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好不好?
    李幼荣其实对自己露素颜没什么概念——当时拍《对不起谢谢你》有一段时间他也是一直素颜呢。他拿了毛巾擦干净脸,带上角色情绪回头跟邓泽阳对台词,“鸿哥,你这么着急把我往上海忽悠,是不是收人家好处了?”
    西山鸿脸上有些不自然,邓泽阳还给他加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那,那哪能呢?我这不是以为你想园子了嘛。”
    “我想是想,可我也没打算去。”李幼荣说着低头满抽屉地找烟,“上海现在真不是个好去处。”
    邓泽阳见他找半天找不到,不想这段被cut,毕竟马上就演完了,他灵机一动,连忙从自己兜里掏出两根雪茄送给他,“乱的是他们有权有势的,抓的是那些不想好好活的,跟我们一唱戏的有什么关系?”
    剧本这里是花时自己拿烟抽了,李幼荣找了会儿发现没有后就估计是道具组放错地方了,他心里跟邓泽阳是一个想法,所以当邓泽阳给他递台阶,他立马就接下了——虽然还是嫌弃地把雪茄丢到了一边,可人物动作就是比刚才丰富了。
    他继续对词,“那你想讲什么啊?他梅兰芳有骨气,他是大师,我花时没骨气,我就只是个老板了啊?虽说都是江湖上讨生活的,可我花时也不差那一口饭,我用得着还眼巴巴往日本人身上贴吗?你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了啊?”
    等李幼荣做完最后一段表演,这段完美收场,“cut——”
    片场也顿时嘈杂起来。
    刚才最后一句差点把上海口音带出来了,李幼荣伸了伸舌头,自己转身“呸呸呸”了好几下。
    邓泽阳那会儿已经去检查抽屉了,“那什么,道具组,烟呢?”
    烟对花时这个角色来说,就是一个符号。
    “我记得我放里面了啊。”负责摆设这里的道具小弟噔噔地跑过来,对着抽屉好一番翻腾,因为这里还要给特写,所以抽屉里真的装了很多东西,可那是一包烟不是一根针啊。
    后来找了半天没找到,还把哪个导演吸引过来了,他看了会儿,直接把抽屉拆出来,再往里头一看:
    嘿,那包烟掉里头被压成夹心了呢。
    还是老江湖有经验。
    李幼荣举着那包完全没了形状的烟盒乐不可支,“这还能抽吗?”
    他这么一说,道具组立马拿回去换了个壳。
    后面还有它出境的地方呢。
    休息了会儿,第二场开始。
    这一次是李幼荣和周济怀的对手戏。
    周济怀这次的形象也是突破,饰演一个学生,执行任务时会戴上大胡子伪装成中年男人的地下工作者。他在第一次定妆的时候还摸着下巴给李幼荣开过玩笑,“我这几天累得,胡子真的长得超级快。要不是戏里有两副面孔,我还不想刮了呢。”
    李幼荣也搞不清他到底是老样子不修边幅呢,还是做了爸爸后更加不修边幅。
    有家庭的男人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次对戏,时隔一年,和邓泽阳一样,李幼荣都察觉到了对方的进步。
    他当时有一瞬间分神在想,跟自己对戏的他们会不会也会觉得他在进步呢?
    他觉得需要更努力一点。
    “我们有一批西药,你有办法运到南方去吗?”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花时对之前死活都不同意的上海之行妥协了。
    对着周济怀饰演的杨添,李幼荣这时没有露出任何一点尖锐,他反而要尽量让自己的这个角色显得开心:
    “上海那个地方好,人杰地灵,我就是上海人,我在上海还有一个园子呢,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去,我哪里能不高兴的?”
