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果然还是大狗狗最好了。
    夜幕静寂,魏丹程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发现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染成了血月,在她发现这一点之后,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诡异了起来,原本跟随在自己身侧的赫德自然而然的向前了一步,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
    魏丹程:哦!气氛烘托到位了!
    她身边还有半朵骷髅送给她的蓝色磷火,这样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类也能在这种较为昏暗的环境下获得一定的视野。她兴奋的想要往前凑一凑,然后被赫德挡了回来。
    “我去看一眼。”他说:“我跑得快,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魏丹程:?什么前面?
    赫德指了自己的耳朵:“前面有声音,我跑快点过去看看。”
    魏丹程下意识就想要同意,然而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赫德。魔王回过头眼中便是一脸兴奋的人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我可以控制风去看看!”她小声说。
    魏丹程用手轻轻的搭在唇边,这个动作其实没什么意义,这种环境、这种音量,以赫德的耳力就算隔两堵墙也能听得见,更何况现在这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实在没必要——但他就是想要配合。
    他弯下腰,将一只支棱得高高的耳朵朝向魏丹程。少女说话时轻轻哈出的气有些热,他的耳朵忍不住一抖。赫德忘记魏丹程中间究竟说了些什么了,但她最后胸有成竹的“交给我吧!”他听的一清二楚。
    志得意满的小魔法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着原本平静的空气便缓慢地流动起来,夜风温柔的拂过额发,他忍不住看向魏丹程。
    “你能看到风的视野吗?”赫德轻轻地问。
    魏丹程:“现在好像还不行,我感受到的事情比较混沌,只能大致了解到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朝赫德笑笑:“现在还不是很熟练,之后会和姨妈好好学习一下的。”
    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使用的是很多魔法师终其一生正在追求的东西。
    魏丹程确实没什么常识,这个和谢司岚一样从其他世界来到这里的外来者,带着属于自己的“风”,甚至连神明的馈赠也不屑一顾,她好像根本不能理解自己所拥有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天赋,是一种怎样的眷爱。
    赫德突然发现,一直以来魏丹程好像都是一副非常平淡的模样,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她会惊奇也会高兴,对于无法理解不能看惯的,同样也会沮丧生气,但赫德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于什么东西有过狂热的追求——她好像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力量、财富、权力、地位。这些被他人争抢的头破血流的东西,好像都不能够让魏丹程侧目,她对于这些东西并无执念,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有很好,没有也很好”。
    就算被突然变成了狗,也仅仅是在最初的时候短暂的错愕了片刻,之后便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还能说出“这对于我来说也是非常新奇的体验”这样的话。
    说是好奇心也好,恶趣味也罢,然而不论是求知欲还是恶劣因子作祟,这不由得让赫德有点好奇起来——到底什么东西能让魏丹程也有非常激烈的“想要”的想法呢?她到底渴求什么?
    魏丹程现在正靠墙站着,双眼微闭,看起来像是在侧耳倾听。赫德忍不住靠过去,在她的面前缓缓地蹲下来,第一次用人类的外形去仰视她。
    魔法师在与自己所召唤的元素融为一体的时候对于外界的事情会比较迟钝,甚至有时会分辨不清楚这声音的来源究竟是观测地还是自己的所在地,因此他们在施展这种术法之前都会让自己所在的环境保持绝对的安静。赫德他明知这一点,或者说,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点,赫德才决定去询问他这个问题。
    真是可笑,快言快语为所欲为的魔王好像被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搞得紧张了起来,他自己也明白这不过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以魏丹程的性格来说,她一定会认真思考一下然后才给出答案,他知道她绝不会随便用一些话来敷衍他。
    但正是因为这样,赫德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起来。
    他觉得也许自己有了一条捷径。
    少女柔软的手掌垂在身边,夜风吹拂,她的指尖有点失温。赫德轻轻握住她,轻轻地,紧接着,他用比自己握住她的力量更加轻柔的声音开口。
    不是恶魔开口一贯的引诱,蛊惑,他只是在忐忑之中认真的开口。
    “丹程。”他轻轻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果然,魏丹程好像被这里出现的声音混淆了。她的眉头皱起来,他看到她眼球似乎动了动。
    “......”她动了动嘴唇:“我想要......”
