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公仪音这话,秦彦瑾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凝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公仪音,试图从她面上看些什么来。可公仪音一双玲珑杏目澄澈透明,看不出任何端倪。可越是这样坦荡的目光,却越发地让他的心里没了底。
    他仔细在心中咀嚼着方才公仪音说的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阿慈定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对这“鬼”怕成这个模样。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若是继续查下去,也许会查出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来。
    可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查下去,也许会愈演愈烈也说不定,到时才是真正的难以收场了。更何况,若是阿慈隐瞒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自己就更要知道了!
    秦彦瑾主意打定,抬了头沉沉地望向公仪音,“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越是这样,就越要查下去。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公仪音也不再多说。原本她不过就是给秦彦瑾提个醒,她自己,自然是要解决这个谜团的。既然秦彦瑾能跟她站在统一战线,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既然如此,我会去同阿默说。若是有需要叔父帮忙的地方,我和阿默再去请教叔父。”她顿了顿,看一眼珠帘隔绝的内室,道,“叔父,婶母需要静养,我便不打扰了。若有了消息,自会派人去告诉您。”
    秦彦瑾点头应了,目送着公仪音带着女婢离去。
    出了清芷院,公仪音却没立即回清淮院,而是绕道到了香雪园。
    阿灵和阿素并不知她上午来过香雪园,见她突然绕道这里,颇有些惊奇,狐疑道,“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
    阿灵透过那墙上的六角漏窗看一眼院子里的景致,只见藤蔓葱郁,绿意森森,颇有几分阴森之意,不由揉了揉手臂,有些害怕道,“殿下,这里怪渗人的。”
    公仪音转头睨她一眼,嘴里道,“你啊,胆子也恁的小了。你家殿下可是要查案之人,你胆子这么小,日后怎么跟在我身边。”
    阿灵欲哭无泪。心里想着,明明查案之人是九郎,什么时候变成殿下您了。不过她也不敢反驳,呐呐应了,勉强撞起胆子跟在公仪音身后,一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公仪音走到那香雪园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目光在红漆斑驳的门上四下打量着,最后落在那金灿灿的锁匙之上。
    锁匙上只是镀了一层金箔,因年久失修,有的地方金箔已经脱落,显出几分锈迹斑斑来。
    公仪音看了一瞬,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锁匙上一抹,然后双指捻了捻,眼中浮上一抹异色。
    阿灵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看,狐疑道,“殿下,您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公仪音唇角勾起一抹琢磨不透的笑意,拍拍手道,“走吧,回清淮院。”
    回了清淮院,公仪音与秦默说了方才之事,又说起了秦彦瑾想让他着手调查此事的要求。
    秦默淡淡一笑,“这个案子,阿音不是已经在查了么?”
    公仪音不好意思一笑,“我原本也只是有些好奇,所以才关注得多了些。自然还是要阿默出手的。”
    秦默眉眼轻扬,微微一笑道,“阿音出马,我很放心。再者,此事本就涉及到深宅大院之事,由你来经手调查更为便宜,我只来给你打下手便是。”
    他既这么说,公仪音也不推辞,就势在他怀中一滚,抱住他的脖子腻歪道,“那我便试试看了,若是查不出来,再来找你求助。”
    秦默弯了眉眼,轻轻“嗯”一声,又道,“上午所说之事,我已经叫人着手去查了。好在我埋在新阳城的暗线多,相信不出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公仪音一听,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抱住秦默的脸颊亲了一口,脸上红扑扑的,嘴里自豪道,“我就知道阿默出马,没有什么查不到的事情。”
    见她这般笑逐颜开的模样,秦默唇角的笑意愈加深了,眉目欢愉间流出淡淡的宠溺。
    *
    这边公仪音和秦默暗中调查着清芷院和香雪园闹鬼的真相,另一边,很快就到了开宗祠这一日。
