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门内外的积雪全被被清扫干净。
    地上湿漉漉的,如果不是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大家还真以为下了一场暴雨。
    这种鬼天气,说实话,这帮朝臣是真的不情愿上朝的,开朝会,总是要跪的,那些大员们,好歹能够入了乾清宫,跪在里面,那些不大不小或者有点小的官员们,则只能一溜儿的跪在外面,外面下着雪,地上又是水湿,一年到头,不算贪污,也挣不了多少银子,弄不巧这一跪还会来个老寒腿,光是花钱治病的银子就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外面的朝臣们自然叫苦不迭。
    里面的,则不一样了。
    相王依旧是一团软踏踏的面团脸,临近过年,愈发的胖了起来,像是面团终于发酵了。
    对于体重的重返巅峰,说实话,相王真的不太能够开心的起来。家里的那头母老虎说过了,过年的时候,自个儿总要过秤称体重的,若是瘦了,还好说,若是胖了,刚好杀猪吃肉。
    一想到这一茬,相王就像是死了妈一样,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宫里毕竟是熟悉的,自己打小也生活在这里,他不无悲哀的想起了自己那死的太早的便宜老娘。
    你晚点死也好,不都说婆媳不合嘛,家里的母老虎好歹有人治一治。
    相王神游天外,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两位尚书却喜上眉梢。老头子的胡子无风自动,神清气爽,工部尚书则是抬头挺胸,难得的不像是天天在外头喝西北风那样风餐露宿的寒酸样。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二位尚书又是闹哪样?
    不知为何,开朝会前,董立本和宗养才这两个死党总是窃窃私语,活像是闺阁里的好姐妹。
    这一回,董立本没有和宗养才挨得太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朝会宗养才擢升刑部尚书,为了避嫌。
    御史台那帮趾高气昂的御史们,在殿外头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御史中丞宋成业,监察御史范明,侍御史楚鹏和殿中侍御史李琰,面色难看的很,好像宫外头下雪,他们的脸上要下雨一般。
    更让人吃惊的是,大家都觉得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御史大夫顾之章顾大人是铁定不会来的,毕竟前两次见面,他可是躺在门板上被抬进来的。
    很多有心人,甚至提前准备好了黄纸元宝,还有出殡的时候该怎么哭,连哭多久的时间都已经掐算好,更有一些小官僚想借着老大夫的死亡典礼做一场政治社交,所以经常夜里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家里练习哭丧。
    这倒好,当神采奕奕的清癯老者踩着大步子昂首挺胸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心里骂娘,这老头子一时半会八九是死不了了,自己哭了这么多夜,算是白哭了。
    让人意外的是,六部衙门在每次朝会的时候,总是人来的最齐的,里面排的上号的六位部堂大人,十二位侍郎大人,还有一堆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郎中大人以及殿外乌压压一片的员外郎们,总归都是齐的。
    这起源于一个很久以前的朝堂秘辛。
    那时候先皇刚刚登基,朝政自然有些不稳。
    朝堂上,大臣们斗得厉害,有一回,皇帝说是要开朝会,结果喧旨上朝后,皇帝不见了影子,只让大臣们自己议论朝政,这下子,不得了了,三公九卿,六部尚书,六科给事中们伸长了脖子吵得不可开交。
    反正也不知道为啥吵,总归大家都是憋了一肚子气不得不吵。当时周霖宜还只是吏部的尚书,带头吵架,别人哪能容得下这个年轻后生在一群老前辈面前放肆。
    是以,大佬们的门生们纷纷站了起来,就连外头的翰林院学士们也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加入了吵架的范围。
    翰林院的君子们不愧是吵架的一把好手,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吵架也吵的抑扬顿挫,声泪俱下,吵到热闹的时候,不知道谁先动得手,总之,那一次朝堂上就打了起来。
    那一回,六部衙门来的人不足,吃了亏,自那以后,六部就形成了惯例,那就是每回朝会,大家都得参加,不准不去,渐渐的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当人们看到了最喜欢吵架和撸袖子的兵部王老黑这回没来凑热闹,都觉得有些吃惊。
    要知道,那个草包生平最喜欢凑热闹,不管朝局变换如何,他都喜欢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凑。
    正因为他是草包,所以上头的利刃从来没有落到过他头上,反倒是因为他的存在,让皇帝心情不爽的时候可以在朝堂上看一出文臣武将大乱斗的好戏。
    但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博运气好,脑容量不够还能在朝堂上混这么久,这一回,却被好哥儿俩坑了一把,躺在一品居的热炕头上睡大觉呢。
    每回朝会的开头,都千篇一律,首先得弄明白,此次朝会,是走个过场还是真有事情要说。
    以前,先皇刚即位的时候,励精图治,所有事情亲力亲为,这朝会变成了每日一朝,但大臣们哪有那么多要说的,最后,连冷饭都炒糊了,皇帝也无聊,大臣也无趣。朝堂上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但总要保持咱们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明君形象不是,是以,大多数朝会都是太监喊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然后大家散伙。
    若是提前知道消息,皇帝有事情要议论,那开头就是另一个形式,首先是门下省的六部衙门按照规矩炒冷饭,这个冷饭炒的也是有讲究,开头的一段,总要是全赖圣上英明,励精图治,咱们......结尾则是相信在圣上的领导下,百姓的日子会更好,困难总会过去......
