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贽喊完这一句就后悔了,惶恐地当即跪倒在了朱厚照面前。
    在场的太常寺文官们也错愕地看向了叶贽,他们都在想叶贽这时候为何会突然直呼皇帝尊讳,还口出不逊。
    朱厚照也怒极反笑,他一步步走到叶贽面前来:“告诉朕,你为何突然如此暴躁?”
    叶贽全身哆嗦起来,只觉后背发凉,忙道:“臣,臣只是,只是,只是实在是受不了这催情之药,奸贼虽无耻,但陛下也不能因此让我等无辜之臣受其牵连啊!”
    叶贽强行解释了一下后,就尴尬地朝朱厚照笑了笑。
    朱厚照尽管还没有实证确信这件事是叶贽所谓,但他心底里已经则已经怀疑上了叶贽,一个敢在众人面前叱问自己这个皇帝的官员,说明此人内心是对自己这个皇帝没有敬畏的,或者说是早就憎恨于心的。
    朱厚照相信这个时候是叶贽内心最恐慌的时候,心理防线也是最薄弱的时候,所以,朱厚照在走回宝座后就趁着叶贽失魂时顺口问了一句:“叶贽,这催情之药是什么药,可是迷情散?”
    “不是!是荡心粉!”
    叶贽顺口地回了一句,顿时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而恐慌地看了看四周,旋即再次磕头在地:“陛下!臣,臣,臣只是听说,只是听说!”
    “叶少卿!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如此对付陛下!”
    没待叶贽继续解释,太常寺卿刘介顶着一双纵欲过度的黑眼圈,指着叶贽都大骂起来,他也不是笨人,这时候虽然叶贽自己没有承认,但他也能确定叶贽就是暗中给皇帝陛下下药的人,因而,此时的他也是本能地愤怒责问起叶贽起来。
    被刘介这么一呵斥,叶贽一时想到的瞎话也编不出来,只好直接继续磕头:“陛下,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太仆寺丞杨元仪也扶着椅背走了过来,朝朱厚照拱手后,就指着叶贽:
    “你冤枉什么,陛下面前就你一人敢直呼陛下尊讳,可见你早已有不臣之心,如今陛下不过略微一问,满堂朝臣皆不知此药之名,就你一人迅速说了出来,叶贽,枉你身为我大明之臣!没想到你竟包藏如此祸心!”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
    无论是不想让自己继续吃这含迷情的助兴之药,还是表演给皇帝朱厚照看以避免自己被牵连进去,在场的太常寺一系的文官们皆对叶贽叱骂起来,有建言凌迟的,有建言抄家灭族的,有不顾君前仪态直接吐吐沫的。
    朱厚照看着一幅乱象,只淡淡地笑了笑,旋即吩咐道:“带下去,由三法司议罪!”
    朱厚照相信只要叶贽的阴谋被暴露了出来,即便自己这个皇帝不给出具体指示,帝国的国家机器也会给予叶贽这种谋害君父的行为给予最严厉的惩罚。
    因为大明帝国如今的制度与儒家理学思想在原则上其实是在维护自己这个帝王的威严。
    一旦谋害皇帝的罪责被揭露,就算皇帝不追究要网开一面,帝国的统治阶层也不会答应,为维护君权父权与儒家伦理秩序也会对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予以严惩。
    内阁首辅王华本来很痛恨在背后使如此手段的官员,因为他无法理解,作为朝堂上的官员,作为一个应该立志辅佐明君安邦治国的士子,为何会变成一个要把陛下变成昏君,要让清白人间变成浑浊世间的恶魔。
    但现在,王华倒也提不起对太常寺少卿叶贽多大的憎恨,他不用问也明白叶贽为何要这样做,作为改开中法而利天下徽商的前户部尚书叶淇之子,本可以依靠盐利而豪富的叶家不得不承担改革盐政带来后的巨大损失,对当今锐意革新的帝王产生恨意也很正常。
    只是王华不明白的是,饶是有很大损失也依旧是名门望族的叶贽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家族利益真的可以大到罔顾江山社稷之安危么。
    王华不得不承认的是,皇帝陛下朱厚照这一次又赢了,能够通过每日越来越纵情声色的日常生活发现端倪,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帝王的确是心细如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帝王明显是一直没有对自己这些文官集团放下戒备之心的。
    对此,内阁首辅王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理想中的君臣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彼此算计,彼此猜疑,彼此戕害,而是一起携手把这个国家建设到的极盛的时代,远追尧舜,进逼汉唐。
    朱厚照内心何曾又不是如此王华这么想,他不是针对整个文官集团,也不是真的要偏爱家奴,也不是想做一个独裁者,可一系列的事件在告诉他一个事实,那就是想害自己的人不少,想利用自己的人不少。
    “臣等告退!”