    这日清晨,公仪音和秦默起了个大早,盛装装扮,一切妥当后,在女婢的引导下往秦氏宗祠而去。
    秦氏宗祠位于秦家祖宅后方,府中有路直接通往,原为先祖迁徙至此时的旧房,后改成了宗室祠堂。
    到了前一日说定的地点,二老太爷三老太爷已经带着合族众人在等着了,皆穿得隆重,面色肃穆。唯孔氏还未痊愈,恐冲撞了祖宗,是以不在队伍之中。
    公仪音和秦默忙上前见礼。
    二老太爷“嗯”一声,扫一眼众人,威严道,“人都到齐了,走吧。”说着,自有仆从前头开路,引着众人浩浩荡荡往宗祠而去。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个占地颇广的院子。并无院墙,只用黑油栅栏围着。里头并排立着五间大房,正中一间,最为阔朗,为正厅。上悬一匾,匾上书“秦氏宗祠”四个大字。
    推开栅栏门,进了院中,中轴线是以石子漫成的甬道,一色玲珑白石,打磨得水润透亮。甬道两侧皆栽种着苍松翠柏,巍巍气势,肃穆森然。
    顺着甬道往前走,便到了正厅前方。只见正厅前的月台之上立一青绿铜鼎,上雕古老的图腾纹样,显出年代的久远。
    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仆从上前,将点燃的香交到了二老太爷手中。
    二老太爷接过,拿着香对着铜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尔后交与人插于铜鼎之中。这才中气十足地开了口,“开宗祠。”
    只见两侧跑出两列仆从,到了正厅门口,一对一扇,缓缓将那正厅的红漆大门给推了开来。
    公仪音立在队伍前头,往里面一看,只见里头锦帐绣幕,香烟袅袅,看不真切。唯见正中有龛笼排位依次摆放,前头摆着一乌木长几,几上置祭品香烛等物。
    二老太爷转身,点了数十人出来。这是可以同他们一道进入宗祠之人。其余未被点名者,便只能在院中候着,并无资格入内。
    于是,奏乐起,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公仪音和秦默跟在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后头,一道进了秦氏的宗祠。
    又有人捧着焚香上前,一人手里递了三支。
    公仪音便随着众人一道,在秦氏祖宗牌位前拜了三拜,又一一上前,将焚香插于长几案上置着的鼎炉之中。
    接着,依旧按来时的队伍立定。
    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却退至一旁,对着祖宗牌位行了个大礼,嘴里肃穆庄重道,“秦氏长房九郎秦默,今已娶妻,妻名公仪阿音,望列祖列宗周知,福泽庇佑,以兴我族。”
    说完这话,有人取了软垫放于公仪音和秦默面前。
    公仪音前一日已得了秦默的指点,两人一道在软垫上跪了下来,又恭恭敬敬对着秦氏祖宗牌位拜了三拜。
    拜完,两人复又站起。
    二老太爷朗声开口,声音浑厚绵长,“取族谱来。”
    很快,有一人捧着一托盘躬身而来,盘中正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册,墨色书皮上贴松香色书封一张,上书“秦氏族谱”四字。
    另有人抬出一张小几并软垫,上头摆放好文房四宝等物。
    二老太爷便在几前坐下,将秦氏族谱取出,小心翻到了秦宗德那一支,知道了秦默的名字所在。
    一侧的仆从研好磨,取了狼毫蘸上墨恭谨递给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微眯了那双犀利的眼眸,提笔在秦默名字下面加上了一小行字。公仪音眼尖,又正好站在二老太爷旁侧,一眼便看清了他在秦默名字下面添的那行字是“妻公仪阿音”。
    写完,待墨迹干透,复又合上重新放回托盘之中。
    紧接着,有仆从将席位撤下,二老太爷又领着众人焚帛奠酒,又拜了三拜。
    至此,礼方毕。
    礼乐止,众人又依序退出了祠堂。其间人虽众多,却鸦雀无声,只闻环佩叮当并起跪鞋履飒杳之响,肃穆恭谨非常。
    于是,众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回了秦府正厅。
    此时已到午饭十分,便着人传了饭,在正厅齐齐用过之后方才四下散去。
    公仪音跟着秦默复往清淮院方向回去。
    一路迷迷瞪瞪,总感觉有些云里雾里,一时间生出不真实的幻觉来。
    她的名字,真的上了秦氏宗谱了!前世她久而不得的认可,这一世却如此轻易便实现了,这让公仪音不免有些欣喜若狂。然而狂喜过后,又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这般轻而易举,心中有些不踏实。
    秦默看着公仪音如坠云雾般的神情,因在人前,并未多说什么。只谢了众人,牵着公仪音回了清淮院。
    日光若金,洒在大地上,也洒在携手而行的公仪音和秦默身上。偶有清风拂过,两人衣带当风,神情清雅。
    到了清淮院,公仪音渐渐回了神,回想着自己这一路的魂不守舍,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朝秦默笑了笑,眉眼间一抹局促。
    秦默轻笑一下,道,“阿音总算回了神了?”