    这一次,李幼荣没有控制住,整整一段话都带着乡音。
    可听起来似乎更加真实了。
    直到导演喊“cut”,李幼荣也没从那种状态里出来。
    他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李幼荣不敢停下来,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真的很难得。他去跟导演说了一下,转身就急冲冲地往房间里跑。
    他要拿纸笔,就像之前牟志布置的作业一样,写一篇关于花时的分析。
    他没有乱想,他当时在片场真的在那一瞬间,感觉【花时】这个人物自己活了起来。
    花时小时候很苦,他是进了戏班子后才体会到了活着的滋味。他在戏班子里从来没有吃过苦,他没读过书,背戏文却是一遍就会,在师兄弟们还被师傅打得哇哇叫的时候,他已经登台打杂了。
    花时一直唱,唱到二十多岁,唱成了戏曲界的代表人物。虽然没办法到达梅兰芳那个声望,但是他现阶段已经做到最好了。要想超过,他自己也认为那只是时间问题——就跟赶走坏军阀,成立一个有着新秩序的国家一样,都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没想到,军阀走了,鬼子来了。
    他虽然平常时候不自觉的扭捏作态,可他骨子里也是个有些铮铮铁骨的汉子,他知道国家是什么,知道民族是什么,他的荣辱感不比任何人差。
    全国各地都在打仗,上海也不存在歌舞升平。看似平静的湖水下是各方势力的角逐。他知道去了上海免不了要给各种各样的人唱——其中就有汉奸。
    难道真的梅艳芳有骨气,他就不能没有吗?
    所以他决定,在去上海前,在北京最后登一次台。
    一口气写到这里,李幼荣急得都喘起了气。
    上次在《傻娘》剧组,荣月娇不止照顾他,也教了他很多别的东西。
    “一个好演员,不是把自己的戏演好了就配称为好演员。你更多的,是要去照顾跟你对戏的,还有你这个人物的感受。你想把一个人物演活,可以尽量去想他的各种,如果有相似的地方你也可以代入他,但更多时候你需要的是及时把你自己抽离。打个比方,你平常生活时喜欢咬指甲,你不能把你的角色也演成喜欢咬指甲。就是说——李易铭演的树儿是树儿,但是树儿不能是李易铭。”
    就像现在这里:李幼荣和花时都是花旦,唱得最好的都是《游园惊梦》。可花时是花时,李幼荣是李幼荣。
    后面有花时的登台戏,可之前李幼荣并没有仔细研究过该怎么演。
    可今天这一番顿悟,他明白了。
    他得好好琢磨,不能辜负花时,那天他唱是得唱,可唱出来的,得是属于花时的戏。
    ?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了,最近好像app有点迷,你们好多评论都送不到作者后台来
    第232章 步步生莲
    李幼荣唱得是梅派,可按照人设,对梅兰芳又爱又恨甚至觉得自己日后能胜过他的花时肯定不会唱梅派。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听到李幼荣把这个话拿到面前来说,总导演蔡文对他在这方面的钻研劲儿还有些讶异。
    “我想请一个月的假,去跟别的老师学习学习。”这是昨晚李幼荣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办法。
    蔡文把手里的书合上,转过身正对着他笑了笑,陈述:“你知道,电影里关于花时唱戏的镜头,剪进正片里不会超过五分钟。你请一个月的假,都够你重新拍一部新电影的三分之一了。”
    李幼荣倒没想到这个上头去,他反问:“您是觉得我不应该下这个功夫吗?”
    蔡文摇头,“重点在你,你自己觉得值吗?”
    李幼荣于是问他,“如果到时候片子不由您来剪,关于花时唱戏的片段会被剪掉吗?”
    “不会。”蔡文说:“排在第三号的角色,就算戏份被平摊开,我们也要让他这个形象丰满起来。他在剧里唱了两唱戏,一场是去上海前,在北京湖山的台子上唱的一曲——我们编辑组的老师们取得小标题叫《告别》,第二首就是在临死前唱的那首《叹息》。这两唱戏,甭管唱的是什么内容,给人物立下的首尾呼应的效果是不能没有的。这么跟你说吧,当时我们几个导演跟编剧讨论这个角色的时候就有说,演员怎么演不重要,反正这两场我们必拍。”
    “那我觉得我这一个月用得很值。”刚好李幼荣也是这么想,导演怎么拍他不管,他会把他理解中的“花时”演出来。他说:“就算放到成片里去只有一分钟甚至被整个剪掉,我也想要学好了再演。”
    李幼荣现在做出的努力已经不单纯地,只是这个电影,他更多的是为了这个人物。
    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接到这类的角色,他想好好演。
    蔡文的表情比刚才李幼荣进来时温和了很多,他起身还去给他倒了杯茶,“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昨天晚上。”其实李幼荣很惭愧,他抖了好几下手指头,纠结地说出了实话,“我这次运气挺好的,有两个组约我。都是去年10月一起谈好了的,行程方面是先定的《傻娘》,《青花》说是3月开机,我就也没怎么上心,平时除了陪家里人外,大部分精力都放到《傻娘》身上了。”
    蔡文善意地笑了,“就对我们《青花》很有自信对吧?”
