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月声没有再做什么。他推动轮椅从床上拿了一叠被子过来, 然后搭在孟舟山身上。确定对方不会着凉后,静悄悄收拾着桌上剩余的碗筷, 把所有卫生都打扫干净了,这才回房睡觉。
    隋月声的觉一向很浅。翌日早晨,他听见客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床上坐起身,穿好衣服,推着轮椅出去了。
    孟舟山刚好从浴室里面走出来。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眼角余光看见隋月声从屋里出来,微不可察顿了顿:“我吵醒你了?”
    隋月声摇头。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愈发衬得皮肤瓷白,只是身上依旧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郁感。
    这件衣服是孟舟山给他买的,一件黑色,一件白色。
    孟舟山道:“新衣服很好看,下次试试白的。”
    隋月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但是白色容易脏。”
    孟舟山像往常一样,在他头上轻揉了一下,随即在书桌边落座,开始工作:“怕什么,我又不要你出去挖煤。粥已经煮好了,去洗脸吃饭吧。”
    隋月声下意识看向厨房,却见粥已经煮好了:“叔叔,你醒的很早吗?”
    孟舟山把微湿的头发捋到脑后,闭眼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然后重新戴上眼镜:“刚醒没多久,昨天就该听你的,不该喝那么多酒。”
    隋月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桌沿,这才推动轮椅进了卫生间。
    孟舟山摸了摸杯壁,发现有些烫,就暂时搁到了一边。
    他打开电脑正准备工作,一旁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瞬,打开一看,却见是孟晴岚发来的视频通话。
    孟舟山原本想找耳机戴上,但找了半天没找到,只能点击接听:“姐,怎么了?”
    孟晴岚是事业型女强人,今天周末,刚好休息。她未施粉黛,一张脸素面朝天,眼下青黑明显:“严越昭昨天喝酒了?”
    孟舟山没有撒谎,闻言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孟晴岚皱眉:“他昨天喝醉了一直给我打电话,说了堆乱七八糟的话,早上就没动静了。他不是住你隔壁吗,你去看看他死了没。”
    孟舟山对他们的相处方式感到无奈:“他可能喝多了吧,等会儿我去看看。”
    他语罢正准备挂电话,画面忽然靠近了一张肉乎乎的脸蛋,紧接着是严向明咋咋呼呼的声音:“舅舅舅舅!我的平板和玩具枪到了吗?”
    孟舟山书桌下面就堆着两个快递盒,他扫了眼,对严向明笑着道:“早就到了,等下次有空让你爸拿给你吧。”
    严向明闻言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孟晴岚抱了下去:“你才多大,买那么多玩具做什么。还学聪明了,知道让你舅舅买。”
    语罢对孟舟山道:“你下次不许给他买东西了。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惯坏了怎么办。”
    孟舟山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闻言笑而不语。
    严向明重新爬到孟晴岚腿上坐着,性子依旧是咋咋呼呼的:“我不,我就要舅舅买。舅舅以后万一结婚了,他最疼的就是老婆,就不给我买东西了。”
    孟舟山闻言一愣。
    而视频那头,孟晴岚好说歹说才把严向明哄走,忽然想起弟弟现在还是单身一人,不由得出声询问道:“你是不打算成家了吗,这么多年也没遇到喜欢的人?”
    孟舟山没有出声。他低头,慢慢扶了扶眼镜。一双眼藏在镜片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工作忙,以后再说吧。”
    孟晴岚常年生活在国外,思想还算开放:“ok,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应该找个伴……”
    她话音未落,只听卫生间忽然传来一阵瓶罐掉落的声音。孟舟山面色微变,对孟晴岚说了句下次再聊,然后就急匆匆挂断电话,从椅子上起身冲进了卫生间,却见隋月声不小心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孟舟山担心他受伤,连忙上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隋月声见是孟舟山,下意识摇头。只是他手背不慎被瓷砖边角划出了一道血痕,看起来异常刺目。
    孟舟山见状也顾不得轮椅,直接把隋月声抱出了卫生间放到沙发上坐着:“你等会儿,我找一下药箱。”
    孟舟山很少用药箱,自己也不记得放在哪儿了,只能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隋月声坐在沙发上,静静注视着他忙碌的背影,悄无声息攥紧了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终于开口:“叔叔,药箱在右边最底下的抽屉……”
    孟舟山闻言拉开了最底下的抽屉,果不其然看见药箱在里面。他忙乱的动作终于有片刻停滞,拎着药箱走到了沙发旁,在隋月声面前倾身蹲下,给他处理伤口。
    孟舟山看见隋月声手上的伤,皱了皱眉:“怎么摔下来了?”
    隋月声垂眸注视着他:“我看见架子上的洗发水瓶子倒了,想伸手去扶,结果不小心摔下来了。”
    孟舟山原本想用创可贴给他包扎伤口,结果发现太小,只能换了纱布:“下次遇到这种事就叫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做,知道吗?”
    隋月声没有回答,而是冷不丁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叔叔,你要结婚了吗?”
    空气有片刻寂静。
    孟舟山闻言下意识看向他,却见隋月声正盯着自己看,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听见了严向明咋咋呼呼的声音。
    “谁说我要结婚了?”
    孟舟山缠好纱布,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天天问些没影的事。”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隋月声后背的伤口还没愈合,出声问道:“后背疼不疼?”
