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已经上完了香,会同荀谖等随着人群往“立竹”处走去。
    荀谖刚才已经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立竹”,其实有点类似南方的掷杯驳卦,只不过这里用的是一小段竹节。
    “立竹”所用的竹节看上去长约六寸,直径却不到两寸。祈愿的人可以随意抛下,若是竹节立住了就预示着心愿可成。
    院子正中设了红锦供桌,桌上双喜铜盘上放着两只青色竹节,闺秀们依次上前任选一段竹节,每人可以掷三次,只要有一次立住便会有人登记名字。
    女孩子们掷竹的方法各有不同,可惜三四十个人都掷完了,还没有一个立住。
    没立住的人也不愿走,都想看看别人的结果,所以院子里围了一大圈人,加油声、叹息声不绝于耳。
    这会儿正轮到南安伯家的二小姐胡娇,她看上去颇为纠结,选了半天才从两只竹节中挑了一只。
    陪着她的胡家大公子胡斐也有些紧张,不住地嘱咐:“对准了地面!”胡娇听了更加犹豫,一段竹节拿在手里细细地瞄着地面,迟迟不敢松手。
    有看客们等得不耐烦,都在催她快些,让她更是憋红了脸。
    慌忙之中一松手,竹节垂直落下,铛的一声砸在地上又弹跳起来,翻了个筋斗平倒在了地面上。
    胡娇有些泄气地去看哥哥,胡斐忙道:“你放低些。”
    到了这会儿荀谖基本上看明白了,这些小姐们除了个别人随手乱抛赌个运气,其他人多是垂直瞄准地面放手。
    呵呵,难怪没一个人立住。
    竹节就像一个圆筒,从直观角度想,圆筒底面落地才能站住。
    所以每个人都在争取竹节正正的着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作为前物理奥赛选手,荀谖却清楚这样是绝对立不住的。
    原因很简单,竹筒落地和地面存在弹力,受到弹力竹筒必然翻转,而能否站稳则取决于重心的位置。
    如果垂直释放竹筒的话,竹筒重心在翻转的过程中会越来越低,肯定无法站立只可能倒下。
    所以如果当成个祈愿,随手乱抛立住的可能性都要比这样垂直瞄准要大。
    而如果从科学的角度出发呢,水平释放才有可能让竹节在落地弹起的过程中实现直立。
    观察了半天,荀谖已经在脑中飞快地估量着竹节与地面的弹力。
    每人有三次机会,到时可以掂量竹节的重量,调整落下的起始位置。
    嗯,祁清还是很有希望立住的。
    她不觉有些想笑,本以为上一世的学习在此地全无用处,嘿嘿,还有点用的嘛。
    一片叹息声中,胡娇的三次机会都用完了,无论她如何调整高度果然都没有立住。
    胡家的一行人失望退场,下一个就到祁清了。
    荀谖连忙把祁清拉过来,正欲小声告诉她掷竹的关键,庙宇中忽然传来悠远的钟声。
    负责维持“立竹”秩序的小道人们听了钟声都停了下来安静伫立。
    这钟声又慢又长,足足响了十二道,不少人都有些不耐烦,不住催促快点继续。
    祁清被吵得心烦,叉起腰直接吼了一句:“本小姐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吵嚷的人们吓了一跳,却也安静了不少。
    这些人大多知道祁国公的这个孙女火爆爽利,不像一般的小姐那么斯文有礼,她是会动手削人的。
    荀谖轻轻扯了扯祁清的袖子,祁清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闺阁身份,连忙放下手重新摆出斯文的样子。
    祁濂头疼地揉着眉,顺便以手遮脸,荀葛亦低头轻笑。
    门楼上的人却都笑开了,圣惠太后摇着头笑叹:“这祁家是真邪了门了,男女颠倒,这疯丫头不如他哥哥半点斯文。”
    危安歌闻言瞟了祁濂一眼却淡淡不语。
    彼时钟声响毕,持竹的小道人这才请祁清上前掷竹。
    刚才那一吼让他对这位霸气的小姐颇有好感,当下笑道:“这位小姐运气真好,说不定您今日能夺了头彩。”
    众人皆不解,祁清也懵懂道:“为何?”
