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下学,张上就骑车狂飙去店里。
    他想去看姥姥,那个得了脑梗,在床上瘫了三年,被病痛折磨到奄奄一息而亡的亲人。
    “婆婆?”
    张上叫着,声音有点抖,看着老人的背影,眼神恍惚,恍然如梦……
    “上子?”
    姥姥闻声回头,一眼看见张上瘦了好多,才16岁,才两个多月没见,身上就有了饱经风霜的沧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只看到张家突然富起来,却不知这孩子受的苦累。
    这一刻,姥姥突然很惭愧,脸上火辣辣的烫。
    这时,杨芯看了一下店里的钟,说:“妈,中午你别回了,咱们在隔壁饭店吃吧。”
    “不用了,二子还等我回去呢,她看着主家,我才能出来,你先忙去,我和上子说几句话。”
    姥姥拉着张上的手,往门外走,要单独说,不让人听。
    张上回头给老妈去个眼神,让她放心。
    又给在店里帮忙的陈连尉打了个招呼。
    “上子……婆婆,嗯……想和你说点事。”姥姥半吞半吐地说,显得难为情,却又拗不过心里的坎。
    “嗯,是二姨的事吧?”
    和从小就见他亲的姥姥,张上不想耍把戏,敞开了说。
    “这……”
    孩子这么敞亮,越发让姥姥脸皮发烫了,想好的话也噎着说不出来了。
    毕竟,她是奶奶辈的人,和孩子,怎么也得把脸撑起来。
    就像杨芯张志伟,不能开口和张上要钱一样。
    人就活这张脸,你能吃能动,有手有脚,又不是瘫了,没劳动能力了,实在没办法了。
    最基本的尊严,不能丢。
    “婆婆,我和你说实话,二姨如果直接张嘴说想做生意,借个一万两万的,我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没二话,不用她还,直接给她都成,可她用错了方法,亲姊妹,亲姐姐,哪有这么耍心眼的?”
    顿了顿,张上这话有点狠:“而且,就算我现在给她五万,她也不会感激我家,她认为她在要债,二姨的性子,您应该了解吧?”
    “……”知女莫若母。
    来时,想好无数种可能,数不清的辨别,只要两个女儿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就算不要脸了,落下脸皮,她也愿意。
    可真对上这个外甥,姥姥才发现,竟无话可说……
    想着,忍不住红了眼眶,三个孩子都是她生的,可命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一个好过了,另外两个却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拉也拉不动啊……
    眼瞅着姥姥伤了心,张上也不好过,对待视如己出的亲人,难。
    “三姨,让她去太谷饼厂上班吧,不过跟她提前说好,厂里管事的人可不是我,我也不会和人家打招呼,惹了事,被开除,不要找我求情。”
    想了想,又说:“至于二姨,咱做个实验吧,我去银行给您拿一万,回去您也别说我给的,就说自己这些年攒的,她一定会千方百计把这钱拿手里,并且不做正事,不是打麻将,就是胡乱买东西花完,如果是我说的这样,您觉得,我给她五万,她能开起那五金交电的门面来?”
    张上以再来人的眼光,高瞻远瞩十多年,看死了二姨的性子。
    “我不要钱。”姥姥连连拒绝,她有手有脚,能自己挣钱,还不到要孩子钱的时候。
    可说真的,老人家还是心动了……
    这是二姨的机会,一个翻身改变命运的机会,她求来的。
    也知道,孩子还是向着她的,这些年对张上的疼爱,没养出白眼狼……
    张上不管姥姥应不应,回店里喊上陈连尉,对面就是建行,拿了一万现金,白条横向封着,找个黑塑料袋装起来,卷成砖头样,递给姥姥。
    老人家嘴上说不要,心里很诚实。
    颤巍巍地看着这钱,拿在手里感受厚度,胳膊有点抖,这不只是一万块钱,而是一个人的命运。
    姥姥拿钱惴惴不安的样子,东张西望,深怕有人注意她,让张上无声笑了笑。
    对陈连尉说:“帮我把姥姥送回去,谢了。”
    “姥姥,这是我兄弟,体育老师,打架厉害得很,能一个打一百个……让他送你回去吧,路上安全。”
    老人来时,陈连尉就在店里帮忙,知道是自家人,对他点点头,弯着腰,把砖头藏怀里,左手一直捂着。
    然后用右手推车子,一只手拿车把,一只手捂肚子,陈连尉跟在后边,就那样走了。
    注视老人远去。
    “唉……”张上深深地叹气。
    为女儿操碎了心,却也只换来“久病床前无孝子”。
    “你姥姥走了?”杨芯关注着呢,第一时间出来问。
    “走了。”
    “给你二姨钱了?”
