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和殷娇两个早已力竭,一个嗓子唱劈了,一个已经坐在了地上,一个比一个狼狈,眼前的空景也格外的凄惨。
    但四人的心情,却都不坏。
    我扶先生起来。
    谭昭抬头,见是温润贵公子张良,也不同人客气:谢了。
    先生高义,吾不过做些小事罢了。
    亡灵往生之后,这里的结界不攻自破,只是这里仍然是数万人的埋尸之地,即便结界破了,也是十死无生的大凶之境了。
    公子酒听到人声,立刻从马车上下来,一看大佬居然被人搀扶着过来,立刻跑过去接人:这是哪里受伤了?要紧吗?
    张良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这位九公子与钟焕之间奇怪的关系,但聪明人自然不会点破这些,反而非常和善地将人交还回去:钟先生施法脱力,还望公子好生照料。
    多谢。公子酒飞快道了声谢,没有大佬照拂,他怕一个人罩不住场面,准备先行分开再说。
    谭昭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条咸鱼了,刚准备瘫上一会儿,就听到了来自鲛人少女的传音入密:钟焕,你可以试试报我的名字。
    随后,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谭昭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一笑,看来他这趟出海,小命算是保住了。
    大佬,你笑什么啊?
    谭昭抬头乜了一眼人,心情还算是不错,遂道:可猜到刚才那位贵公子的身份了?
    公子酒挠了挠头:大佬,你这不就是为难我嘛,这哪里
    是个名人,他姓张。
    张?公子酒瞪大了眼睛,随后哇地一声惊叫起来,啊啊啊啊,我偶像,我要掉头回去找他签名!
    第162章 世界太疯狂(十六)
    公子酒一副追星少年的模样,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
    谭昭这会儿身体上疲惫得很, 精神却很亢奋, 没什么睡意, 自然不介意打击打击少年人的斗志:掉头回去,然后被你家偶像吊起来打?
    你胡说!张良大大根本不是那等人!为了偶像, 即便是大佬也可以据理力争。
    谭昭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公子酒的伤口:入夜了,让马车停下吧。
    哦。公子酒低低应了一声,赵高一群人还都晕在后头的马车上, 他下车拉住跟着他们走的马, 这才停了下来。
    这冬天里大晚上的, 又冷又阴,要不是拿着大佬做的护身符, 他根本不敢下马车, 四周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 公子酒闭着眼睛, 快步回了马车。
    马都栓好了,大佬你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谭昭看了公子酒一样, 接过馍饼随意咬了一口, 这才开口:不怕了?
    公子酒哼了一声, 倒了杯水递过去:男子汉大丈夫, 闭着眼睛就过去了!
    少年, 我很有理由怀疑你没栓马就回来了。
    啊我差点忘了,那些城旦逃犯公子酒这才突然想起来那群被控制的逃役民夫。
    你家偶像张良会解决的。
    闻言,公子酒心下立刻放心:也对, 张良大大那么有才,好像是用不着我多操心哎。
    谭昭没好气地开口:就算咱俩想管也管不了啊
    啊好痛!
    公子酒突然就抱着胸口满车厢打滚,脸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谭昭及时拦住,可能这会儿公子酒胸口已经挠得全是伤口了。
    痛
    唧唧唧唧!风狸忽然从谭昭肩头醒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别闹,他只是怨气入体了。
    唧!
    谭昭这会儿体内空空荡荡的,半点儿灵力也无,即便是有法子缓解对方的疼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幸好他白日里将对方的伤口用鹿活草治好了,否则现在他俩真的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撑着点!
    只可惜,公子酒已经痛得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被胸口蔓延出来的无边疼痛控制着,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象。
    他好像变成了长城脚下的一个民夫,累了倒下,又变成另外一个人,每日每日都在做工,不知疲倦,不知劳累,身体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啊公子酒疼得尖叫出声,引动外头的怨气纠集,谭昭见状终于伸手,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
    唧唧?
    若只是普通的怨气入体,等我恢复气力就能替人拔除,再不济多晒几天太阳,也能缓解。谭昭一叹,这难就难在,这怨气是因始皇苦役所产生的,公子酒是秦朝公子,有事儿子服其劳,某种意义上的父债子偿了。
    唧唧?
