的同伴带走;而宋梁他们几个射手也放弃了被堵住的射击孔,换到了另外一个位置。
    在城下,劳青岩和负责掩护的同伴们向前靠近了城墙的位置。随着明军开始猛烈进攻,城垛缺口处站满了清军的披甲肉搏兵。清军向城下泼沸油的行动已经基本停止了,但不时还有一些木石投下。不过这些重物的丢掷准头大不如前,显然都是被隔着城垛和前排的披甲人墙抛出来的。劳青岩甚至懒得去观察这些石头到底是如何乱飞的:尽管城下的明军十分密集,但这种石头还是很难砸倒人。
    一些清军士兵似乎是杀得兴起,劳青岩看到居然有个壮汉扛着石头跃上城垛,把大石高高地举过头顶,打算全力向正在攀爬的明军士兵砸下去。
    “壮士……”
    看到这幅不怕死的场面,劳青岩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了这个词。那个清兵几乎立刻就被明军的射手击中,抱着他的大石头一个倒栽葱从渝城城上翻了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大滩血花。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看得出清军已经感到了危机。城墙斜向下方的射击孔,更是一刻不停地射出羽箭来。这些射击孔就像是一张张吐信的毒蛇之口,不停地向明军喷吐着毒液。有些射下来的箭头上甚至点了火——火箭通常是攻城一方使用的武器,攻城的射手不敢保证自己能命中墙后的敌人,所以就给箭头点火希望引燃点什么东西,或是在凑巧命中时增加杀伤效果。即使是邓名围攻高邮湖时对清军的营盘了如指掌,也依旧使用火箭攻击。
    而防守方为了保证弓箭的射击精度,一般都不会给箭头点火。但现在明军正在攀登,云梯上的明军对射击孔后的清军射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近在咫尺,所以清军不需要再考虑精度问题,同样给弓箭点火以提高对敌人的伤害效果。
    现在宋梁的射击孔旁,已经摆放着一个火炉,还有一桶沥青,很多同伴都先蘸一下沥青,然后把箭头在火炉上点燃,再射出去。不过宋梁和几个老战友并没有这么做,他们都只是在排队的时候把箭头在火上烤得发红,什么也不蘸就用来攻击明军。
    虽然没有火焰,看着没有那么大的气势,但宋梁知道这对明军士兵的伤害一点不比带火的箭头小,而且破甲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在打仗前,有人询问是否应该准备一些脏东西来涂抹箭头,比如大粪之类的东西。这些脏东西往往能造成可怕的炎症,夺去伤员的姓命,但军官却对此不屑一顾。只有在漫长的围城消耗战中,才需要考虑给箭头上毒,以夺去对方伤员的姓命,在老于战阵的官兵眼中,这种战术是捕猎而不是作战。就好比现在的烫红箭头,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清军士兵也知道烧红的武器引发的炎症要比没有经过热处理的武器更小,有时为了治疗创口还要故意使用烙铁来处理伤口。
    不过作战的胜负并不是取决于能不能在明天早上让受伤的敌人卧床不起,或是在三天后让他死于炎症,而是取决于能不能让敌人立刻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场。炙热的箭头一旦射入人体,它造成的巨大痛苦能够让这个敌人转眼间就再不具有威胁,也不可能通过简单包扎就让他在短期内恢复作战能力。
    城垛上已经传来金戈相交的声音,簇拥在城头的披甲兵正在拿武器去敲打那些明军举在头顶的盾牌。云梯最上面的明军会全力用盾牌进行防御,虽然被清军居高临下地攻打没有还手的能力,但他们也未必就能立刻遭遇姓命之忧。而躲在他后面的明军,就会用长枪之类的东西往上乱戳,有时清军一个不小心,就被突然从盾牌下窜上来的枪刺中了要害。
    因此,从射击孔攻击这些明军缺乏保护的下半身就变得很重要。宋梁和他的同伴额头上都开始冒出汗珠,但依旧不停地射击着。每当有明军被他们射中腿脚后,就会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不过射击孔造成的巨大杀伤也引起了明军的注意,不时有明军的弩箭从射击孔钻进来,这些全铁的硬箭就算射在孔壁上,有时也会发生劲头十足的弹射,伤到那些凑得太近的清军射手。
    排在宋梁前边的人,就被一支弹进来的铁箭横扫中了眼睛,顿时脸上鲜血长流,捂着眼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
    “全铁的弩箭……”看到那个同伴的惨状,宋梁也是心有余悸。他刚才烫红了箭头,正要凑过去寻找目标,如果不是这个人挤到了他身前,这支弩箭说不定就会扫在他的脸上。
    明军的装备之精良让人骇然,听说以前和邓名交战时,明军就使用过全铁的弩箭,但那时宋梁还在西安,今天他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这种武器——这是比较贫苦的陕西绿营用不起的东西。
    明军的弓手对射击孔的威胁不大,看来已经全数用火箭去攻击城垛上的清军了,而他们的弩手则向清军的射手发起反击。他们肯定已经距离城墙很近,但因为清军的投石和弓手都被压制到墙垛后,而且还有大批的明军步兵掩护,所以可以很安全地攻击射击孔而不用太担心受到清军的反击。
    在宋梁射击完毕,回去烫另外一支箭头的时候,又有弩箭从下面钻了进来,击中了一个正蓄势待发的清军弓手,这个弓手一头扎入孔中,一声不吭地咽了气。
    其他的清军弓手把死尸从射击孔里拖出来,甩到一边,继续攻击明军……
    噗。
    又是沉闷的一声,又是一个清军射手被弩箭毙命。随着明军越来越接近城头,清军的注意力越来越被吸引到这些排头兵身上的时候,明军的弩手也变得越发活跃起来。对射击孔的反击变得越来越频繁,准头也不断提高,显然他们已经逼到了距离城墙很近的地方。
    不过宋梁他们没有时间去对付这些威胁巨大的目标,宋梁每次占用射击孔的时候,只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可以利用,要是不赶快把手中的箭射出去,军官就要骂娘了。
    正如清军弓手们猜测的那样,李来亨的弩手已经摸到了城墙边上。劳青岩站在两道云梯之间装填着他的弩机,这个位置不会有什么石头落下,也避开了两侧清军射击孔后射手的观察。
    等装好弩箭后,劳青岩就会突然跳出去,对准清军的射击孔来上那么一发。如果是单挑,弩手和有射击孔保护的墙上射手对射,肯定是有输没赢。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劳青岩很清楚敌人的射手位置,而且在这样紧张的攻城时刻,他总能看到孔中的敌人射手面庞,不会发生找不到目标的问题。而敌人要想在人海中把他这样的弩手挑出来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更不用说及时瞄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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