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等走得快,过了正门就已经赶上了细步轻移的沈大小姐。
    荀谖瞧着那一抹纤柔的身影玩笑道:“若是如你所说,沈大小姐来文昌阁干嘛?难道皇上有意开放女子入仕她也要参加科考不成?”
    祁清摇头:“女子怎能入仕,就算真有沈玉也不可能去。谁不知道她在等乐王,她都十九要二十了呢。”
    “那她跑这里来做什么?”
    爽利的祁清此刻却有些扭捏,刚好祁濂和荀葛已经跟了上来。
    他听到这话便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此处的文昌阁主殿供奉着文昌帝君,配殿却是福禄寿三星,而后堂嘛,还有一间月老祠。”
    哦!荀谖恍然大悟地指着祁清:“原来你……你们都是来求姻缘啊!”
    难怪四下望去有不少小姐,她刚才就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陪着兄长来祈福”的姑娘呢。
    祁清脸一红,却嘴硬道:“我……我这是奉旨前来。”
    “怎么说?”荀谖和荀葛都颇为不解。
    祁濂又解释道:“三位皇子选妃在即,前些天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请了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主持此事。”
    “那与这月老祠有什么关系呢?”荀谖问。
    “太后她老人家说缘分天定,所以首先要看看谁是有缘之人。”
    “啊?”荀谖和荀葛面面相觑,“难道是要看看谁能‘立竹’后宫么?如此选妃是不是……”
    如此选妃是不是太儿戏?这句话虽未说出祁濂也心知肚明。
    他笑道:“这话据说是太后身边的素秋姑姑传出来的,虽说可能是太后的一句戏言,但……”
    但各家待选的闺秀还是都来了。
    三位皇子的婚事已经拖了太久,皇家的心思深不可测,所以就算是戏言,各家也不敢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
    此地人多嘴杂,议论皇家终究不妥,荀葛忙道:“如此来说,清妹妹的事是正事,我等不妨先去后堂。”
    荀谖并不相信太后会这样选妃,但却知道祁清对危承宇的一片心意,当下也道:“那快走吧,希望姐姐心想事成。”
    后堂的月老祠独在一方院落,除了主殿和两侧配殿,便是通向院内的二层门楼,“立竹”之地就设在院子中央。
    院内有小道士引领,小姐们都先往主殿进香祈愿然后方到院中“立竹”。
    许是因为太后“放话”,倒没有什么民间不相干的女子来凑热闹,各家闺秀或有家人陪伴或者带着侍女,彼此心照不宣秩序井然。
    院内迎面的匾额上直书着“月老祠”三个大字,两边的楹联则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前生注定事莫错良缘”。
    不同于外院的素雅,这里红墙红匾,门梁、窗棂、藻井上都是雕工精致的喜福图案,处处洋溢着喜庆。
    荀谖看得饶有兴致,指了一对憨态可掬的莲叶童子给祁清瞧,却见她正紧张兮兮地咬着嘴唇,盯着前方的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也有这种时候,荀谖忍俊不禁。
    再看周围的闺秀们也多是如此神态,她便不再打扰祁清,只自己微仰着头四下观望赏玩。
    初冬的日光淡淡勾勒出少女侧颜柔美灵动的轮廓,莞然一笑间美得时光都恍惚了却还不自知。
    是的,荀谖赏着景,却不知有人也赏着她。
    身边的祁濂,陪着姐妹的公子,还有门楼之上、秋山丝屏后斜靠在南枝交椅中的男人——危安歌。
    危安歌已经看了荀谖很久,从她和祁清进到这个院子起,眼里就很难再看见其他的人,因为她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清浅俏丽,神情又那般自在。在这群紧张地期待着的少女中间,她自在地像是一片路过的闲云。
    可既然这么自在又来这里干吗?危安歌淡淡斜了一眼荀谖身边殷勤小心的祁濂,表兄妹想是要亲上加亲吧。
    正想着文昌阁主乙清道人匆匆地上来了,老头儿鹤顶龟背凤目舒眉,虽然一把年纪了却形神飘逸,走动间犹若清风徐徐而来。
    只见他朝着危安歌身边容锦榻上端坐的老妇俯身便拜,一面笑道:“太后圣安,小老儿我来迟了。原以为您老人家不过是一句戏言,谁成想您竟……可吓坏我老头了。”
    当今皇帝生母、惠圣太后抬手免了乙清道人的礼,淡笑道:“我也是兴致所至悄悄地来瞧瞧。一呢,不想惊扰了这些个小姑娘;二呢,知道你是个闲散惯了的世外人,每日不知哪里云游,所以没叫人告诉。”
    乙清道人修行精深,一直主理皇家的法事,如今年逾古稀更是地位超然。
    危安歌见他嘴上说着吓坏了,面上却丝毫不见紧张,不由挑眉淡笑。
