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枳用掌根使力按了几下心脏的位置,保持着匀速慢慢撑起身。
    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伸出手向记忆里桌子的位置摸索了几次,确认摸到了一颗糖的轮廓,就用指尖一点点勾着攥进掌心。
    下一刻,新袭来的一波眩晕就吞没了骆枳,让他支撑身体的手臂倏然卸了力。
    但骆枳早就有了准备,他的角度掌握得相当好,整个人虽然彻底失去了平衡,却也攥着糖正正好好跌进了沙发。
    完美。
    一百分。
    骆枳摔进一片白亮的视野里。
    他一动不动地仰着,胸口急促起伏了一阵,等到稍微恢复了行动能力,就抬起手,把那颗糖的塑料包装纸送到嘴边。
    这也是经验,骆枳有次犯低血糖的时候手抖得厉害,两只手怎么都没办法配合着撕开糖块的包装纸。
    后来他发现用牙咬住撕开的效率更高,就进一步优化了流程,不再把时间浪费到这个环节。
    骆枳咬住塑料纸一点点使力,撕开了个小口,再把里面的糖块慢慢咬出来。
    水蜜桃味。
    完美中的完美。
    今天好高兴啊。
    骆枳舒服地长长叹了口气。
    他含着糖块,等甜津津的桃子香气彻底充盈整个口腔,奖励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满意足睁开眼睛。
    书包还挺委屈,窝成一团软塌塌地倒在床脚。
    虽然只是随便买来的登山包,但骆枳毕竟已经跟它共患难了好几天,还是好声好气因为昨天淋雨跟今天摔它的事道了歉,撑起身去把书包捡回来。
    握住书包带拎起来时,骆枳的动作忽然一停。
    书包的内夹层里,原来还放着一张硬纸片样的东西。
    因为拉链没有拉上,所以书包滚落到地毯上的这一下,让那张纸片也跟着掉在了地毯上。
    骆枳怔了一会儿,才伸手把它捡起来。
    是他一直想用剧本换的船票。
    头等舱的贵宾vip票,连船长室都能进,比他自己想买的那个等级还要好。
    ……
    事情就有这么巧,他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心地不错,又恰好有张更不错的船票。
    或许也不尽然就是巧合。
    骆枳这几天一直在换地方,虽然落实到具体路线上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但大方向却一直是在本能地往海边走。
    尤其昨天他画画的那个车站,已经是海滨线路的最后一站,坐上车一直到终点就是港口了。
    骆枳捏着那张船票,慢慢走到窗边。
    酒店原来已经离海这么近,站在这里,就已经能看见远处的海平面。
    可惜这段时间的天气一直都不太好,海和天都是种偏冷的铅灰色,在雾蒙蒙的水烟里连在一处。
    几台港口起重机的高大剪影伫立在轮廓线的边沿。
    不是适合游玩度假的气候,会在这个时候来住这里的酒店,如果不是等待上船的游客,很可能就是要在这里跟船的高级海乘。
    不论是哪一种,手里恰好有船票的几率都不小。
    只要是稍微懂一点影视圈内的情况,能看出他手里这份剧本的价值,多半都会愿意跟他交换。
    骆枳站在窗前,看着那张船票,伸出手碰了碰。
    纸角扎在手指上又忽然弹开,划开很细微很尖锐的一点点疼。
    一觉醒来心愿达成,骆枳觉得自己应该更高兴,比刚才还更高兴一些。
    他拿着那张船票,试着调动情绪,但更多的想法却嘈杂地跳出来,让他不知道该指挥小松鼠先吃掉哪个。
    ……
    原来剧本不是被他慷慨送出去的。
    原来报酬被放在书包里了,只是他实在找不出这部分记忆,所以刚才没有发现。
    对方拿走剧本,留下了船票,而剩下的家当都没有被带走。
    原来那副画真的没被推销出去。
    还好还好。
    毕竟他刚痛下杀手,就准备去把画布毁尸灭迹了。
    骆枳被自己逗得又抬了下嘴角,活动了两下又开始发僵的右腿,等它恢复灵活,就慢慢走回沙发旁,放松身体坐下去。
    他大概是走神的时间太长了,摸过手机按亮屏幕,才发现上面多出了几个未接来电,最近的那一次就在几秒钟之前。
    骆枳看着那个有些眼熟的号码。
    他还在尝试着回想这是谁,由这个号码发来的短信已经从手机屏幕顶端跳出来。
    [骆枳,回家。]
    [我是任尘白。]
    ……
    骆枳被拖回现实。
    他有些困惑地蹙了蹙眉,看着短到不能再短的两行字。
    这会儿的脑子还清醒,骆枳只是扫了一眼就看懂了,倒也并不因为任尘白能找到他这个电话觉得惊讶。
