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灵匆匆忙忙来报,公仪音正在喝茶的手不由一顿,诧异地抬眼看向她道,“清芷院又出事了?”
    “可不是呢!”阿灵行得急,额上已有了点点汗珠冒出,“方才我去厨房看看殿下和九郎的午饭好了没有,回来的时候见到有好些个小女婢在慌慌张张地乱跑,我心中生疑,便随便抓了一个问了问,不想她却说孔氏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竟有些魔怔了一般大吵大闹的,好容易才消停下来。这会子府里头都传遍了呢。”
    公仪音眉头一皱。
    这次下手怎么这般快?难道这幕后之人等不及了?
    她转眼看向一旁正在气定神闲喝茶的秦默,“阿默,我还是去看看吧。”
    “去吧。”秦默也不制止,只看向一旁的阿灵阿素,“你们跟着去,好生护着些,别让人冲撞了。”因秦默属外男,去探望孔夫人不大合情理,倒是公仪音去比较妥当。
    阿灵阿素应了,同公仪音一道匆匆又往清芷院赶去。
    到了清芷院,果然瞧见院子里来来往往不少人穿梭,一时间竟也无人得闲招呼她。
    公仪音倒也无碍,自己带着阿灵阿素往孔氏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还未跨进去,便听到有女子的啜泣声和哽咽声传来,细细一听,似乎像是秦筝的声音。
    公仪音脚步顿了顿,挑起帘子进了屋。
    里头伺候的人见公仪音来了,忙不迭行礼。
    公仪音朝里间看一眼,示意他们通传。
    小女婢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了一声。
    不多时,有人从里间赶了出来,却是秦奕。他面容有几分戚戚之感,向着公仪音行了个礼,“九嫂来了。”
    “你母亲可还好?”公仪音一面说着,一面往里间走去,“我去瞧瞧她。”
    走进里间,只见孔氏床榻旁乌压压围了一圈人。
    放眼粗粗一扫,大多是孔氏的各妯娌,个人眼中神色不一,有来看戏的,有来打听虚实的,有跟着他人来做做样子的。只有坐在孔氏床榻上的秦筝是哭得是情真意切。
    见到公仪音过来,其他人互相同她见了礼。
    公仪音站在那里不动,只浅笑着在那些人面上扫了扫去。
    有那些精怪的,很快知晓了公仪音的意思,忙向秦筝出言又劝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有人带了这个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告辞。
    有极个别不懂看眼色之人,好凑热闹,还想着留在这里看看公仪音说些什么,不想被公仪音那清冷的目光一扫,心中这想法也就歇了,灰溜溜地也告辞离开了。
    公仪音这才走上前,看一眼榻上的孔氏。
    这一看,不免一惊。
    明明上午来看时孔氏面上还有几分血色,可现在一见,却是满脸惨白如纸,双目紧闭,一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的模样,也不知如今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见人。
    “这……怎么会这样?上午我来看婶母气色都好了不少。婶母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公仪音不解地看向一旁啜泣不止的秦筝。
    秦筝却只抽抽搭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奕走上前,无奈道,“大夫来看了,只说母亲受了惊吓,急火攻心,让好生歇着。”
    “好好的怎么又受了惊吓了?”公仪音满目不解,“不是好好地在屋子里养病么?怎的就……?”
    秦奕叹一口气,眼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回头朝旁边伺候的女婢吩咐道,“你去替芳若煎药,再将她叫来。”
    那女婢应声退下。
    很快,一脸焦急的芳若便急急忙忙赶来了。
    见了公仪音,忙上前朝她见了礼。
    “芳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好端端的,怎么病情加重了这许多?”公仪音狐疑地皱了眉头。
    芳若亦是眉头紧皱,满脸焦急之事。
    她看一眼床榻上病怏怏的孔氏,压低了声音道,“此事……说来也蹊跷,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知晓她是顾念着榻上的孔氏,公仪音便同她走出了里间,秦奕也跟着出了来。
    走到外间,芳若停下脚步,看向公仪音,眼中似浮上一丝恐惧,“这事……婢子也不知从何说起。”
    “只把你知道的说来便是。”
    “是。”芳若应了,慢慢开了口,“上午殿下走后,夫人吃过药好些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婢子替她放下帐幔,叫人在屋外好生候着。因婢子不放心其他人,便自己去了小厨房替夫人煎药。因那药需要熬很长时间,婢子又听大夫说这药里加了安眠的药,以为夫人定要睡很久的,便安心地在小厨房里待着。”
    说到这里,她眼中神色突然一跳,似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来一般,“差不多快熬好的时候,却见在夫人房外伺候的女婢慌慌张张跑来,嘴里只嚷着不好了。婢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那女婢她却又语焉不详说不清楚,只得另派人看着药,自己来了夫人房中。”
    “此时夫人已经被小女婢们按住了,听说原本又哭又闹的。婢子上前一瞧,却见那原本素白的纱帐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婢子登时也吓了一跳,可夫人身上又没有受伤的地方,只不知这血迹从何而来。见夫人脸色惨白颤颤巍巍指着那帐幔的模样,忙命人将那帐子拆了下来,又着人去再次请了大夫过来。只是这次闹得动静太大,连二老太爷都惊动了。听说已经派人去请了郎主回来。”
    公仪音狐疑地闭了眼,回忆起方才见到的孔氏的那张床榻,除了帐幔被拆下来了之外,并无其他端倪。
    她缓缓睁眼看向芳若,“那拆下来的帐子如今在何处?”
