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董渊顶着狂蹦不止的右眼皮进入调解室时,负责审问的老民警登时火冒三丈,他摘了老花镜一扔,问:“你是他哥?你是他什么哥?”
    董渊算是派出所的老熟人了,经常来,也经常走,警察同志们对他的底细摸得很透彻,董渊根本没机会胡说八道。
    “我拿他当弟弟看。”董渊只能这么说。
    老民警冷飕飕一瞪眼,拍着桌子说:“我还拿你当儿子看呢,你叫我爹吗?董渊,我劝你们别胡闹啊,我们要家属,家属懂吗!自个儿在社会上认得七大姑八大姨不算啊!”
    董渊爱莫能助了,老民警再次回头问周朔。
    周朔不想说,他倔得很。他家里只有一台座机,放在堂屋了,离周国盛的房间最近,这个时间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只能是被吵醒的老头。
    老头不能来派出所,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不知道顾清渠回家了没有,周朔突然想。
    民警不再继续跟周朔耗费时间,转头翻阅档案查信息,半个小时不到就查清楚了。他们不跟周朔打招呼,直接拨通了周家的登记号码。
    顾清渠刚回家,他开门关门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周国盛。进了院子,顾清渠站在石榴树下抬头往二楼看,周朔的房间没点灯,看样子人也没回来。
    顾清渠思忖片刻后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就在这时,座机电话响了。这响声急促又催命,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能把人的魂魄打散。
    顾清渠预感不好,他停下上楼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般时候,顾清渠不碰堂屋的座机,这是周家的联系电话,该有一家之主做主。就算是找顾清渠的,也该有周国盛转交,这是他认为的礼仪和分寸。
    可这大半夜的,不太像好事了。
    顾清渠感有所想地又看了眼周朔房间的窗户。
    周国盛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打开灯,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却十分缓慢地穿衣服下床。周国盛找不到拖鞋了,电话铃在自动掐断后再次炸起,老头终于急了。
    “来了!别叫了!”
    顾清渠眉头一皱,他想得不算复杂,就是觉得不能让老头接到这个电话而已,会出事。
    “周叔,你慢点走,”顾清渠跑入堂屋,朝周国盛说,“电话我接。”
    “欸,清渠!”
    周国盛吃了定心丸,按照找拖鞋。
    顾清渠立刻接了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边的人很直接,“你好,我们是荷口派出所的,请问你认识周朔吗?”
    顾清渠脸上的肌肉一蹦跶,接着又不动声色地掩了回去,“认识。”
    “他打架斗殴,现在在派出所。你是他的家属吗?能麻烦现在过来一趟吗?”
    周国盛没找到拖鞋,干脆光着脚走出来,他睡眼惺忪地问:“清渠,怎么了?谁啊?”
    顾清渠对他摇头,没发出声,口型示意没事,转头又捂着电话,言简意赅:“我是,我现在就过来。”
    “好。”
    顾清渠挂了电话,没立刻动身,他和风细雨地安抚周国盛,“周叔,我要回趟单位,还有些工作没完成。”
    “啊?这么晚了,来了还回去啊?”
    “是,挺重要的,”顾清渠说:“领导刚布置下来的任务。”
    “唉,行,那你别走着过去了,挺晚的,打辆车,路上注意安全。”
    顾清渠点点头,“嗯,我知道。周叔,你也早点睡。”
    这个点,末班的公交车全没了,连车也难打。荷口派出所距离不近,顾清渠花了一个小时才到地方,值班的警员把他往调解室带,这会儿两方人已经面对面地坐着谈判了。
    调解室里除了周朔外全是顾清渠意料之外的人,除了董渊他不认识。可何修慕的出现,整件事情可以有很顺利的联想了。
    顾清渠聪明,他记得许仕文不久前跟他说过的话——
    “你不在,我一个人去酒吧没意思。”
    张口就来的谎言。
    顾清渠心里没多大波动,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周朔的脸上——挺干净的,看起来没吃亏。
    “先生,您找哪位啊?”老民警看着顾清渠问。
    顾清渠不疾不徐地开口,“周朔。”
    许仕文先急了,“顾清渠!”
    原本窝在椅子里养神的周朔突然睁开了眼,他丝毫不讲究,在众目睽睽之下刮了许仕文一记刀眼,带着强烈的不满和威胁。
    许仕文看见了,脖子一缩,怂了回去。
    关系相当复杂啊。
    老民警扶着眼镜,问顾清渠:“你是他什么人啊?是亲属吗?”