    事实上,值得惊讶的反而是任尘白居然找了他这么久。
    骆枳虽然一直在躲,但他要做的事太多,又很难时刻保持现在这种足够清醒的状态,还是有很多蛛丝马迹都可以追踪得到。
    光是那个挂出去换船票的剧本,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就能猜出是他,进而拿到他的新电话号码。
    ……更不要说,李蔚明的粉丝还动不动就在超话里直播惩恶扬善的事迹,甚至还有些偏激的小群体试图堵骆枳报仇。
    地点定位稍微连一连,行动路线都出来了。
    以任尘白做事的能力和效率,一直没有找到他,骆枳只能归结于自己运气好,或者是对方被什么给牵绊住了。
    骆枳困惑着拉黑了这个号码,把那两条莫名其妙的信息也删除。
    有那么几年,骆枳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能收到这两条短信。
    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得是多大的错,才能让一切走到后来那种地步。
    有时候骆枳会做梦,梦见他又能回家了。他在家里陪着任姨做点心,尘白哥从门口路过,揉一揉他的头发,笑着把他脸上沾的面粉擦掉。
    但这种梦是会跟着有关印象被本人亲手抹杀,而逐渐减少甚至消失的。
    从很久以前起,骆枳就没再做过这种梦。
    再后来,任尘白不再掩饰对他的憎恶,骆枳也不再期待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任尘白让他去任家干什么?
    找他买剧本?
    要是没想到这儿,骆枳或许还差点忘了。
    他打开挂着换船票的那份剧本的交易软件后台,把状态修改成[已售],逐个点掉了那些留言的小红点,又点开日历的备忘录看了看。
    明天就是邮轮靠港的日子。
    不如现在就动身去海边好了。
    骆枳撑着沙发站起身。
    他的身体似乎也受这个计划鼓舞,很配合地攒出些力气。让他换好衣服,把东西一样样收拾好,再把桌面上的零碎全收进书包。
    再拿起手机的时候,给他发短信的号码又换了另一个。
    [望海那个家,有事找你。]
    [今晚之前。]
    骆枳轻叹了口气,正准备把这个号码也操作拉黑,最后一条消息也恰好跳出来。
    [妈妈有东西留给你。]
    骆枳的指尖微顿。
    他无意识地轻点了两下屏幕,还是很慢很慢地继续着之前的操作,拉黑号码删除短信。
    最后一步操作了好几次,大概是他的手太冷了,又或者是因为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按了三回屏幕都没什么反应。
    骆枳在颈间摸索着,握住自己的碎玻璃挂坠。
    望海是任家在海边的别墅,离这里不远,任尘白多半是已经弄清了他的大致行踪。
    任尘白不会对他做什么好事。
    他当然知道这是圈套,他很想跳进这个圈套里。只要一想起那辆车,灼烧的疼痛就从骨子里冒出来,他有时候从噩梦里惊醒,甚至会怀疑自己的一部分是不是也跟着被碾成废渣推进了熔炼炉里。
    但不行,他必须保护好自己,再想家再想去看看任姨的东西也不行。
    他不能上任尘白的当,不能被任尘白伤害。
    不能是任尘白。
    任姨知道了会伤心的。
    这家酒店也不能继续留下去了,反正只有一晚邮轮就会来,他可以就在海边等。
    骆枳没有再耽搁,他戴好棒球帽,把书包背在肩上。
    他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拿走吉他和画板,只是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在茶几上并排放好。
    这种级别的酒店服务都会很周到细致,遗落在房间里的东西会被严格妥善保存,联系客人来取,或是根据地址邮寄过去。
    虽然办理住宿多半要用到他的身份证,而这些天为了方便,那张卡片一直就在他的裤子口袋里……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娱乐版,对方多半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在外面都有些什么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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