    隋月声抬眼看向他:“叔叔真的不结婚吗?”
    孟舟山叹气,忽然发现兔子似的少年也有些固执:“我问你后背疼不疼?先回答我。”
    隋月声静默一瞬,片刻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疼……”
    孟舟山没想到他真的疼,面色微变,连忙起身掀开了隋月声后背的衣服:“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了。”
    隋月声没说话,乖乖靠近男人怀里,任由对方检查自己后背的伤口。指尖在底下轻轻勾住孟舟山腰侧的衣服下摆,看起来就像虚抱住了他一样。
    “流血了。”
    孟舟山看见伤口上贴的纱布沁出一小片薄红,有些怕伤口崩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隋月声没有动,把脸埋在他肩头,看起来并不想去医院:“没关系,重新换一下纱布就可以了。”
    他后背皮肤白皙细腻,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只是因为太瘦,肩胛骨微凸,看起来就像两片蝶翼,带着脆弱而又破碎的美感。
    和双腿一样,也有许多陈年旧伤。
    孟舟山犹豫一瞬,轻轻撕下了纱布。凶手刺出的伤口只有短短的一寸,却异常狰狞,看起来似乎是少年身上最重的一道伤。
    男人指尖落在少年后背,轻划了一下,激起一阵轻痒,声音低沉:“知不知道,如果再偏一点,就刺到你的心脏了。”
    隋月声闻言从孟舟山怀里轻轻抬起头,注视着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叔叔,刺中心脏会死的吧。”
    孟舟山点头:“嗯。”
    隋月声没什么反应:“哦。”
    孟舟山拧开医生开的药,在隋月声后背轻轻涂抹。少年身躯单薄,落在怀里的触感却柔软异常,他只觉得自己心尖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瞬:“哦什么,你差一点就死了。”
    隋月声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孟舟山太过温柔,他的胆子也大了些许,轻轻环住了孟舟山的腰身,低声道:“叔叔……”
    孟舟山专心致志给他上药:“嗯?”
    隋月声:“你不要结婚好不好。”
    他说:“叔叔,你别结婚好不好?”
    孟舟山闻言动作一顿,低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少年漆黑的发顶,慢半拍问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他们二人俱都惊了一瞬。孟舟山把纱布贴好,抬眼看向门外,眉头微皱:“谁?”
    门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我!”
    是严越昭。
    孟舟山把隋月声的衣服下摆放下来,给他穿好衣服,这才走过去开门。却见严越昭手里又拎着一袋子酒。
    孟舟山看了他一眼:“我不喝。”
    严越昭纳闷:“为什么不喝?”
    孟舟山移开视线:“没有为什么。”
    严越昭往里面看了眼,刚好看见隋月声也在客厅:“那我蹭顿午饭总行了吧。附近的楼都拆迁了,封路,外卖进不来,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伤残人士下去觅食吧。”
    孟舟山盯着他看了两秒,这才侧身让出位置。
    严越昭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进了屋。他看了眼时间,见已经快十点了,对孟舟山道:“哎,你要不下去买点菜,中午炖肉吃。”
    孟舟山道:“厨房有粥。”
    严越昭铁了心要把他支开:“我不爱喝粥,你下去买点肉,我好歹也是你前姐夫,这么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吗?”
    孟舟山俯身收拾着桌上的药箱:“这话你应该对你前妻说。”
    他说归说,但收拾完东西,还是准备下楼去买点菜,因为冰箱已经空了。锅里只有粥,没有菜。
    孟舟山问隋月声:“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下去买。”
    隋月声伸手拉住他,看起来不想和严越昭待在一个屋:“叔叔,我跟你一起去。”
    严越昭坐在椅子上,支着头打量他:“小弟弟,你怕什么,我是警察,又不是坏人。”
    虽然孟舟山一直觉得严越昭像流氓多过像警察,但好在对方人品没问题。他揉了揉隋月声的头:“你刚刚上完药,别乱动,自己玩会儿手机,我很快就回来。”
    语罢穿好外套,拿着钥匙直接出门了。
    房门被关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室内顿时寂静了下来。
    隋月声见状抿唇,推着轮椅想回屋,严越昭却忽然拦住了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好像很怕我?”
    隋月声闻言身形一顿,慢慢转头看向严越昭。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屋内,将光线分割成了明暗两半。隋月声却刚好处于最暗的那边,面容看不真切,一双眼睛阴鸷森寒,细看进去不带丝毫温度,与那天的监控画面完美重合。
    少年缓缓勾唇,轻笑出声,光天白日硬是让人出了一声冷汗,语气轻飘道:“不,我不怕你……”
    他只是,单纯的讨厌而已。
    第120章 戳穿
    隋月声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个警察在怀疑自己。他十指缓缓交握, 因为力道过大,手背上的伤口隐隐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疼痛不是好东西, 但它有时候可以让人保持清醒。
    “说吧,”隋月声轻轻转动轮椅,直接面向了严越昭。碎发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让人难以窥探分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尽管严越昭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少年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面容惊了一瞬。他无意识坐直身形,进入了戒备状态:“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 你接近孟舟山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隋月声闻言无意识摩挲着手背上的纱布, 喃喃重复了一遍。他抬眼看向严越昭:“严警官, 我一个瘫痪, 能做什么呢?”
    “你只要知道, 我永远不会伤害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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