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落了徐敬山,目光落到章林身上,有些不解,笑着:“你还活着呢。”
    也没给章林辩解的机会,随意挥了挥手,“拖出去罢。”
    庄休从太子爷接连发落无数人里发觉,这位今日心情很差,都不敢大口喘气,嗓音清肃谨慎,“殿下,老太傅请您回京。”
    贵妃一脉成日扑杀,太子殿下流落民间也不是个道理,庄家上下都望他能早日回京,以正朝堂。
    鹤声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锦屏楼门口,屈指轻轻敲着阑干,眉眼益发冷淡,“孤如何行事,还轮不到庄宿过问。”
    众人噤若寒蝉。
    鹤声看了眼楼顶乱糟糟跪成一堆的人,冷嗤一声:“都滚。”
    众人麻溜爬起来,纷纷做鸟兽状散了。
    鹤声迈入屋子,拾起桌上编好的草娃娃,是小姑娘带着青鸟草环的小模样,他轻轻捏了捏,唯恐捏坏了,又放开,胸口积着一丝郁气。
    桌上,鹤声差人热了许多遍的早膳再一次放凉,他冷冷睨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日头渐渐往正中偏,江上的雾气荡开,天地一片清明。屋内却还是点了灯,已没有前些时候昏暗,这时显得明亮清透,衬得鹤声的眉目都柔和起来。
    他又抓起桌上的草茎,耐着性子编起来,他想了想,从桌边的匣子里取出一只闪着泠光的青鸟翠羽,这是庄家人献上来的,小姑娘大概会喜欢。
    不要着急,他想。
    慢慢等,等她想起自己了,她大约就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鹤崽儿是个手艺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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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玉佩
    秦晚妆背着小布包,很开心的模样,她乖乖仰着小脸儿,看着林岱岫,“林、林哥哥,你欢喜我吗?”
    林岱岫倚着冷松,掀起眼皮子懒懒看着她,哄她:“林哥哥自然欢喜你。”
    “那、那......”她有些害羞,原地迈着小步子转了一圈,背对着林岱岫,“林哥哥,你是云州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了,我问你,你不许哄我,也不许骗我。”
    林岱岫觉得这小孩儿怪傻的。
    他委实算不上是云州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他的同年大多在京师平步青云,或是为官一方,也就这个小祖宗,谁也瞧不见,只一心觉得她的林哥哥是云州最厉害的读书人。
    遑论庄宿那老儿,云州为官的那几个见着他也都要叹气,同他推心置腹说些勉励的话,要么斥他恃才傲物、自私自利,要么怜他不容于官场,怀才不遇。
    这小玩意儿倒是,傻的让人高兴。
    林岱岫轻笑着,“自然不哄你,往往想问什么?”
    “你、你觉得漂亮哥哥欢喜我吗?”小姑娘背对着他,耳尖红红,紧紧捏着小布包。
    林岱岫逗她:“若是不欢喜你,你该如何?”
    秦晚妆眼眶泛红,又抽抽嗒嗒,“那、那我也没法子。我也只好再努力些,做个让人欢喜的好孩子......”
    林岱岫俯身帮她抹干眼泪,哑然失笑:“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爱哭的小姑娘,你的漂亮哥哥自然是欢喜你的。”
    “当、当真吗?”小姑娘的眼睛湿漉漉的。
    林岱岫揉揉她的头发,“自然。”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别别扭扭地转过来,“我、我才不爱哭呢,都怪你,总是骗我。”
    林岱岫又笑。
    霞蔚云蒸,日和风暖,正是人间好时候。
    *
    徐敬山怔怔站在廊下,罩着青衣,眼上还覆着透白绸带,他有些畏光,一般都是昼伏夜出,今日突然来了兴致,才会进锦屏楼瞧上一眼。
    没想到竟然见到了皇兄。
    有些事说来实在古怪,在他没见到皇兄之前,章林一边说楼顶那位是个顽劣无耻、地位卑贱的贩夫皂隶。一边对自己极尽谄媚,阿谀奉承。
    徐敬山笑笑。
    章林死了可真不亏,眼睛瞎成这样怎么看都活不长久。
    他想起五年前。
    天上下着纷纷扬扬的雪,他在御花园里塑雪狮,那时正拿着铃铛往上放,有公公传话说,太子殿下有请。
    他是个晦气的人。他的母亲是个地位卑下的宫女,在他出生时就被赐死,他身边伺候的嬷嬷也一个一个接连死去,众人都说他身上背了诅咒,钦天监也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没有人愿意养着他,都怕沾上晦气。于是这十几年,他活得像个野生的孩子,人尽可欺。
    没什么要紧的,天底下有人活得好,就必然有人活得不好,这是很正常的道理。