    “是有些盲目自信。”李幼荣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说:“当时看完剧本,只是想着这个人物好,拿起来就往自个儿身上套,确实没多想。可是后来在《傻娘》剧组,牟老师和荣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是听了他们的话,才反应过来以前演戏只凭着本能,只想着自己演,根本没有主动地,让角色自己活起来的想法。”
    再想想,《同舟济》的金狮奖,他拿在手里确实有水分。他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演技,根本不值得受网友吹捧。
    蔡文故意问:“那你现在后悔了?”
    “后悔了。”李幼荣把茶放到桌上,并拢双腿没那么正式地,坐着鞠了一躬,“我小看了《青花》,也小看了花时。”
    “你其实应该高兴,能这么感觉说明你踏入了更高的一个境界。”蔡文说:“敏而好学,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没有不出彩的角色,只有不努力的演员。你肯愿意为了一个不到几分钟的镜头去花时间钻研,虽然觉悟得晚了点,但关系不大。希望你以后能继续保持,这次的假我批了。”
    李幼荣当时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能告诉我你的具体打算吗?”
    花时是一个虚拟的人物,按照剧本里写的,北梅南花,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肯定不能从梅尚程荀中任何一派的唱法一致。所以现在,李幼荣是打着去找别派的想法的。
    他在拿到假期的第一天就先去燕京找了师父。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又听陈小楼讲了两天古,后面又被他带着去见了各家已经退了休的大拿。
    “花旦确实不止【梅派】一个唱法,你现在学,就算下苦功也只能学一个皮毛。”
    师父的这句话听在心里,让李幼荣更悔,也更加坚定了他日后仔细对待每一个角色的决心。
    来来回回半个月,李幼荣终于在各种大佬家以及师父的耳提命面中,定下来了与以往完全不一样,属于花时的唱法。
    接下来就是苦练了。
    唱,念,做,打,四功细节都要推翻重来。为了方便,后来的日子李幼荣索性就在陈小楼家住下。他凌晨时开始起来练功,本来就睡得少的陈小楼也是每天精神抖擞地盯着他看。那一句句的唱词陈小楼虽说唱不出来,可他耳朵灵光,能辨得出好坏。
    他每日都拿着藤条守在旁边,李幼荣一旦唱错一句就得挨上那么一下。
    师母张文慧虽然心疼,可这好久没有过的感觉也是让她感慨万千。
    “我最近天天想到我们家瑞玉小时候。”跟老姐妹们聊天时说起这事儿,张文慧好几次都热泪盈眶,“人老了,老了老了,就得死,还不知道能看这孩子多久。”
    张文慧的朋友都是跟她情况差不多,年轻时要么是唱戏的,要么是资深的票友,平常闲在家没事,爱好就是早晚出去天天广场舞。现在一听,嘿,老陈家在教徒弟唱戏,这广场舞也不跳了,一个个的跑上门来凑热闹。
    “诶,刚才那句高了不是?”
    “得轻些,再轻些。”
    这群大妈们也是好心,指出来的点都非常正确,可对于陈小楼同时落下来的藤条,打在李幼荣也是真疼。
    好在唯一能使他欣慰的,是重压之下出效果。
    去跟蔡文销假回组的那天,李幼荣穿上衣服,在街坊领居的注视下,用新唱法唱完了整整一场《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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