    “什么?”
    “想要,厄尼斯特放下剑,和我一起走。”
    赫德:哦原来是想要这......???
    柔软的触感消失,原本虚虚握住的手掌突然一空,刚才还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少女一下子消失了。赫德眼睛已瞎瞪起来,他连短暂的僵直都没有,瞬间便化身兽形向刚才听见动静的方向奔袭过去。
    他其实能感受到那个方向的气息并不是陌生人——不过这个时候不是陌生人好像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当他赶到魏丹程所在的地方,看到和她在一起的、光辉精灵的特征几乎褪的剩不了什么的厄尼斯特,看到这个血族正俯首在魏丹程的颈间,那一瞬间,赫德觉得自己没有立刻冲上去真是耗尽了所有的理性。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突然之间的暴怒,他只是觉得当时整个人都空白了一下,紧接着才是暴怒。这份怒火来的很没来由,后来想想其实还有点酸溜溜的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但是在那个时候,赫德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想要杀死厄尼斯特。
    但他没有闻到血腥味。
    一丝一毫,都没有。
    肉垫奔跑的时候没有声音,但现在他想看看魏丹程是否还有知觉,于是他重重的向下踩了一步。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心一下悬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但他看到,魏丹程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呼——
    赫德没有发现,自己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魏丹程仰着脖子,厄尼斯特抱得太紧了,这个姿态有点叫人难以活动。她听见了身后的声响,心中猜到是赫德。
    之前厄尼斯特突然使用了空间魔法把自己直接瞬移了过来,自己在赫德的面前应该就是突然消失了,他肯定很担心,现在这样追过来,正好两个人可以打个招呼。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只要她想要和对方招招手,厄尼斯特就会立刻蹭上来,就像是害怕打针的宠物在医院里拼命想要躲进主人的怀中。
    无法挣脱,于是她只能艰难的移动自己的脖子,示意身后的赫德自己没事。
    “厄尼斯特。”她小声地说:“是赫德来了,放开我吧,我们已经没事了。”
    厄尼斯特发出一阵如同猫咪呼噜的声音,但手臂却并没有放开。
    魏丹程轻轻拍他:“快放开我吧,厄尼斯特。”
    “......不要。”圣子小声嘟囔:“我不想放开你。就这样一直抱住好了。”
    啊,啊这......
    她觉得厄尼斯特和平时好像很不一样,从进入游戏之前他好像就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可是自己却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想到赫德也是教廷出身,曾经也做过圣子,和厄尼斯特相识已久,她忍不住求救一般地看向赫德,想要让得到一个解释。
    魔王看了一眼高悬于夜空中的血月。
    赫德: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确实,这家伙在血月日的时候会成为血族。
    魏丹程:啊?我还以为只是身份上的转换,比如《犬夜叉》里主人公每个月的都会有一天变成人类这样,但是本质上还是一样的人啊。
    赫德:不,你理解成里人格算了。
    好家伙,此话一出,魏丹程的眼睛彻底瞪起来了!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回事?不是二重身就是里人格,怎么现在没有个一体同心的分.身还不能出门了是怎么回事啊!
