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伺候……
    她深吸了口气,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语气里充满了委屈的意味:“我是不是听错了?”
    端茶倒水便也罢了,怎的还要伺候沐浴更衣?她哪里会做这种事?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她伺候谢明峥沐浴更衣,岂不是会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谢明峥诚然只在逗弄她,若是叫她伺候自己沐浴,他这所谓借口定不攻自破。她若是离得那么近,谢明峥遏止自己的想象,面不改色道:“是,你听错了。”
    临春:“……”
    她觉得谢明峥就是在故意玩弄她,就如同一只猫玩弄一只老鼠,明知道老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却仍要吓得它仓皇逃窜。
    她想着,顿时有些委屈。一委屈,眼睛就红了。
    她拼命眨眼,想把自己的眼泪忍下,好不容易才忍住。只是开口时,嗓音有些凄然:“那我先退下了。”
    她低着头,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了两仪殿。跑得太快,出殿门时竟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跌倒,好在临春扶住了墙。
    其实这只是个小意外,可也不知道哪里拨动了临春的哭弦。她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泪,顿时再次涌上来。
    她就是这般性子,一向爱哭得很,从前宫中那些姐妹们,常常背地里叫她哭包,拿她爱哭这事儿调侃。
    她不是恒成帝亲生的女儿,却比亲生女儿还要受宠,因此那些名义上的姐妹都不喜欢临春。可表面上又不会得罪她,还与她相处得很好,姐姐妹妹和乐融融。
    起初临春傻乎乎地以为她们是真心的,对她们都是掏心掏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们分享,若是她们有什么错处,也会在父皇面前帮着说几句好话,维护一番。
    直到有一回,她听见二公主与四公主五公主在一块玩时,背地里说她的坏话。临春那时才知,原来她们一直嫉妒她,从未真心把她当成姐妹。
    不知怎么,临春脑子里想起这事来,便更是伤心,眼泪汹涌落下。她急急忙忙拿衣袖擦,却越擦越多,好像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哭一番似的。
    她一边哭,一边往前跑,跑得太快,中途撞到了一位宫女。
    那宫女有些不悦,斥道:“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临春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此刻显然哭更重要,所以也没来得及细想。
    待痛痛快快哭过一场,临春擦干眼泪,忽地想起了那个声音为何耳熟。
    像是先帝的柔嫔。
    她之所以对柔嫔的声音印象深刻,一耳认出,只因这位柔嫔人如其名,声音娇柔无比,听得人骨头都发酥的那种。自然,她生得也妩媚动人,音声相得益彰,因此颇得先帝宠爱。
    反正临春每次听她说话,都起一身鸡皮疙瘩,所以对她印象很深刻。
    柔嫔……她在两仪殿做什么?
    临春皱着眉,忽然间灵光一动,想到了一个给谢明峥治病的好办法!
    她转过身,吭哧吭哧往回跑,迫不及待想告诉谢明峥。
    -
    临春走后,谢明峥一人在殿中坐着,还在回味今日与临春的相处。
    他阖着眸子,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以为是临春去而复返。
    “怎么又回来了?”
    掀开眼帘,却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宫女。
    宫女道:“殿下,夜深了,奴婢给你送些糕点。”
    一开口,便叫谢明峥眉头拧成一团。
    每个字仿佛都拐着弯,柔柔媚媚的,尾音更是发着颤,毫不掩饰的刻意引诱。
    见谢明峥不说话,柔嫔缓缓抬起下巴,眼波流转,抛去一个媚眼。她虽着宫女服装,可难掩玲珑身段,莲步轻移,一截细腰扭动得仿佛摆动的柳枝,到了谢明峥跟前。
    “殿下~”柔嫔将手中的黑漆金托盘搁下,托盘上除了两碟糕点,还有一壶好酒。
    勾引男人,怎么少得了酒?
    柔嫔捏住酒壶的细把,悠悠斟酒,送至谢明峥跟前。她今日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引诱谢明峥。
    大楚该死的规矩,凡是无子的嫔妃,皆要殉葬。她虽得先帝宠爱,肚子却一直不争气,没个动静。可她还年轻,不想陪老皇帝共赴黄泉。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谢明峥身上。
    倘使她能与谢明峥有些什么,他定然能抱住她的性命,甚至他或许会给自己名分,那又是另一种幸福了。毕竟比起年老体衰的老皇帝,这位未来天子年轻力壮,英俊潇洒。
    柔嫔望着谢明峥沉沉的视线,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也曾听闻过这位四皇子的事,可她为了活命,必须赌一把。她想,世上没有男人不好色。
    谢明峥从不认为自己好色,他二十二载光阴,不曾为哪个女子多虚度过哪怕一眼。
    唯有一个例外,便是临春。
    谢明峥冷眼看着柔嫔的伎俩,完全无动于衷,就像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木头,而非一个女人。这种感觉让柔嫔很挫败,她眉目中染了几分颓色,而后伸手,挑落了自己左肩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肌肤。而后双手搭在谢明峥肩头,将他推倒,施施然坐在他腿上。
    谢明峥耐心耗尽,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命薛冰进来,将她带下去。他从第一眼便明白她的目的也不过是什么,也明白她是为了活命,不知怎么,那一瞬想起临春来,故而多忍耐了片刻。
    “滚出去。”他沉声开口,面色不虞。
    柔嫔被他吓得心肝都颤,犹豫一瞬,咬着下唇没动。
    谢明峥眉头更皱,正欲有所动作时。
    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紧跟着,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语气兴奋地说:“我想到办法了!”
