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宛如摆设,好几年都没听过外头的鼓一声响的,今个终于响了,还是害人命的官司,石榴街的人都去瞧热闹,途中听闻是黎记卤煮的铺子事,便跟着一起去。
    没办法啊,黎记都关了门打官司,过去也没东西卖。
    瞧热闹的到了公堂外站着,里头顾秀才已经在了,旁边还有三位男丁,年龄都不小,穿着裋褐,面容沧桑,风尘仆仆,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瞧着古稀老者,躬着腰,一看就是地里刨食的下乡村里人。
    等官差押了黎老头黎老太到了,围观者自觉躲开避让给一条道。
    严谨信护着黎叔和黎夫郎,来的途中说了,莫怕,府尊问什么答什么便可,一切都有兆弟在。
    进了公堂。
    严谨信便留在外头与郑辉站在一处观看。
    顾兆见爹和周周过来,与之并排。等府尊升堂,敲了惊堂木,掀了袍子跪下行礼。
    按理顾兆身有功名,可不跪。
    可顾兆跪了,与爹和周周一同跪着。有顾兆在旁边,黎周周和黎大一下子定了神,尤其是黎大,刚死都不怕了,还怕现在见官吗?
    状纸递上,写的一清二楚。
    旁边师爷念了状纸,告状者是顾兆和黎周周,两人点头应是,被告的是黎狗子和黎李氏,两人惶惶不知道摇头点头,只是喊冤。
    “肃静。”师爷提醒,让黎老头老太禁了声,该问什么回答什么,不许多言,否则先打板子。
    状纸是顾兆写的,条理顺,什么年份什么事情写的一清二楚。
    府尊问堂下黎狗子黎李氏是否认罪。
    黎老太吓得哭说:“大房儿媳妇是自己病死的,关我啥事,我也给他煎药了,只是没钱,就多煎几回,谁知道他命短没福气就死了。”
    “是否家中真的没钱?”府尊肃穆问。
    黎老太支支吾吾不敢答。旁边叔公便把当年分家事说了,因为年纪大,府尊免了跪,叔公这么大把年纪第一次见官,颤颤巍巍的,可话交代清楚了。
    当年是年前黎大媳妇儿小苏小产了,紧跟着坏了身子生了病,寒冬腊月的黎老太伺候煎药,说过一个不值钱的哥儿喝什么药,连个崽子都下不了,一副药煎的成了白水……
    “分家时,黎大得了旱的产不出粮食的旱地五亩,是我们村里长辈看不过去,偏心也不能这么偏心,黎家老屋都是黎大那时候出力气盖的,后来多得了慌基地一块……”
    “银子一个也没有得,当时年后办丧事,黎李氏自己认了当时有八十两银子,我听得真切……”
    外头围观凑热闹的一听,顿时哗然,这不是没钱,分明有八十多两银子,可几十文的药钱愣是不给出,听村里叔公说,那黎家老屋祖宅还是黎大出力气最多给盖的。
    叔公拿了分家契出来,村长也在,战战兢兢老老实实说了明白。
    黎二也到了。
    原是没请黎二过来的,是黎二听了自己跑过来的,可到了公堂上就不敢多说,好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只是流着泪说:“难不成就黎三是你俩儿子,我和大哥都不是吗。”
    黎老头老太转头就骂黎大黎二畜生,当初就该溺死了,竟然来告父母,造了什么孽生下你们。
    公堂闹哄哄一片混乱。
    府尊敲了惊堂木,肃静了,才说:“今日告你们二人者并非你们儿子,黎大与黎二并未忤逆父母,何谈不孝?再敢扰乱公堂秩序,板子伺候。”
    第63章 府县生活23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
    金玉酒楼的伙计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徐掌柜先斥责了声不许大声,急急忙忙的吓着客人怎么办。可今个奇怪,到了晌午吃饭时间,竟然是没多少人来。
    伙计被骂的缩着脖子。
    “什么事?”徐掌柜训完了伙计这才问。
    伙计才说:“黎记卤煮的秀才相公和黎老板把他们爷奶告了,如今衙门外头都是瞧热闹的人。”
    “啥?!”徐掌柜惊的大声,“你说清楚些。”
    伙计也是听说的,“好像是前几天有对老夫妻一直去黎记闹事,说是黎大的爹娘,闹了有三四天,今个才知道这老夫妻是个毒心肠,把黎大的夫郎给害死了不说,见黎记铺子挣了钱,还来要银子,现在顾秀才和黎夫郎没法子只能告了官。”
    “人都请过来了,现在外头都在说,这老夫妻恶毒的厉害,活活把人给拖死了,有八十两不给看病吃药,就是耽误人,说什么哥儿贱命一条。”伙计学的乱七八糟,想到什么说什么。
    徐掌柜听的也乱,难怪今个晌午了都没什么食客,他听了也想去瞧热闹,可酒楼还开着门那就不能走,只能抓心挠肺,等府尊大人断完了官司,自然会知道结果——孙子告爷奶还是头一次听说。
    当然当公婆的害死儿媳妇也是第一次见。
    这可真是一门难说的奇案,也不知道府尊大人怎么断。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沾了人命那就不同了。
    “你去听,听回来好好学,别学的乌七八糟的。”徐掌柜叫小伙计去瞧热闹,心都不在酒楼了,再说今个看样子一时半会没人来。
    小伙计得了掌柜的话,高兴啊,拔腿就跑,刚跑出去没一半,又匆匆忙忙折返,嘴里喊:“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我瞧见官差咋往咱们酒楼方向来了。”
    徐掌柜正想骂伙计刚教了别大呼小叫转头就忘,就被后头的话给惊住了,衙门里正断着官司,怎么差爷还有空来酒楼吃酒不成?不对路啊,难不成是路过?