    ·
    其实关于厄尼斯特的里人格这件事情,在教廷的上层和部分骑士之间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双亲分别是光辉精灵和血族的厄尼斯特,其实并不是在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期待当中降生的。
    自大陆诞生以来,光辉精灵和血族分属不同阵营,就算现在神明之间早就已经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两族之间也早就有很多人建立了非常良好的朋友伙伴关系,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最多就能成为好朋友,撑死就是挚友这个样子,想让情谊更进一步,或者双方互相作为伴侣,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满打满算,现在光辉精灵和血族,一共只有两对勉强能被成为伴侣的存在,但都不怎么正常。
    其中的一对是永夜之城的大公,路德维希的父母。
    曾经名动一时的永夜之城女大公菲欧娜,曾经囚禁了一个光辉精灵,并且与他有了一个孩子。当然,这位大公的一生当中囚禁了不少人,性别不限,种族不限。可能因为无敌是多么寂寞,当时已经能算得上“无敌”的人之一的她,就像集邮一样,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如果不是之后她与这位光辉精灵的儿子最终成为了永夜之城的新主人,也许根本没人会记得菲欧娜曾经囚禁过一个不愿屈服的光辉精灵这件事。
    另外一对就是厄尼斯特的父母。
    光辉精灵当中出现的叛逆份子对血族少女一见钟情,追求未果之后就囚禁了对方。都是长生种,都是神明眷爱的种族,漫长的寿命对于血族来说成了一种折磨。她的血脉被压制住了之后就很难再积蓄起力量,但是血族的骄傲让她绝不肯如此屈服。
    于是在厄尼斯特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拼尽全力一击必杀,和他父亲同归于尽了。
    厄尼斯特记事很早,他在光辉精灵的驻地被养大,所有人都觉得他自然而然的选择成为了光辉精灵,然而在他自己的心中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更认可自己的另一道血脉。
    习惯已经成了某种自然,大部分情况下显然是光辉精灵的外表在族地更方便,但血脉是无法压制的,或者说在成长的过程中,厄尼斯特已经习惯了假装一个光辉精灵,但这份扮演需要有一个时限——于是作为血族的自己,只有在血月日的时候才能出现。
    曾经有人猜测过这是否是某种禁制,用以获得更大的力量,但后来他们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更像是厄尼斯特的一种解压手段。或者说,赫德在“放飞日”放飞天性,那么厄尼斯特就在血月日做回自己。这一天他不需要考虑别人,说话也好做事也好,只需要遵循“我本位”就可以了。
    所以他看起来会更加直接坦率,做事情也没那么多顾及,更加干脆利落。
    他曾经看过大故事家斯维瑟创作的有关他与妻子瑞瑞的所有故事集,但每一本都让人感到被欺骗一般的排斥和反感。厄尼斯特时常困惑,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情感,每次读到“我的妻子说,爱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会让人更勇敢更强大,也会让人变得更加眷爱这个世界。我曾经不相信,但自从与她在一起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开始爱这个世界,也开始更多地爱我自己了”,厄尼斯特都觉得有一种被欺骗了一般的愤怒。
    如果斯维瑟还在,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人,告诉他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爱是毁灭,是诅咒,是占有,是囚禁的鸟笼,还有玉石俱碎的决绝。爱和恨之间是很难界定的,是危险而变幻莫测的情感。
    他曾见过母亲决心赴死之前的惆怅和释然,也曾见过这么多年来母亲的痛苦,他发誓这一生决不爱上他人,绝不让自己成为又一座囚笼——他不想要变成父亲那样不断带给他人痛苦的人。
    他讨厌斯维瑟写下的故事,每一个都讨厌。可是他却总是忍不住要翻阅。
    斯维瑟写下的每一本他都有收藏,每一个故事他都翻来覆去的阅览,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无聊,但他拒绝继续细想下去,于是便强硬的将这种情感归结为一种求知欲。
    他知道其实不是的。
    尤其是他第一次和其他读者一样,忍不住幻想了一下以“假如遇到瑞瑞医生的认识我”为开头的场景,他一下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但又忍不住想要继续想。
    有了妻子之后,也会像斯维瑟和瑞瑞医生那样吗?
    厄尼斯特不知道,但不妨碍他偶尔会短暂的幻想,如果自己有了妻子之后会怎么样。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于妻子的幻想,永远都只会停留在幻想的这一步。
    直到他给一只小白狗披上了自己的徽纹。
    “我对于自己的身份认知是血族,光辉精灵的规则和习俗无法束缚我”,这是一个既不能说服自己,也不能说服他人,除了懵懂的外来者,谁也不会相信的说辞。
    厄尼斯特感到痛苦。这种痛苦一直蔓延到了现在。
    他感受到赫德的气息,也听到魏丹程轻轻的说,让他放开手的声音。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松手了,就算最初见面时,因为想要见她的心情太过强烈,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可是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应该松手了。
    可是这个时候松开手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稍微的松动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厄尼斯特听见自己轻轻的叹气。
    他感受到魏丹程好像正在轻轻的给他顺背,像在抚摸一只紧张的猫咪。
    我不会成为她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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