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章罕见的开口,就连萧成渝也有些惊讶,脸上带着令人玩味的神色望着顾之章,希望听听看他想说什么。
    顾之章的要求很简单,直接摆明了自己的老资格,说是宗养才是自己的门生,自己对他十分了解,他出任礼部尚书这种事情,万万不可,宗养才的才华,当不起大用。
    宗养才一撇嘴,心想着老王八蛋还真是不留情面,相王依旧掏了掏耳朵,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有心人都在观望相王,动王博,换座椅,这都是尚书级别的大事情,相王作为天官,六部更是他的大本营,难道他没什么想法?
    相王还真没什么想法。
    最有想法的竟然是陶言。
    陶言率先跳了出来,说是御史大夫此言差矣,他在六部衙门办公,经常看到我们的宗大人励精图治,勤劳办公,来的最早,走的最晚,勤勉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份态度,就连自己也是汗颜,相信,礼部交到宗大人手上,必定会更好。
    工部尚书杜明说他也看到了,老大人说的对。
    提起学问,陶言又说,有幸读到过我们宗大人的几篇道德文章,当真是振聋发聩,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实在是文采斐然,让他这个礼部尚书都想封笔不再为文诗词。
    工部尚书说他也读过,老大人说得对。
    这一番吹捧,如同天花乱坠,不知道还以为宗养才是老头子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宗养才脸不红气不躁的对陶言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你的仗义执言。
    大家本以为,此事到这里打住,结果顾之章不依不饶,说自己十七岁入朝为官,算得上三朝元老了,这看人的功夫,比陶大人要独到点。
    这下子,就是御史台的人也快坐不住了,纷纷给自己的老师使眼色,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卖老资格,老师你莫不是生病烧坏了脑子?
    顾之章不为所动,萧成渝面带微笑,不知是冷笑还是其他。顾之章举荐监察御史范明出任礼部尚书,说此人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又多有政绩,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对于这个推荐,范明不住的流汗,他总觉得老师今天是故意在坑他,这个节骨眼上,你推荐谁不行,偏偏推荐我,不是坑我是什么?
    皇帝笑了,说顾大人所言甚是,外举不避闲,内举不避亲,蛮好的,那就换个位置好了,让礼部的右侍郎曾广元到御史台去,让范明去干礼部的右侍郎好了。
    这回,相王没有掏耳朵,心想,萧成渝捣得一手好糨糊,颇有皇兄当年的风范。
    接着,萧成渝颇有些不耐烦的说:“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一句话,堵死了顾之章。
    接着,大家以为该散朝了。结果胡世海站出来,也是举荐人的,说是吏部早有折子递了上去,让顺王出任领侍卫内大臣这件事该落实了。
    相王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董立本,董立本故意抬头看天花板,对相王视而不见。
    相王心里冷笑,狗日的,你以为你真能在吏部玩得转?
    对此,萧成渝想了一下,便点头说道:“此事就交给新任的礼部尚书去办好了。”
    宗养才领旨。
    顺王脸上看不出喜悦。
    大家皆大欢喜。
    众人又以为该结束朝会了,谁知道,顾之章又有话说。
    老头子说道:“如今兵部尚书职位空缺,当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定下来。”
    萧成渝这回露出了冷笑,“哦?顾大人还有人举荐。”
    “臣觉得,御史中丞宋成业不错。”
    萧成渝一甩长袖,坐回了龙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御史大夫真是内举不避亲啊。”
    顾之章硬着头皮说道:“臣为了国家社稷,没有私心。”
    胡世海目露寒光,兵部是他的囊中之物,怎能容忍顾之章染指,相王笑得很开心,老头子这是狗急跳墙了。
    宗养才望了一眼顾之章,轻声叹气。
    胡世海站出来说:“臣以为,兵部尚书乃至左右侍郎一事,需细细商议。”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胡大人说得是,朕以为,等宇文靖入京述职的时候再议比较合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臣们得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般五味杂陈。
    顾之章仍旧不依不饶的说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萧成渝不再笑了,望向顾之章,冰冷的说道:“顾大人大病初愈,就心系社稷,朕心甚慰啊。”
    所有人都听出了皇帝是话反着说,御史台的各位御史头皮发麻,只希望不要牵连池鱼。
    顾之章没有踩着皇帝给的台阶下,却更进一步,“臣觉得,皇上该将泰山王之女萧紫衣迎娶入宫了。”
    相王舒了一口气,暗暗地给顾之章竖起了大拇指。
    萧成渝沉默了片刻,大家不敢说话,猛然间,萧成渝大笑道:“好好好,御史大夫时刻惦记着朕,朕感恩啊。”
    撂下这么一句话,萧成渝拂袖而去。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保保下去一步,高叫道:“退朝!”
    散朝后,朝臣们擦了擦汗,今天这场朝会,暗流涌动,不比当初相王刚入朝那会儿和左相针锋相对来的差。
    御史台的众人纷纷涌向顾之章,顾之章却谁也不看,抬头挺胸的离去。
    大家在指着顾之章的背影议论纷纷,心想顾大人是不是真的脑子被烧坏了。
    殿门的西侧,陈柏苍和宗养才在屋檐下并肩而立。
    陈柏苍说道:“你不劝劝?”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有用吗?”