    “没,只给了姥姥一万块钱。”
    杨芯没再问,眼里的欣慰足以说明一切,孩子长大了……
    到中午,人们下班了,来拿快递寄快递的人更多了。
    没过几分钟,店门口就出现长龙,杨芯她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张上只能在隔壁饭店点几碗肉炒面,给店员们端过去,边吃边干活。
    他自己也不闲着,看电脑,录单据,帮人查快递。
    这年头可没智能手机,家里有电脑的很少,想联网,得和座机电话挂钩,上网花的是电话费,死贵死贵……经常百八十的欠费……
    所以人们想查快递走哪了,只能来店里问。
    忙一阵,扒拉着快要凝成一团的饭,暂时喘口气,时间过了一点,人少了,稀稀疏疏都是来拿货的人。
    找送快递的员工不容易,好多地方都得自己跑腿来拿。
    这年头送快递不光鲜,不像后世,一说快递员,工资高,勤劳……
    张上的眼神一直往门外边瞟。
    或许是眼神好?
    他已经好几次瞄到有个姑娘在街边柳树下徘徊,就在门口,不进来,也不走,好像密探一样,在打量……
    张上瞄这姑娘,是忍不住眼,因为人家很好看……质朴,简单,衣服虽然旧,却洗得很素净,没有土气。
    而且,张上看这姑娘很眼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毕竟他是27岁的灵魂,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同学,都被岁月磨灭在记忆中了。
    直到店里几乎没人了,姑娘才抿着泛白的嘴唇,两手在腹前抠指甲,很用力地的那种,好几次欲言又止,作势往店里走,却又止住脚步……
    那目光里藏着的忐忑,就如第一次去大公司应聘的人,惴惴不安。
    张上突然懂了,这姑娘是来找工作的。
    因为店门两侧的墙上贴着“招人”,白纸大黑字。
    “妈。”叫了一声,对老妈示意,看门外……
    杨芯经过这些天当老板娘的锻炼,眼力有长进,也看见门口徘徊的姑娘了,有人来找工作,求之不得。
    放下手里端着的碗筷,走出去问说:“姑娘,来找工作啊?”
    见阿姨和蔼可亲,“嗯”了一声,抠着指甲,有点胆怯和窘迫地说:“那个……阿姨,你们店里还缺人么?”
    “缺,只是工资不高,而且上班时间长。”
    看姑娘不好意思开口问工资,杨芯笑笑说:“工资一个月800块,上班时间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中午不能回,每个月可以请假两天,不扣工资。”
    “800?”有些不相信,这个工资真的很高了,比饭店端盘子的服务员高多了,而且很体面。
    “那个,您看……我行吗?”姑娘怯怯地问,头都不敢抬。
    “行,进来说吧。”杨芯招呼姑娘进门,边问:“怎么称呼你?”
    “我叫白静……”见大家都在看她,姑娘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白静?”张上直盯盯看着姑娘,思绪翻飞,不假思索地问:“你弟是不是白杰?”
    “啊?”姑娘惊了一下,小心地问:“你认识他?”
    “认识……”张上不知该怎么说。
    太谷有三座初中学校。
    三中的土匪四中的贼,五中的情书满天飞。
    白杰在三中,号称“三中老大……”
    因为没钱去网吧,当街抢老太太的钱,不多,87块钱,被人家报警,抓进去了。
    也被三中开除了。
    他爹白金生有先天性心脏病,早年就离婚了,独自拉扯两个孩子,为往出捞白杰,举债十多万。
    人捞出来了,他爹也被活活气死了,心脏病复发,去医院的路上就断气了。
    白金生,和张志伟是老乡,更是同学,办丧礼的时候,张爸还给随了200块钱的礼。
    小时候张上经常和白杰一起玩,后来各自上学,联系少了,一晃就是初三,只在同学之间听过白杰的名头。
    而此时的白静,应该已经坠学了,并且,头顶十多万债务……
    不怪她眼里有着淡淡地哀伤和艰难。
    这个年代的十多万,足够把一个18岁的女孩子压垮……
    心生怜悯之下,张上说:“这店是你张志伟叔叔家开的,你爸应该跟你提过他吧?”
    “额……经常提……”白静终于有勇气抬头。
    那眼神好像在诉说,张志伟叔叔家,应该比我家还穷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店?
    姑娘很纯真,眼神清澈,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想法。
    这他妈就尴尬了……张上心说。
    只是,这姑娘,真的楚楚可怜,这么坚强,我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你会玩电脑不?”张上指着桌前的电脑问。
    “会一点。”
    “会打字吧?”
    “会,但是很慢……”姑娘有些尴尬。
    “那就成。”张上先应了一句,又对杨芯说:“妈,这人我要了。”
    “……”
    你才16岁,要姑娘还有点早吧……
    见大家神情不对,张上赶紧解释说:“我在淘宝开了个网店,卖太谷饼,得有人盯着,发货收货,打理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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