    王华等人退出了大殿,朱厚照沉默地看着他们,没有发一言,他相信大明帝国还是有理想主义者存在的,他相信只要自己这个皇帝一直表现出图治天下的决心,就依然会有一帮天下为公的人或者是志同道合的人跟着自己去治理这个天下。
    现在,摆在朱厚照面前的问题是,如何避免有人再在自己饮食上使手段,自己的职业是皇帝,自然不能亲自下庖厨的,而且整个皇家食物供应链上有许多的人靠着这个供应链养家糊口,即便自己想取消也不能取消,那样就会让一大群人失去谋生的手段。
    可朱厚照总得要预防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他不得不下旨,从此以后,太常寺设试吃官,轮班于每日早中晚在御前试吃,而且要设男女试吃官,自己不能只想着自己这个皇帝的安全,宫里妃嫔的安全也得考虑。
    叶贽被凌迟处死的消息很快通过各大报刊传遍了整个北京城,乃至大明的各大主要城市都流传开来,与之同时流传开的还有意图陷害皇帝陛下,让皇帝陛下做昏君的故事,在第二侍从室的有意推动下,人们皆对此事感到瞠目结舌,甚至对文人士大夫的虚伪无耻额越发的憎恶了起来,纷纷声讨叶贽等人的自私。
    以至于在以后,即便再有皇帝陛下朱厚照的不利传言,人们都会选择怀疑,怀疑是不是无耻的一些文官们在故意给皇帝陛下泼脏水。
    文官集团在舆论上的控制力越来越不行,而他们作为大明这个时代的公知,在很多时候,即便说出一些有用的论点也会被质疑。
    夏言没精力去参与对叶贽这种行为的声讨活动,他很敬重皇帝朱厚照,但他并不愿意做一个只知为皇帝陛下朱厚照唱赞歌的臣子,他有自己的理想。
    他想让大明重建洪永熙宣之治,他想让大明拥有开元盛世的样子,他最爱的诗词不是文采一流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也不是豪迈洒脱的“一蓑烟雨任平生”,而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夏言不知道诗家之言是否可以当真,但他觉得皇上朱厚照在京师大学说的很对,帝国的强盛当不应体现在万国来朝上,而是体现在庶民不知饥寒之苦,外番没有侵扰之心上面。
    可夏言自觉遗憾的是他没有成为亲民官,因为在京师大学学习的理科,又因为自己天资聪颖,而被皇帝朱厚照委任为军械局的第一任负责人。
    但他也没有因此有所懈怠,在其位则谋其政,看着从佛郎机人手里缴获的佛郎机炮与佛郎机战船。
    夏言不得不承认,如果大明的匠籍制度不取缔,如果一直不鼓励发明与创造,如果没有陛下对百工之技的重视,大明的朝臣们一直只想着把皇帝变成一个只知祭天听讲的木偶的话,而他们也只想着靠一手持着四书五经一手让百姓们安心种田交租的话,大明现在只怕在军械上已经落后于佛郎机人。
    “若是没有陛下,一个小小的屯门海战也许赢得并不这么轻松,但夏某认为,我华夏的肉食者们不会固步自封到不知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地步,但是夏某担心的是,如果大明内部没有革新的动力,我们就会一直向这些番夷们学习,或许你我这一代会学习,可若是碰见乱世,碰见异族统治的末世,这些个开始在技艺上长于我们的番夷会不会在某一天在学问上也强于我们!我想我有必要去看一看西洋番的世界!不能只是让他们的传教士来我大明,而我大明的儒士去从未踏上过他们的土地,夏某想上疏陛下,出使佛郎机!”