    顾清渠没承认,也不否认,“我是他们家的客人,一直住着,他叫我小叔叔。”
    老民警听不太明白,但过多于纠结这些问题也没太大意思,于是又公事公办地问了问:“哦,那他家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他的父亲快两个月不着家了,暂时找不到人。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身体不好,我认为大晚上的就别让他过来给血压添砖加瓦了。”顾清渠始终不看周朔一眼,“警察同志,我能替周朔做主。”
    周朔憋了一个晚上的火气,在见到顾清渠之后烟消云散了,他的视线黏在顾清渠身上,无论如何也跳不开了。
    第24章 真有活力啊
    能做主就行,老警员简明扼要的把事件的起因和经过说了一遍,他感叹周朔还年轻,不至于为了这些事情去牢里待几天,诚恳道歉,看能不能获得谅解。
    周朔不可能道歉,顾清渠太了解他了,这个事情的难度不亚于他跟周老二父慈子孝、和平相处。
    顾清渠叹了一声,“还有别的解决方案吗?”
    “没有了,”老民警想了想,说:“或者你们再聊聊,看能不能好好说话,把闹剧解决了,反正人都到场了,误会也能解开嘛。”
    这种调解基本就是和稀泥。
    之后老民警就出去了,说还有工作,让当事人们自己先坐一会儿,都冷静冷静。
    外人不在了,剩下的都是自以为心知肚明的同类人。
    许仕文最先憋不住,他带着质问,“清渠,你到底站在哪边的?你跟这小子什么关系?!”
    顾清渠在想事儿,没搭理许仕文。
    周朔替顾清渠回答了,“他刚进来说的话你没听清吗?”
    许仕文不知是被逼急了,还是恶壮怂人胆,脱口而出:“你放屁!”
    董渊在一旁看热闹,饶有兴致地问许仕文,“那你呢?你跟他什么关系?”
    许仕文:“我是他男朋友!”
    “哎哟,”董渊阴阳怪气,“这么洋气啊。”
    周朔一听这个词,又想揍他了。
    顾清渠倒不觉得有什么,从进门到现在,他的注意力就没在许仕文身上过,这会儿回过了神,他心下也有了解决的主意。
    顾清渠点着下巴,对许仕文扬了扬眉,“你跟我出来一下。”
    此话一出,周朔方寸大乱,“顾清渠,你干什么?”
    顾清渠处变不惊,比周朔淡定。他挥手扫了扫周朔肩头褶皱的布料,笑着说:“周朔,你不要闹,乖乖在这儿坐着等我,别没大没小的。”
    周朔一怔,十分不情愿地哦了声,说:“知道了。”
    许仕文却是洋洋得意,他以为自己赢了。
    他们俩没走远,就在门口谈。许仕文刚离开众人视线,就想抱顾清渠,被顾清渠躲了,他鼻子灵,能闻到许仕文身上乱七八糟的气味。
    但他不计较,甚至完全没往心里去。
    惦记周朔今晚能不能回家谁家呢。
    许仕文心知不好,一皱眉,“清渠,你什么意思?”
    顾清渠根本不问让周朔单方面斗殴的原因是什么,他护短,护周朔的短,于是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了当地问许仕文:“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万块钱?”
    许仕文往后退了半步,满脸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别不认,去年年底,你乡下老家盖房子,跟我借了一万,我这儿有你的欠条,今天刚好带着。”顾清渠不笑了,冷得刺人,“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的。”
    许仕文咬着后槽牙问他:“你让我跟那臭小子和解?我脑袋的口子白挨了吗!顾清渠,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还有没有良心?!”
    “没有,喂狗了,”顾清渠闻着血腥味恶心,根本不想看,“许仕文,今晚周朔如果能回家,你签了和解书,这事儿就算过了。欠条外婆马上就撕,你欠我的一万块钱就当我送你了。”
    条件十分令人心动,许仕文顿时觉得脑袋上的口子都没那么疼了。
    但如今个人立场明确,许仕文不信任顾清渠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的,顾清渠,你现在跟姓周的穿一条裤子!我等会儿把字一签,你捏着欠条不肯还我,最后吃亏的还是我!”
    顾清渠跟许仕文讲条件,但不讨价还价:“大家都是人,要脸,许仕文,我跟你不一样。”
    许仕文脸一臊,立刻做贼心虚了。
    顾清渠懒得看他的表情,“你最好想清楚,我台阶给的够可以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十二点了,我没多少耐心,天亮我就把欠条往警察面前送,你这钱不还也得还了。”
    许仕文算看明白了——这是谈条件吗?这他妈是威逼利诱!
    “行!”许仕文没想多久,一咬牙,答应了,“你不许反悔!”
    顾清渠嘴角往上一提,不算笑,还是挺冷漠的,他说好,不反悔。
    许仕文看着,心里无端瘆得慌。
    老民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端着茶壶又回来,他讲了些场面话的开场白,接着往下调解。
    许仕文非常不甘心,但没办法,他小算盘打得响,先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活着的日子长,有的是时间算账。
    “警察同志,”许仕文没坐下,手里捏着笔,“和解书呢?我签了,这事儿我不追究。”
    老警员意料之中的淡定,他让人把和解书递过来,指着最后的签名处,说:“在这儿签个字。”
    许仕文板着脸签了。
    老警员乐呵呵地说:“都是年轻人,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大动肝火,小打小闹小伤都好说,万一造成严重后果,那可真是追悔莫及啊。”
    也算是一个过来人与中心张的劝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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