    固定格式就像是书面文章,到哪里,都得讲规矩。
    这一回,依旧是这样。
    工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还是那句话,全赖咱们的圣上英明,励精图治,黄河两边的河堤快修好了,宫里的重明殿也修好了,内阁的三殿三阁也开始动工了......相信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百姓的日子会过得更好,三殿三阁会很快就会完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总会过去。
    还是老三样,唯独到了刑部,玩出了新花样。宗养才装模作样的抽出一份卷宗,开头还是那么一句话,全赖咱们的圣上英明,励精图治,今年的犯罪案件也减少了,死刑犯也少了,大家深感咱们皇上的教诲,绝不出来犯罪,所以京城内外,全国各地,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宗养才唱歌儿似的唱完了一曲,还别说,大家听着挺喜欢,真希望再来一首。
    等到末尾,轮到兵部来了。
    结果皇帝萧成渝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兵部尚书怎么没来,一向哥俩好的工部尚书也装模作样的望了望兵部尚书的位置,发现没有人,然后摆出了一副岂有此理的样子,皇上开朝会,你不请假就不来,真是不给皇帝面子,不给大家面子。
    然后,朝堂上议论开了。
    先是工部的侍郎郎中们小声议论,然后礼部的侍郎郎中们大声议论,接着礼部尚书带头揭发,说是兵部尚书寅吃卯粮,在兵部尸位素餐,混吃等死,臣见到了,羞与为伍。
    再跟着,是工部尚书跟着揭发,说是前段时间王博不顾百姓生计,和工部争银子,谁知道他自个儿贪污了一千两白银。
    韩悦早就收到了翠柳宫的风声,立刻说道,兵部今年报上来的账目和户部年初的实际拨款,出入太大,赤字太大,亏空太大,户部找人去对账,兵部也对不出来,不知道是何原因。
    两个兵部侍郎吓坏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他俩刚一开口,外面的翰林们冒死觐见,说是弹劾兵部尚书贪污一事,又有弹劾兵部尚书带头败坏风化,损害朝廷颜面一事......
    皇帝萧成渝当下大怒,说竟有此事。
    相王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无动于衷。
    御史台的趁机发力,毕竟陶言和宋成业打过招呼,那晚上嫖娼的可不止他礼部尚书,还有御史中丞,他俩的处境都是尴尬,也没有说谁比谁好到哪里去。
    这下子,萧成渝彻底怒了。问大家该怎么办。御史中丞说,身为尚书,带头败坏风气,得革职。
    工部尚书说,数罪并罚,革职不够,得抄家。
    礼部尚书说,此事干系重大,不能轻饶,得杀头。
    好家伙,御史台的人傻眼了,你们仨不是哥俩好嘛,这轮到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是一个比一个不含糊,一个比一个狠。
    萧成渝摆了摆手,对大家说,快过年了,杀人啥的不吉利,还是抄家革职吧。
    对于这个结果,陶言有些不满意,但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紧跟着,萧成渝咬着尾巴不放,又问陶言,为啥你和他同僚这么多年,现在才来揭发?
    陶言立刻请罪说自己有失察之责,愿意请辞告老还乡。
    萧成渝就摆了摆手,说老大人顾念同僚情谊,也是情有可原,不如去刑部吧。
    大家都愣了,皇帝前后的话怎么一点逻辑都没有呢。
    紧跟着,萧成渝又对宗养才说,听说你天天在刑部混吃等死,看来刑部你不适合,你就去礼部吧。
    宗养才自然领旨。
    大家一瞬间又傻眼了。
    这时候,顾之章站了出来,说他有话要说。
    这下子,大家不是,是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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