    夏言在写给自己同窗好友张璁的信中如此写道。
    没待张璁回信,夏言就在正德九年夏上疏朱厚照,请求皇帝陛下朱厚照恩准,让他出使西洋诸国。
    朱厚照批准了夏言巡视西洋诸国的奏疏,无论如何,这个时代的大明士大夫们愿意多出去看看总是要支持的。
    内阁首辅王华知道自己在改革朝政上没有自己前任马文升与焦芳那么灵敏,但深受宪法大纲新事物影响的他,决定在自己做内阁首辅期间,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建立起良善的君臣关系,实现真正的众正盈朝。
    内阁首辅王华请旨得准主持了内阁第一次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廷议,他在文华殿文渊阁很是痛批了一干为家族私利而与陛下作对的奸臣,并道:
    “诸位同僚,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吾等既文臣,可因谏而死,因大义而死,但不可因私利而死,因不忠而死!王某认为内阁与各部以及各省地方当成立忠君社组织,以在各衙门内部推行忠君忠国之思想,避免一干同僚因私利而辱我士林之风!”
    王华说着还亲自向兵部右侍郎夏言拱手道:“我大明不乏国之干臣,虽有叶贽这样的自私自利枉顾忠义之辈,也有夏侍郎这样为天下计而不惜远涉重洋之臣,无论如何,我等既为朝臣,当逐奸佞,正清源!”
    王华在士林中地位极高,他这么一搞,一干门生故吏都跟着搞起了这种精神性的文明建设活动,而被他这个首辅亲自拱手作揖的夏言也因此巧合地被称赞为当世之张骞。
    可无论如何,朱厚照见此还是很满意的,在他看来,清流官员也不是一无是处,若果能都像王华这般致力于维护帝国统治秩序正确引导帝国思想,也不失为利国利民之事。
    当然,朱厚照也知道,如果不是王华因为其子王阳明投资皇家产业而使其王家成为了与皇家利益一致的官僚资本家,他王华这个清流权贵也不会变得这么忠心于帝事。
    虽说,大明帝国这一次开始以主动和自信的姿态去了解西方世界。
    但此时,佛郎机驻扎满剌加的舰队司令官阿方索此时并不欢迎大明帝国突然主动要出使自己佛郎机国的行为,因为他认为大明帝国无辜攻占屯门岛甚至俘虏安德拉等人且强行要求且支付巨额侵略罪赎罪金的行为是对自己佛郎机国不礼貌的行为。
    在得知大明两广水师占领屯门岛,且俘虏安德拉等佛郎机人后,整个驻扎在满剌加的佛郎机舰队就彻底震动了!
    阿方索当即叫嚣要让大明知道一下厉害,便立即准备派兵出击大明。
    不过,在阿方索还在准备之时,傅珪与汪宏率领的大明水师已经抵达了满剌加巴淡岛,这一次,大明带来的是五艘主力风帆战舰,二十艘硬帆战舰再加上其他辅助船五十余艘,在整个南洋已算是规模不小的舰队。
    而阿方索显然还对大明舰队的实力不甚了解,此时的他驻扎在满剌加的战舰不过十五艘,总兵力也不过千余人。
    不但如此,在汪宏的威逼利诱下,跟着安德拉等佛郎机人当通译的杨三等汉人早已把满剌加的真实情况告知了给了他,所以,大明舰队一抵达巴淡岛,汪宏就带着五艘主力风帆战舰朝阿方索在满剌加的主力舰队停泊点疾驰而来。
    当阿方索还站在船舷上享受静谧的海风时,海平线尽头已经出现了五艘大明风帆战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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