    “婢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先命人好生收着再做打算。”说到这里,她突然“扑通”一声朝公仪音跪了下来。
    公仪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瞧着地上的芳若道,“芳若,你这是做什么?!”
    “婢子求求殿下,救救我们夫人罢!”
    公仪音又是气恼又是不解,看着一脸戚戚面带恳切之色的芳若道,“你这是何意?婶母病了,我心中自然也是着急。然大夫都已经看过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芳若却只紧紧盯着公仪音,口中道,“婢子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想害我们夫人!婢子知道九郎素有断案如神的美名,求殿下请九郎出手,帮忙查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这般装神弄鬼地吓唬我们夫人。婢子做牛做马,感激不尽!”说着,竟在地上磕起头来。
    公仪音凝视了芳若一瞬,眸光澄澈似水,看得芳若心里愈发空空的没了底。半晌,公仪音才淡淡开口道,“你就这般笃定是有人想害婶母?说不定前两日是婶母看岔了呢?”
    芳若直起身子,看向公仪音一脸肯定道,“前两日之事暂且不说,只殿下见了今日这帐幔,就会知道婢子为何这般认为了!”说着,吩咐一旁的女婢将那收起的帐幔取了来。
    公仪音看向芳若,神情微肃,“你先起来说话。”
    “还请殿下答应婢子的请求。”说着,又朝公仪音磕了个头。
    公仪音有些不郁地耷拉了眼角,刚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屋子里响起慌慌张张的行礼声。
    公仪音转身一瞧,却是秦彦瑾大踏步走了进来,眉头拧成一团,一脸肃然之色。
    他进了屋里,看一眼地上的芳若,皱了眉头不解道,“芳若,好好的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夫人怎么样了?”
    芳若却也不起身,只朝秦彦瑾行了礼,却是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显然也有些吓坏了。
    公仪音无奈,只捡了方才芳若说的帐幔上莫名出现“血迹”的话同秦彦瑾复述了一遍,又说了她跪在地上求秦默调查之事。
    “荒唐!”秦彦瑾看向地上的芳若,“还不快起来!若此事真如你所说的,是有人故意害夫人的,难道阿默还会袖手旁观么?你这会子在这里跪着求殿下,知道的,只当你是好意,不知道的额,还以为你是以此为要挟呢!”
    芳若听了,不敢辩驳,抽泣着站了起来,又忙不迭向公仪音行礼道歉。
    公仪音心想,这个秦彦瑾倒还是个识趣的,眼下不是恼芳若的时候,摆摆手也就过了,并未放在心上。
    秦彦瑾看向公仪音,神情带着急色,“殿下,我先去看看阿慈。”
    “叔父快去吧。”
    秦彦瑾的身影进了内间,恰巧此时方才那女婢拿了那拆下的帐幔过来,公仪音便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果然在显眼处瞧见一条朱色痕迹,淋漓斑驳,乍一看上去的确像是涂抹上去的血迹一般。
    只公仪音看出了些端倪,放在鼻端嗅了嗅,肯定道,“这不是血。”
    “不是血?”一旁的芳若和秦奕俱是一惊。
    “嗯。”公仪音点点头,目光在芳若圆润莹白的指尖一顿,“这是蔻丹汁水。”
    蔻丹?
