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朗坐着想了好半晌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平阳公主午睡起来,见他坐在那儿发呆,见他那发愣的样子,不由关切的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薛朗回神,见到平阳公主神情慵懒的出来,长发还披散着,也没盘成发髻,身上穿着轻薄的纱衣,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地摇着。
    这样子,薛朗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公主,弹簧一样蹿起来,跳过去扶住公主的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团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拉着人坐下,笑问:“睡得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那殷勤的样子,取悦了公主殿下,语气不自觉的柔了许多,带着些许娇俏:“好热呢,睡得一身汗,为何竟没有风呢?”
    薛朗点头如捣蒜:“进入夏天后,天气确实越来越热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又不能用冰盆,唔……我给你做个风扇好不好?”
    “风扇?”
    平阳公主好奇的看着他。薛朗略想了想,道:“做个用人力来做动力的风扇,不难,你等着,我把图画一下,去找衡宇,请他帮我用竹篾编扇叶,做起来很简单的。”
    说着,张罗着要画图,看见桌上的邸报,犹豫了三秒,还是推到平阳公主面前:“这是今天刚收到的。”
    平阳公主面上还带着笑容,顺手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禁笑容一凝,秀眉立即便蹙了起来,凝眉沉思。
    薛朗平生最恨旁人用“为你好”的名义擅自替他做一些决定,将心比己,他不愿瞒着公主殿下。些许的犹豫是顾虑到公主殿下的身体情况,最终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想法占了上峰,把邸报给了她。
    平阳公主沉思一阵,问道:“幼阳你有何想法?”
    薛朗摇头道:“没想法,完全看不出来圣人有何打算,或要等后续的邸报送来,才能推断一二。”
    平阳公主眉头紧皱,面色沉重,道:“我看着,圣人怕是起了易储之心。”
    “哈?”
    薛朗挠挠头,想了想,问道:“此话何出?”
    平阳公主道:“若父亲无有易储之心,此次调派大军,定然会以元吉为主,另派能征善战的将领辅助于他,而二郎处,定会明升暗降,夺他兵权,最直接者莫过于把尉迟恭与秦琼调出来,辅助元吉。”
    公主好眼光,历史上,她爹李渊就是这么干的!平阳公主看出来了,而薛朗熟知前后历史,却反而没看出来……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旁观者清吧。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太清楚,于思考的时候,也是一种牵绊。薛朗心中一直很介意玄武门事变!这种介意,影响到了他的判断,竟没有平阳公主看得清楚。
    薛朗在心底自嘲的笑笑,认真的想了想,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实在的,我先前看着,只觉得是不是圣人要在太子和秦王之间找平衡,各打五十大板,在削弱秦王的兵权的同时,起用叶卿,加强圣人自己的权威,以便乾纲独断。”
    “你先前是这般看的?”
    平阳公主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神情凝重。薛朗秒懂:“建瓴你是怕太子和秦王也是我这般想法?”
    平阳公主凝重道:“大兄之想法……我倒不担心。大兄手下并无将才,能动用者唯有元吉。先前元吉被父亲削爵,此次再度启用,于大兄来说,便是父亲圣眷犹在之佐证。可虑者乃是二郎!”
    平阳公主幽幽一叹,道:“我深知二郎的性情,兵权于他便如吃到口中之肉,父亲虽未把他兵权全部夺走,却也分了他手中权力,只望他能审时度势,莫要太过在意一时之得失,失了判断才好。”
    薛朗想了想,道:“二郎的战略眼光和智谋还是挺靠谱的,手下也不缺有识之士,应会对二郎善加劝导。”
    平阳公主很是悲观,摇头道:“就怕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仅不加劝阻,反而激二郎争权。你忘了曾对我说过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二郎如今已不止是二郎,大兄也不止是大兄。”
    说着,又是一叹。
    薛朗默然,懂了平阳公主话里的意思。虽不曾仔细了解过,但从历史记载中便能看出——
    秦王身后站着的是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关陇士族;而太子建成身后……玄武门事变后,胜利者的秦王在收服了魏征之后,派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河南安抚士族,显然,河南一代的士族门阀是太子的支持者。秦王与太子都有各自所代表的利益集团。
    权势斗争啊!
    薛朗心中也不禁叹气,抬头望着平阳公主,眼神带着担忧,欲言又止。平阳公主迎着他忧虑的眼神,淡淡一笑,问道:“幼阳可是担心我?”
    薛朗坚定的道:“不管你如何做,我都会支持你!”
    “即便我欲介入到大兄与二郎的争储之中?即便我欲向父亲谏言,涉及储位之事?”
    平阳公主反问道。薛朗依旧点头:“对!都支持!”
    平阳公主不语,只目光湛然的看着他,直直地望如他眼内,除了一片坦然与至诚,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薛朗说的是真话!
    他确实会倾其所有的支持平阳公主做选择。他失去过亲人,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儿,他不想平阳公主去体验那种痛苦,所以,只要是公主殿下做的选择,他都支持,无他,只是不想平阳公主遗憾,为此,舍命相陪也在所不惜。
    “为何仍是如此之傻呢?”
    良久,平阳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抬手摸着薛朗的脸,眼中隐现泪光:“我李建瓴何以有幸,得郎君如此相待!”
    薛朗轻轻一笑,道:“我不想你遗憾,那是你的亲人,若什么都不做,只怕你将来会痛苦,我不想看你痛苦,见你痛苦,我只会比你更痛苦!”
    平阳公主再忍不住,扑到他怀中,语调哽咽:“郎君舍不得我,难道我便舍得郎君吗?傻子!傻子!”
    薛朗抱住她柔软的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柔声道:“不要哭,我的本意并不是要惹你哭。建瓴,我对你说过吗?我爱你啊,很爱很爱,在这大唐,因为有你,我才觉得这方田地有了意义,若是没你,大唐也不过是不得已之下的第二故乡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平阳公主从他怀中抬头,秀目潮湿,娇嗔:“偏会招我眼泪!”
    薛朗不好意思的笑笑,平阳公主眸中深情似海,忍不住揽住他脖子,拉下他头颅,紧紧贴在他嘴巴上,良久,方才分开,双臂用力的抱住他:“郎君这般……爱煞人也!叫我如何舍得!”
    “嗯!”
    薛朗被亲得脸孔通红,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努力的默默运气。
    平阳公主妩媚的白他一眼,却不移开身子,依旧紧贴着他,低声道:“儿大不由娘,大兄与二郎待如何……我能做之事已做,余者也无能为力。大兄与二郎皆已非稚童,所行所为当能自主,我如何能管?只望他们能顾及手足之情,行事之时能顾忌一二。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阿耶!好在阿耶如今已下定决心,且阿耶身体康健,于此时开始布置也为时未晚,尚有余地。”
    薛朗如今也不好判断情势,若二郎能看明白,忍住不走极端,那玄武门事件不一定会发生;若二郎看不清楚,那玄武门事变……只怕还会上演!选择权在秦王,不论薛朗还是平阳公主,两人皆无能为力。他们除了自己,谁也左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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