    正想着,两位官差到了酒楼门口,高声喊:“黎正仁是不是在此,跟着我们走一趟……”
    原来是来找黎账房的。
    早半刻,衙门前瞧热闹的围观群众早义愤填膺议论纷纷了,都是被黎老太黎老头的言论惊到了,什么叫‘哥儿贱命一条’,什么叫‘谁想得到就给死了’。
    药是抓了,可一两副的药熬成了白水,那还是药吗。
    分家契白字黑字写的明白,面上看大头三儿子占得最多,因为黎老头黎老头是跟小儿子过,这也不为过,后来加了说不要老屋和田,给了黎二,黎二给送了十几年八文钱一升的便宜米,这也算孝顺回报了。
    两兄弟这么分家是定没人说什么,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做父母的多多少少都有偏爱的,只要不过就成。
    可一看黎大分的,那好家伙,围观吃瓜群众都听不下去了。
    这是亲儿子吗?
    黎家的地,还是大儿子出力出的最多,分的都是啥,不长粮食的旱田,剩下的还是村里叔公看不过去要了一块慌基地盖的茅屋,那水田还是借黎大钱买的。
    听到这儿火气已经勾上来了,可还有人说日子艰难能过也能过,犯不着将父母告官,这是大不孝——
    然后就听到了,啥账面上的没银子,黎老太还藏着私,藏了八十多两没拿出来,全给了三儿子了。
    黎大得了啥,黎大屁都没得,夫郎还给拖死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歹毒!
    太歹毒了!
    要真是因为钱、田地、屋院分家不公,将父母告上公堂,那今日定是把子女脊梁骨给戳烂了,当官的也是先拉下去打板子,可黎家这事真不是分家不公闹得,主要是人命。
    “……当初分家时,黎正仁年岁小,有个十二三岁,本来在读书,黎大死了哥儿后,知道里情就说要分家,黎二狗不愿意分,黎大执意,那就分了,田给的少,钱没有,还说以后两人跟黎正仁过日子,跟老大断绝关系再也不来往了,是不是?”叔公抖着手问堂前的黎二狗。
    这话字字句句是黎二狗夫妻当初说的,斩钉截铁半点后路没留。
    “你们俩这是恨黎大,嫌黎大不继续给黎正仁当牛做马拉长工,供黎正仁读书是不是?就该黎大死了哥儿还要继续不闻不问当聋做哑供着黎三对不对?”叔公看的透。
    不提还好,提了这些,黎老太就一肚子的气,说:“我能不恨,要不是老大短命死的,我儿那么聪明就该读书,算命的都说了正仁是做官的命,我们能跟着享清福,死了哥儿就死了,以后正仁出息了,还少的了他。”
    “老大就是混账畜生!”黎老头骂。
    外头瞧热闹的顿时哗然,能被气死。
    叔公抖着手都不知道说啥,泪眼浑浊说:“糊涂啊糊涂。”到现在都不知道悔,心里头只装着黎三,幸好他过来了。
    两天前傍晚村里来了个生人,说是受顾秀才托付送信找人的,叔公识字,但年岁上去老眼昏花瞧不得了,最后还是叫了村口王家的小田来念信。
    信写的简单直白,小田念完了,村里辈分高的唉声叹气,没想到黎家老太老头竟然会逼到这样地步,大家心里同情黎大一家,可一提见官作证都害怕了。
    唯独叔公站了出来,叔公今年七十三,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托了黎大家的福,如今两年的光景地里收成富裕了,家里盖了屋,堆着粮,攒的银子,儿孙和乐,没啥让他忧愁的。
    便说他去,哪怕大老爷要打他板子那也认了,不能让黎大家又被黎三硬生生的给拖累拖垮了。
    村长便也站出来说一起,后来黎二跟上了。