    小道人道:“本院节庆之日吉时鸣钟,庚午时正是今日吉时,有喜神宜嫁娶,小姐此刻掷竹或许可立。”
    哇,还有这种事。虽然只是个彩头也未必能立住,可是其他人还是羡慕不已。
    祁清听了自然高兴,与荀谖相视一笑便要去选竹节。
    不想身后却有人抢步上前挡在她面前大声道:“此刻不该是你掷,该是我家小姐。”
    祁清定睛一看,竟是刚才大门前沈玉家的那位锦衣美婢。
    以祁清的性子先扔后扔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她既不喜欢沈玉,这婢女态度又十分傲慢,让她相当不爽。
    她冷哼一声:“凭什么该是你家小姐。”
    这婢女丝毫不惧,傲然道:“因为你插队,你原本是在我家小姐后面上的香,本该排在我家小姐后面。”
    祁清嚷道:“喂,是因为你家小姐一直在磨蹭好吗?”上完了香还在哪里跪拜祷祝了半天,走路又慢得要死。
    众人本以为沈玉要来抢这个吉时,正在不屑。
    祁清此话一出倒是有不少人转了风向,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觉得祁清这边乱了顺序,有人觉得沈玉这边强词夺理。
    好好事被横插一道祁清正郁闷得半死,沈玉却缓步走了出来。
    她神情依旧清冷,朝祁清淡淡道:“此事我也有责任,但既有规则我们便应遵守。所以虽然是祁小姐乱了规矩在先,若是觉得委屈我也可以给你些补偿。”
    “你!”祁清的火顿时冒起来,规则个头!哪有什么规则,不过是大家各自守着秩序罢了,况且刚才在后面站了半天你不说话,吉时却来抢,还美其名曰守礼。
    荀谖本来也不在乎什么吉时,毕竟掌握正确的方式才是关键。
    可这会儿她也有点火,这位高高在上的沈仙子不仅无礼还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此刻也不能让祁清发作,若是失态吵起来这件事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对祁清的形象定然有损。
    眼见着祁清又要叉腰骂人,荀谖连忙拦住,抢先道:“沈小姐这话不妥,清姐姐并未违背规则,也不需要你补偿。”
    沈玉早在宫中经筵时就见过荀谖,对她假扮婢女又跟危安歌对答早就万分不爽,此刻见她说话心中更加嫌恶。
    沈仙子冷冷望着荀谖:“自进了这院子所有人都遵照顺序,祁小姐越我先行怎么不是乱了规矩?”
    呛起来了啊!圣惠太后忽然觉得精神倍增,她欢喜地招呼危安歌:“今天没白来!你那小沈能不能赢?”
    自家祖母如此为老不尊,危安歌无语地端了杯茶,边喝边看荀谖的反应。
    自己是皇帝亲封的亭主,可沈玉却唤自己为荀小姐。可见凭着个宴席得来的封号并不能使人信服,不独沈玉,只怕在场大多数都是这样想。
    正常。
    荀谖也不介意,微笑道:“在场各位都是文雅有礼的人,你快些、我慢些皆能体谅谦让、权宜行事,故而井然有序。
    这是因为大家的素养却不是因为规则。规为度,法为则。
    如有规则,请问沈小姐进香当耗时几何?偏殿主殿可有时长区分?祷祝之句可有限制长短?”
    沈玉听得气结:“你……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荀谖依旧微笑:“当然不是。我帮您分析一下,规矩就是用统一的规则来解决不统一的问题。
    比如沈小姐有许多话要跟月老说,清姐姐却没有,如果没有规则她便不必等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即可。
    如果有规则嘛,沈小姐就不该说那么多。”
    听了这话不独祁清连连点头,其他人也大都恍然,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沈玉可是帝都才女的代表人物,向来都是她指点人,何曾被人如此“指教”过,一时气得急怒攻心。
    只见她冷冷一笑:“荀小姐能言善辩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要给的补偿就算祁小姐不想要,你也该替她收下。”
    荀谖眉头微皱:“沈小姐家财万贯,但是这世上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用钱来交换的。”
    沈玉冷哼:“话不要说的这样早。荀府大宴风光无两,荀小姐巧慧之名更为人广为传颂。可荀小姐是否知道用的是哪家的钱?”
    荀谖一怔,脑中忽然火石电光——当初荀府大宴做预算时她已经尽量俭省,但要请的是皇帝,而且不仅要宴请还要修整院子,怎么算都是不小的开支。
    荀岚家底本就不厚,原先掌家的程夫人又坚称家里年年都入不敷出,根本没有什么积蓄。还是祁国公大手一挥,豪气地说宴请皇帝他来出钱,给了一笔银子这才够用。
    荀谖本以为国公府拿出这钱不在话下,荀岚也说日后慢慢还给丈人。可难道这钱?!
    她忙去看祁家兄妹,只见祁清一脸茫然,祁濂却有些涩涩,她心中顿时猜到了个大概。
    难怪他刚才一直悄悄扯着祁清不欲她与沈玉争执。
    果然沈玉面带讥诮:“涂门街的三间铺子,抵了一千两。这三间铺面皆是门可罗雀根本不值这个钱。
    可是家兄看在老国公要筹办皇上的事,不仅准了还免了一分息。
    荀小姐宴席办得漂亮,话说得也漂亮,但欠的债可打算怎么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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