    公仪音挽住他的手臂,身子贴在他身上撒着娇道,“我这不是……一时太高兴了吗?”毕竟,进了秦氏宗祠,名字上了秦氏族谱,这对于公仪音的意义来说,与单单只同秦默成亲是不一样的。
    这意味着,她是真真正正得到了秦氏族人的认可。不管这认可是主动还是被动,至少她没有让秦默同前世一样,为了她而同族里的关系闹得非常僵。
    重生一世,果然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呢。不管前路还有多少的艰难险阻,只要秦默在她身旁,就算一路披荆斩棘,她也再无所畏惧!
    秦默感受到了公仪音的激动之情,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细腻光滑的肌肤,口中轻叹一声道,“阿音,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先前让你担心了。”
    公仪音眼中有泪花闪烁,她噙着泪珠摇摇头,“没有……我……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
    秦默轻轻抚着公仪音的发,他逆着光影而站,面容在逆光下看得并不真切,只那一对眸子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公仪音瞧着秦默灼灼目色,心中感念万分。前些日子隐隐压下去的那个想法又浮了上来,或许,她该找机会将前世之事与秦默说清楚罢?这般瞒着他,虽有苦衷,却总非长久之计。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秦默待她之心如何,她早已看得通透明澈,又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于是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只待此间事了,两人回了建邺,她定会将前世之事同秦默和盘托出!
    *
    孔氏的病将养了几日,有好转的迹象。
    果然此事连二老太爷也惊动了,虽然早已开了宗祠将公仪音名字入了族谱,却因此案,只留秦默在天水再多住几日,待此案查明了再归去不迟。
    秦默无法,向京里去书两封,一封递与了秦氏宗主,另一封则是写给安帝的,言明因祖宅有事,需多告假几日,请主上恩准。
    两方很快回了信。秦氏宗主那方自然应承下来,安帝也没有多说什么,准了秦默的请求,只让秦默好生照看着些公仪音不提。
    幸好秦默与公仪音早早就开始调查此案,到了第三日的时候,秦默派去调查的人有了结果。
    这日,公仪音刚从园子里散步回来,却正好在清淮院门口碰上刚从外头回来的秦默。公仪音见他眉间似有异色,不由眉梢一扬,奇道,“阿默,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叫人查的事有消息了,进来,我同你说说。”秦默看向她肃然道。
    公仪音神色一凛,忙跟上秦默的步伐走进了房中。两人到了房中,让阿灵阿素在门外守着,这才在窗旁的榻上坐了下来。
    “如何?”公仪音直起身子看向秦默。
    “当年之事,果然有猫腻。”秦默眉眼微凝,神色有些肃穆,面上带了些许沉吟之色。
    “怎么说?”公仪音眼中一抹流光闪烁,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当年,孔氏的预产期实则并非与香雪是同一日。”秦默把玩着手中青釉色的茶盏,缓缓开了口。
    “那……为何竟会在同一日分娩?”公仪音不由生奇,秀眉一挑,不解道。
    “我派出去的人几经打探,找到了当年给孔氏安胎的大夫。他见有人问起他当年之事,十分害怕,威逼利诱之下才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说到这里,秦默的语气沉了下去,“原来……当年孔氏的预产期本在香雪之后,可不知为何,她竟叫那大夫给她开了催产药,那大夫得了钱,也不敢多问,只照着孔氏的吩咐开了药给她。”
    “所以,孔氏打听到香雪是那日分娩,便吃下了那催产药?”公仪音满目惊奇。
    秦默点点头,“还有一事,那大夫说孔氏的脉象并不稳,时有滑胎之险。再者那催产药又是虎狼之药,用了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夫说,他已经将所有可能的后果都告知孔氏了,孔氏却是不理,只拿了那药,远远打发他去了。他越想越不对劲,回家后连夜带领妻小搬到了别的地方。过了几日,他偶然回原来的房子,竟发现那房子被烧成了灰烬,问了左邻右舍才知道。那夜他刚走,天刚亮他的房子便起火了。那大夫知道自己怕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越发不敢再回来,只躲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才被我的人找到。”
    公仪音一惊,“这么说……是孔氏为了灭口,才派人烧了那大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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