    郑家小厮小齐赶得骡车,颠簸的走了一天,因为路上叔公年岁大,吐了几次,休息了会,耽误工夫没进了城门,在外找了村子夜宿。
    小齐会办事,没敢劳几位年岁大的露宿城外,现在天这般冷,冻出个好歹就不好了,临走时老爷给了他银钱,让他机灵一些。于是小齐找了城外近的村里,花了钱,让主人家腾了一间房,有个热饭热水的。
    第二天城门一开,小齐赶车进城,先给叔公、村长、二叔买了包子,都没敢给叔公买荤腥的,怕这一路折腾吃了荤腥闹肚子。
    将三人在客栈安顿好了,小齐去官学找少爷,之后便是顾兆客栈见了三位,说了话,然后敲鼓递状子。
    黎家这一笔十多年的分家人命官司,要人证有,要物证分家契也有,最后一行都写了,黎老头老太跟三房儿子过日子,跟大房划清了干系,说黎大饿死都赖不着他们。
    这话是原话,当年分家黎老头恨极了大儿子,从未想过大儿子以后有啥出息会发达,反倒想着小儿子出息了,防有人攀附过来,把话说得难听,让叔公加了这么一笔。
    既然都是清楚,三兄弟分了家,各过各的就成了,为何还要出尔反尔去黎记铺子闹,堂前几人所说的、分家契是不是你们签的。
    府尊问。
    黎老头不敢答,黎老太支支吾吾憋出来一句:“好歹我给了他一条命,要他几个钱不应当吗。”
    “就没见过这样恶毒又不知耻的。”
    “对啊都说了分家,现在眼馋黎家铺子生意好,又攀上来。”
    “当初分家时可是什么都没给老大,现在被缠着上来。”
    “老大可怜摊上这么个爹娘。”
    “自己哥儿被拖死了,要是我我也不乐意给一文钱。”
    堂外看客纷纷议论,府尊敲了惊堂木让肃静,问顾兆与黎周周,你们递了状纸,现在还有话要说没,没有就断了官司。
    “叔公和村长说的都对,我认。”黎周周点头。
    顾兆跪地拱手行礼,露出苦笑说:“原本家中事情不该牵扯到公堂之上,我家与二叔三叔早已分家,也不是说爹和夫郎吝啬小心不愿给长辈银子花,即便是分了家也是亲戚,有了急事难事,帮一把应当的。”
    “可,我家情况不同,若两位要孝敬银子,我与夫郎给了,那真的是心中难安,对不住去世的阿爹,为人子与哥婿,与阿爹来说,这才是不孝,实在是两难,才来请大人断了官司。”
    “一切任凭大人断定。”
    顾兆说完磕了头。黎周周见了,眼眶发红,也跟着磕头。他就是不想给三房银子,就是不想给这两人银子。
    围观群众听完顾秀才的话纷纷点头,是啊,这黎家情况不同,不是说不孝顺刻薄了长辈来告状,而是要是真给了银子,这两老货害死了人家亲爹,这还咋给银子。
    谁能孝顺起来?
    黎夫郎阿爹可是生了黎夫郎的,这才是该孝顺的骨肉情。
    外头说的热闹,纷纷说着自己看法,要是他来断,那定是给俩老的打了板子捉去坐牢,可也有人,两人年岁大了,又是生了黎大一场该念着这点恩情,不该坐牢,打了板子就成。
    女眷妇人听闻了,气愤后个个不言语,那些说俩恶毒老东西年岁大,可怎么没人想,当初嫁进黎家做儿媳的那个哥儿,当牛做马操持家务,生了个哥儿被婆母瞧不上处处刻薄,怀了二胎能坏身子小产,那就是因为怀的时候没休息足,没有人照料好,才会这样的。
    听听那俩老东西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哥儿命糙,没成想就这么没了,咋哥儿不是人,哥儿的命不是命,就因为是个哥儿就拿着人不当人,当骡子牛马的使,铁打的都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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