    乙清又向危安歌见礼,笑道:“王爷一向丰神俊朗,如今大喜将至更显容光。”
    圣惠太后白了危安歌一眼:“等着他娶妻?我就怕自己熬不到那一天。”
    危安歌闲闲地回了一句:“等得到,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乙清大笑道:“对对,有缘人上天注定,有情人终成眷属。月老祠有求必应心诚则灵,王爷既然来此必有因缘,到时小老儿可要讨一杯清酒。”
    危安歌道:“如此甚好,若是本王将来未得眷属,皇祖母便直接去找月老理论。”
    太后听了又是笑又是骂他口没遮拦唐突神仙,又要他一会儿给月老进香赔罪。众人也都笑了。
    又聊了几句,圣惠太后便叫乙清道人自便。
    老头儿心似明镜,太后此行低调,此处除了两个贴身宫女其他伺候的人并侍卫都隐在别处,想来不欲声张。
    他当即利落地告退到楼下听候差遣。
    圣惠太后坐了半日略有些乏,素秋见状忙往她身侧添了只织锦藤花弹枕,伺候她歪着些。
    危安歌见了便道:“回去吧,明知道人家不会来,还大老远跑来等着么久。”
    圣惠太后接过素秋奉上的茶,缓缓地吹着茶汤:“真定如今大了,主意也大了。我们在这儿选妃,人家在那儿挑驸马。”
    素秋静静退到一侧,她知道太后这话语气虽淡却闷着怒意。
    皇子纳妃表面上是嫁娶之事,朝堂上却是储位之争。
    大皇子战功彪炳人品刚正,可二皇子年纪相仿、才德兼具,母妃又正得圣宠,两人旗鼓相当各有拥趸。
    他们所娶之人不仅可能影响各自未来的势力,也可能暗示皇帝的心意。
    但是在这么多待选的闺秀中,有一个人是避不过的。那就是真定公主的独女滕恬。
    真定公主贵为先皇遗脉,元帝却是旁支继位,可以说是先帝没有儿子这才“便宜”了他。
    所以元帝继位以来无论经历了什么风波,一直对真定敬重有加。
    除此,真定还有不少先朝遗老忠心支持,虽然这些遗老空有名望没什么权势,但她后来又嫁了兵权在握的滕家,林林总总合在一起地位更加尊贵万分。
    她的女儿要嫁皇子犹如她和皇帝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带着元帝对先皇的亏欠似的,让元帝如鲠在喉却不得不咽。
    可是该让哪个一儿子来娶呢?这话皇帝说了都不算,因为真定也在选。
    元帝倒也不是不让真定选,只是,她想要的是究竟是皇子还是太子?这就是个很微妙的事了。
    而娶了滕恬的皇子该不该当太子,这又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皇子们迟迟不娶,说是因为皇后,可多少也因为皇帝迟迟不决。
    拖了这么些年皇子们终于都到了不能不娶的年纪,皇帝避无可避,只好找了老娘来当挡箭牌。
    素秋透过纱屏望着院内的闺秀,她们各个都是金枝玉叶却也不过是些棋子。
    太后故意要自己传出“立竹”选妃的口风,目的不过是想试探真定如今是否还把皇家放在眼里。可今日,公主府半个人影都没见,看来……
    对于太后的怒意危安歌却好似不以为意。
    他起身走近纱屏,院中的那人巧笑嫣然正跟兄长说着什么,四周的空气都好像闪闪发光。
    他淡笑道:“皇祖母心中早有计较,又何必生些闲气。我瞧您今日偷偷拖着我来只是想找借口出宫解闷吧。不如直接告诉孙儿一会儿想去哪里游赏。”
    太后气得啐了他一口,骂道:“没良心的小子,我倒有这些体力!你也不小了,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参详参详。平日里再胡闹,府里主事的也该有个样子。”
    危安歌见太后不再憋闷,回头笑道:“长幼有序,两位兄长还没着落呢,又扯上我。”
    太后道:“我怎么听说你同庆平侯家的大姑娘走得挺近,我刚才冷眼看了一圈,倒也就是她不错。你再躲,小心我直接指给你兄长去。”
    危安歌漫不经心地一挑眉,又回头看向院内。
    “还装,看谁呢?”太后哼了一声放下茶盏,忽然眼睛一亮,“诶?祁家那野丫头边上的小姑娘是谁?生得倒俏,却没见过。”
    素秋忙也看,也摇头笑道:“还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她边上那位公子也是一表人材呢。”
    危安歌默了一默终于淡淡道:“翰林学士荀岚家的大公子和大小姐。”
    “荀岚?祁国公的女婿,新晋了北门学士的那个?”
    太后若有所思,笑道,、:“想起来了,你父皇跟我提过一嘴,说这丫头的素菜颇有花样,我竟没放心上。哎呦,这皇城可又添了美人儿了,你瞧着比那沈家的如何?”
    过了半响,危安歌都没有回话。太后待要再问,却听他说了一句:她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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