    临春话音落地,待看清面前的景象后,瞪大了眼。
    只见柔嫔正坐在谢明峥腿上,香肩半露,好不香艳。
    看起来,她来得不太巧。
    临春捂住双眼,转过身,急忙撇清:“我什么也没看见。”
    谢明峥耐心消失殆尽,甚至有些烦躁,他猛地站起身,将面前的柔嫔一脚踢飞了出去。
    动作好生粗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第8章 醉酒
    临春已经捂住了眼睛,只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是哪里的东西倒了。她不由得从指缝里睁开眼,看见柔嫔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娇声哀啼。
    谢明峥冷声唤薛冰进来:“带走,日后再有不明不白的人混进来,你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薛冰听见谢明峥叫自己,急急忙忙进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了眼柔嫔,心里一跳,赶紧命人将她带了下去。
    柔嫔今日花了大价钱打点,才得以从被关押处出来,进了两仪殿。哪里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自己的钱白花了,谢明峥没有勾引到,还惹恼了谢明峥,自己也受了伤。她想着,不免哭得更大声了。
    那声音,听得临春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心想,或许男人应该都爱听吧。
    余光觑到谢明峥,嗯,谢明峥好像除外。
    吵吵嚷嚷都散了,只余下春日的晚风自门外张望,临春站在门口,方才忘了跟薛冰他们一道离开,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谢明峥脸色阴沉,看向临春,问道:“你方才说想到办法了,什么办法?”
    难为他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临春自己都差点忘了。
    她方才瞧见柔嫔,才想到或许寻些漂亮姑娘,让谢明峥多看看,与她们接触接触,兴许便能有所改善,举起来了呢?
    “……方才你与柔嫔搂在一块,可有什么想法?”临春单刀直入地发问。
    谢明峥眉头皱得更深:“我几时与那女人搂在一块?”
    临春心道自己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他怎么还要否认?
    “好的,没有搂在一块。所以她都那样了,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譬如说,热血沸腾?浑身燥热?口干舌燥?”临春也不知道寻常男子若是有那种反应应当是什么表现,只能凭借想象猜测。
    “她哪样?”谢明峥仿佛油盐不进。
    “就……那样啊。”临春比了比自己的肩膀,听他这问法,心里已经隐约有答案。看来是没有什么反应,他都把人一脚踹飞了。
    柔嫔那样我见犹怜的人儿,谢明峥竟然毫不怜香惜玉,手段如此粗暴。可见,那些传闻果然是真的,他是一个冷面修罗,手段狠辣。
    临春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办法,见大抵没效果,不禁有些挫败。
    谢明峥从她的话语里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想到的办法,便是找个女人引诱自己。
    方才她瞧见那不知体统的女人与自己靠近,心中想的竟然只有这件事。
    谢明峥有些恼怒:“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我只觉得她吵闹聒噪,扰了我的清净。”
    他低头嗅了嗅,不知那女人用了什么胭脂水粉,都熏在了他的衣裳上,一点也不好闻。他嫌恶地皱眉。
    临春见他反应剧烈,以为他是为自己竟然没有反应一事而恼怒,果真男人都好面子。她想了想,安慰道:“没关系的,这种类型的女子不行,还可以试试旁的类型。毕竟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四皇兄,你别灰心丧气。”
    谢明峥听着她的话,眸中微微泛起些冷意。
    他目光落在临春身上,压低声音道:“过来。”
    临春慢慢走进来,在他身边停下。她还是害怕谢明峥,所以站得并不近。
    她略垂着脑袋,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露出发红的眼尾,看得出来刚刚哭过。谢明峥抬手,指腹抚过她眼尾,道:“哭了?”
    临春下意识想反驳,但想到自己每次哭了以后都能被看出来,反驳好像也无用,索性沉默以对。
    谢明峥又问:“哭什么?”
    临春总不能说自己因为被门槛绊了一跤,所以哭,这听起来也太丢人了。她感觉到晚风吹过裙摆,带着微微的冷意,随便扯谎道:“晚上没吃饱。”
    说完,又觉得这理由也很可笑,好像与被门槛绊了一跤半斤八两。
    谢明峥哦了声,指向柔嫔方才放下的糕点,“正好。”
    临春晚上的确没吃饱,一道菜尝一口,只能说垫垫肚子,这会儿说起来,还真有点饿了。她循着谢明峥指的方向走去,看见了两碟精美的糕点,伸手便拿了一块。
    还行,味道挺不错的,虽说比起从前自己宫里的小厨房来说差了些。
    临春一连吃了三块,糕点瓷实,她有些噎着了。正巧糕点旁便放着一壶茶水,她自顾自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咳咳咳……”临春咳嗽起来,本以为是茶水,没料到竟然是酒。
    她弯腰咳嗽着,一张小脸被酒呛到,皱成一团。
    谢明峥两步跨至她身侧,拧眉问:“怎么了?”
    柔嫔带着引诱的心思来,带的酒自然也不是单纯的酒。临春一口饮下,当即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眼前的物件都带了重影。
    临春一贯酒量不好,谢明峥知道。在生出那样的旖旎心思后,他曾经很不解,为何会如此,为何偏偏是她。他带着不能问出口的疑问,在曾经留在宫内的那段时间里,不动声色地观察过临春很久很久。
    最终,心里的疑问也并未得到解答。
    后来,他自请去了北境的军营,从此远离了玉京的皇城。但是那场梦,仍旧在继续。
    谢明峥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放在一边,见她面色绯红,显然已经喝醉。他叹息声落地,叫春风吹散,仿佛温柔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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