    他就这样慢慢长大,累了就去东宫里宿一会儿,太子皇兄不嫌弃他,还会给他添几件衣裳,帮他敲打他宫里的太监,或者在他有疾时亲自给他煎药。
    清雅端方,君子如玉。这几个字明明白白就是为太子皇兄造的。
    太子殿下出身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性子也生得良善,众人都道他是上天赐予济朝的明珠。他也果然如众人期待里那样活着,温和纯善,圭璋特达。
    但是那天,残梅映雪。
    太子披着氅衣,长发用玉笄简单挽起,嗓音有些清肃,“孤要离开一趟,少则两三载,多则数十载。你若不愿意在宫里待着,便去找太后罢。”
    他的嗓音总是干干净净的,像终年不化的积雪。
    次日,他消失得不明不白。
    他抛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边尊荣,抛弃了为他鞠躬尽瘁的臣子,甚至抛弃了悉心教养他的君父。
    徐敬山不明白。
    太子殿下生而尊贵,然而,他现在却没了从前端方清雅的君子模样,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没什么人气儿。
    他像是终日活在阴影里,很久没见过阳光一样。
    门从里面推开。
    徐敬山俯身拱手:“皇兄。”
    鹤声冷淡地看他一眼,“去找人,把屋子里的早膳端出来热一热。”
    这语气,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孺慕他的皇弟,而是随随便便一个小厮,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人,只是缓步抽身进去。
    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徐敬山不敢怠慢,忍着疼去找小厮。
    白昼里,他的眼睛并不大有用,虽然不影响正常行走,但还是多有不便,不知道绊住了什么,顺势往前倾。
    他跌到楼角,冰冷的梁柱正挤压着伤处,冷汗涔涔,他手指紧紧攥着,青蓝血管凸起,长呼一口气。
    他疼得有些模糊,眼前突然有个身影一晃而过,他迟疑着,“小病秧子......”
    “你说谁是小病秧子。”秦晚妆不大高兴,站住回身看他。
    这个人怎么这样没礼貌,虽然她每日都要喝药,但她也不是小病秧子呀。
    语调略显陌生。
    徐敬山笑笑,“是我记错了,冒犯姑娘了。”
    真是奇怪的人。
    秦晚妆甩了甩小脑袋,拎着小布包,啪嗒啪嗒跑上木阶,往记忆里的房间去,“漂亮哥哥,我来找你啦。”
    徐敬山看着她的背影,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在原地看了会儿,看见太子果真出来,浑身的疏冷好像都化了一样,把小姑娘牵进去。
    小姑娘则耳尖红红的,不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太子皇兄身边,竟还有旁的女子吗。
    他站在原地,细细端详了会儿,眼里神色晦暗。
    *
    秦晚妆爬上软榻,把小布包打开,献宝一样捧着蓝田玉,“阿兄说,这玉可难寻呢,漂亮哥哥你瞧,好不好看?”
    “好看。”鹤声的神色温和下来,取了锦帕,细致地把小姑娘的手擦干净,小姑娘一路跑过来,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秦晚妆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把裙摆往后拉。
    可不能让漂亮哥哥知道,她竟然是个那么脏的小姑娘。
    鹤声散漫地笑笑,假装没看见小姑娘的动作,温声道,“是块好玉,与往往很相称。”
    噫。
    秦晚妆耳尖抖抖,可是她想送给漂亮哥哥的呀。
    她有些迷糊了,“漂、漂亮哥哥不要么,它可贵了呢。”
    鹤声只觉心颤了下,目光落在小姑娘打着旋儿的长发上,小姑娘这时候仰起小脸儿,轻轻抓了抓裙摆,像猫儿踩爪子一样,“我觉得和漂亮哥哥很配的。”
    她拿着蓝田玉,对着鹤声的腰身比了比。
    做玉佩很合适呀。
    小姑娘身上有极浅极淡的山茶花香,小身子软软的,她又不安分,爬在软榻上,总喜欢乱动。
    鹤声有些僵硬,耳垂带着淡淡的红,他轻咳了声,制止住她上下乱窜的小手,把她往旁边抱了抱,“往往,先用饭罢。”
    小姑娘坐在旁边,有些疑惑。
    漂亮哥哥怎么把她抱远了呀?
    但是一听到用饭,她又精神起来,从小布包里扒出青梅酒,又顺着软榻爬到鹤声身边,悄悄凑到他耳边,“我偷偷拿出来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漂亮哥哥你不要告诉旁人。”
    要是让阿兄知道,阿兄又要不高兴了。
    哎。她有些颓丧,耷拉着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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