    陈柏苍叹了一口气,不在言语。
    宗养才望向远方,一个时辰的朝会,午门外的广场上又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殊不知你已经没有釜舟了啊。
    三日后,江南道传来了消息,三王退兵了。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将于年前入京述职。
    这是萧成渝自登基以来,第一个在外的封疆大吏入京述职,关键他还是个江南出身的官僚。
    知道这则消息的人都已经揣摩到了某种动静,天下南北士子相争的格局,可能要起大变化。
    宇文靖述职前,顺王做了名副其实的领侍卫内大臣,全权负责京畿重任。
    紧跟着,礼部尚书宗养才一改在刑部的作风,变得勤政起来。他给户部和内阁同时递了折子,申请了崇文馆扩建的经费。
    很快,户部和内阁做出了批奏。
    工部原打算着明年再动工,结果宗养才不同意,坚持必须立刻动工。
    陶言欠了宗养才的人情,替他做了一回说客,这下子,杜明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宫里有三殿三阁,宫外有崇文馆,他是里头外头的忙着跑。苦不堪言。
    至于那位朝堂奏对时昏睡在一品居的王老黑,睡醒后发现天塌了。
    当时他像是周霖宜一般,状若疯魔,拦着抄家的刑部人员不许进去,还说自己是兵部尚书,若是敢乱动,就要调集兵部的兵马和刑部玉石俱焚。
    新任的刑部尚书陶言亲自带人抄家,据说还打了王博一耳光。
    王博清醒过来后,去了吏部尚书府找相王,相王闭门不见;他又去了工部尚书府找杜明,杜明闭门不见。
    他没有去找陶言,抄家的时候,陶言扇了他一耳光。
    之后,王博强闯宫门,一边闯还一边高叫自己冤枉,说要和圣上说明情况。
    早就守候在宫门前的刑部尚书陶言早有准备,禁军也卖了他这个面子,把王博丢到了刑部。
    陶言直接把王博丢到了刑部大牢。
    第二天,据说王博就自尽了。
    第三天,看守王博的衙役也失踪了。
    但这毕竟是小事,没什么人主意。
    其实王博本该和周霖宜一个下场,可惜,他的好运似乎在官场上用完了。
    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周霖宜知道的更多,也有更多的人想要他死,但是他的女儿毕竟在宫里。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泰山王萧克定为何处心积虑的要将女儿送入宫。
    据有心人说,那日朝会后,御史大夫大摇大摆的去了林府。说是去拜访养望在林的林昌黎林大人。
    结果,林大人刚好有事不在家,林府的嫡子林光旭也不在家。后来再据说,林昌黎林大人和林公子到中原走亲戚去了。
    林昌黎真的带儿子走亲戚去了,林昌黎自在京城为官时,便和中原祖宅处的亲戚彻底的两清,据说祖宅那边的林氏家族的老族长当年带着孙子来京城拜访林昌黎,一连三次吃了闭门羹,气的老头子在林府门前破口大骂,回去就在族谱上删除了林昌黎和他儿子的名字,这件事在京城传为笑谈。
    这回,林昌黎带着儿子回家走亲戚,不知道会不会被打,这件事又在京城传为了笑谈。
    更让大家传为笑谈的是,林昌黎走的时候,带了儿子,没带老婆。按理说,林昌黎不在家,林夫人应该避嫌才对,结果他热情的接待了御史大夫。
    后来,顾之章多次去林宅拜访这位林夫人。
    林昌黎毕竟是顾之章的学生,老师趁着学生不在家,拜访学生的媳妇儿,终究有些风言风语要说。
    在宇文靖入京赴职之前,林昌黎动员了御史台联名上奏,奏请圣上迎娶泰山王之女萧紫衣,这一回,萧成渝没有拒绝,和礼部商议过后,定在了明年的正月十五。
    这一下子,群臣骇然,以为又要召开朝会正式宣布此事,结果皇帝没有召开朝会,让群臣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紧跟着,宫里又传出了消息,说是重明殿建好,皇帝萧成渝让礼部着手准备,明年把重明殿换个名号。
    重明殿将在明年更名为东宫。
    皇子萧君正的册封太子的大典,也在明年正月十五。
    据说御史台对此竭力抵触,皇帝骂了人,差点杀了人。
    这些事情,萧成渝没有对周若彤说,但是冯保保却一五一十的对周若彤说了。
    每一回,顾之章去林府,什么时候,待了多久,冯保保都详细的记录在案,然后禀报了周若彤。
    还有,御史台和一些翰林院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册封泰山王之女萧紫衣为贵妃一事的大臣名单,冯保保也详细的记录交给了周若彤。
    里面没有相王的名字。
    周若彤望着窗外的飘雪,喃喃的说道:“这个人情,有些大啊。”
    冯保保不太懂。
    周若彤说的是宗养才要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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