    芳若和秦奕的眼中诧异之色更甚。
    秦奕皱了眉头。他虽非女子,但平素里与秦筝关系极好,自然也知道公仪音口中的这蔻丹为何物。
    诗文里有“纤纤十指,丹蔻染就相思色”一说,指的就是女子爱美,在开花时摘下颜色鲜艳的花瓣放在瓷臼里,捣成糊状,然后加上明矾搅拌过后抹在指甲上,用布包裹后就能把指甲染成红色。
    那么,殿下所说的蔻丹汁水,应该就是指用凤仙花或千层花的花瓣捣碎后过滤出来的汁水,因颜色鲜红黏稠,粗粗看上去倒与鲜血有几分相似。
    公仪音微微凝了雪眸,心中沉思。
    照理说,这蔻丹汁水若仔细看,其实与鲜血还是有些不同。只是孔夫人本就因昨日之事有些心神不宁,又是睡醒朦胧之时,一下看岔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么看来,的确有人刻意想要吓唬孔氏,并且,这人极有可能是女子。
    一则,男子很难进到后院孔氏的院子里来。二则,若是男子,若真想吓唬孔氏,大概会用更逼真的鸡血等物,只女子难以弄到动物之血,才用了这蔻丹汁水。
    她扫一眼在一旁啜泣不止的芳若,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秦奕,有一句话放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俗话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孔氏既这般害怕,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她命人将帐幔先拿下去好生收着,自己则又挑帘进了孔氏房里。
    秦彦瑾正站在孔氏的榻旁,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颇有些无奈和气恼,不由看向一旁啜泣着的秦筝道,“阿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公仪音方才只同他说了帐幔上出现血迹一事,是以秦彦瑾没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颇有些狐疑。就算帐子上突然出现了不明的痕迹,孔氏也没道理吓成这样啊?
    秦筝却只是一味哭泣,全然不见了前两日所见时的冷静和淡然。
    公仪音落在她面上的神色微暗,原本觉得秦筝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现在看来,心性还是太稚嫩了些。大概是禁得住赞美,却受不了挫折的那种人吧。
    秦筝不说话,秦彦瑾颇有些着恼,一转身见公仪音和秦奕一前一后挑帘进来了,忙看向秦奕道,“阿奕,你可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母亲到底怎么了?!就一条血迹如何能将她吓成这幅模样?!你母亲又不是未经世面之人!”
    秦奕无奈,低沉着嗓音便把从芳若那里听到的前两夜之事也同秦彦瑾说了一遍。
    “竟然有这种事!”秦奕眉目一横,怒目看向秦奕身后跟着的芳若,呵斥道,“既然前两日夫人便有些不对劲了,为何不早早来告知于我?!”
    芳若身子一颤,忙道,“婢子看得不真切,夫人又不让告诉任何人,只说自己梦靥了。婢子便没有多想,谁曾想……”说着,眼角的泪花又滚落了出来。
    秦彦瑾最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的,见她这幅模样,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到一旁去。
    榻上的孔氏依旧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呼出。
    秦彦瑾无奈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身看向公仪音,“殿下,方才芳若虽逾矩了些,但我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什么闹鬼撞鬼之事,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定是有人刻意想要害阿慈的!”
    公仪音估摸着这阿慈便是孔氏的闺名,只点点头,听着秦彦瑾继续往下说。
    “阿默的本事我们是知道的。依我看,此事还需要他出马,才能查清这装神弄鬼之人到底是谁!”秦彦瑾眉头拧成一团,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急促。
    公仪音扫一眼屋内之人,目光在每个人面上都定格了片刻,这才看回秦彦瑾,淡淡道,“叔父,请借一步说话。”
    见公仪音神情肃穆,秦彦瑾心中不由也沉了几分,同公仪音一道,一前一后到了外间。
    两人到了外间站定,公仪音淡淡瞥秦彦瑾一眼,语声也带了些凉薄,“叔父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人单单只盯上了叔母一人?!”
    秦彦瑾沉吟片刻,“我想……阿慈平日管着这府里头一大摊子事,或是什么时候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也未可知。”
    “既是这样,前两日房中闹鬼,叔母为何不让芳若告诉别人呢?”
    “这……”秦彦瑾有些迟疑,半晌才道,“许是阿慈觉得此事过于荒诞,不想引发府里头的恐慌罢了。”
    公仪音淡笑一声,只那笑意全然不及眼底。有些话,也许不是很适合同秦奕和芳若说,但对秦彦瑾,有些丑话就不得不先说在前头。
    她盯着秦彦瑾,一字一顿道,“叔父,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叔父有没有想过,为何叔母不让芳若同别人说?为何……她会恐惧到如斯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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