    谭昭揉了揉风狸的小脑袋,递了个果子过去,自己则取出放在系统空间的最后一坛冰酒,轻轻呷了一口,果然五脏六腑都好受了许多:小祖宗你果然敏锐,公子酒不是此间中人,天道排斥他,趁其不备要其命,摆明了趁火打劫呗。
    系统:你也是真敢想,就不怕天道爸爸天雷警告了?
    [自说自话罢了,天道爸爸那么宽宏大量,又怎么会同我一个小人物计较呢。]
    天道爸爸:不吃彩虹屁,拿走!
    风狸闻言,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一副小可爱的模样:唧唧唧唧!
    哎呀,小祖宗这是关心我呐,放心,你饲主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安心吃果子吧。哎呀,小祖宗的头软乎乎的,真好摸。
    风狸就抱着果子安心地啃起来,只要储备粮没事,它乐得不操心。
    所以啊,想要拔除怨气,那么只有唯一一条路了。
    第二日,太阳出来,公子酒终于幽幽转醒,这一醒来就得知这么一个噩耗,简直是当头棒击啊:我真的办得到吗?
    公子酒摊开自己的手掌,肉肉的,没有任何的老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他知道自己仗着后世的阅历可以搞出些新东西,但除此之外,他就什么都不会了。
    他甚至连这个时代的字都还没认全,写出来更是一塌糊涂,这样的他,真的能净化因为修筑长城的数十万民夫怨气吗?
    这听着就跟天方夜谭似的,如果他有大佬的能力,说不定还能肖想一二。
    那就只能等死了。
    公子酒如丧考妣:这么残忍的吗?
    谭昭也没有其他的法子,至少他是没有了:谁让你那么热心善良呢。
    哎,这年头果然好人没好报,还以为是英雄救美呢,谁知道美是个蛇蝎假美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小命都搭进去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公子酒趴在地上,开始哀嚎。
    马车缓缓行驶,朝着幽州城外而去。
    谭昭这回也算是元气大伤,不欲与赵高等人斡旋,便让人一直晕着,等到了地方让公子扶苏自己看着办。
    朔方的夜,格外地寒冷,越往幽州长城走,公子酒的伤口就越来越难受,他心想这趟出来可真是亏惨了,不仅研究许久的火炕没享用上,连命都要搭进去了,却半点忙都没帮上,简直了。
    大佬,我要是死了,能麻烦你将我葬在福建福州吗?那是我在现代的家乡。
    放弃了?
    公子酒摇了摇头:没呢,万全的打算嘛。
    谭昭思忖了一会儿,颔首应下,再过个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到驻守的屯兵地了。
    什么人?
    公子扶苏是在坍塌城墙上寻找坍塌原因时收到消息的,他知道朝中定会派人前来,以防情况不好控制,他才甘愿以身犯险,却没成想来的人赵高和九弟。
    他们人在何处?
    禀公子,赵郎中在途中遇伏,此刻仍然昏迷不醒,九公子无事,此刻正在大营之中。
    还不带路。
    说真的,公子酒来到这个世界,在钟焕没有出现之前,最能给他安全感的绝对是公子扶苏。扶苏就像一个完美的兄长,他仁厚又宽广,不像始皇爸爸那么无情冷酷,若说先开始只是为了活,那么后来他就是衷心地希望扶苏能登临高位了。
    什么胡亥赵高李斯,boss统统推倒,然而现实意外地骨感。
    兄长!
    兄弟俩见面,谭昭摸了摸鼻子,安分地站在一旁当着背景板,直到两人谈得差不多,他才将赵高等人的情况一一道来。
    扶苏当即大惊:竟有这等事?
    说实话,历史上的扶苏死得太可惜了,几乎所有听到这段历史的人都会有个假设:倘若公子扶苏在接到假的旨意后,没有自杀,秦朝会如何?
    与胡闹的弟弟胡亥不同,公子扶苏非常得民心,他也不是那等苛刻的性子,但就现在这个状况,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吗?
    确有此事。
    公子扶苏的脸色显而易见有些难看,他或许并没有全信,但这段时日以来他所看到的惨烈,也都是真的:此事,还请先生先不要声张出去。
    谭昭拱手:喏。
    这一路奔波劳累,谭昭答应下来,就有人请他下去休息,他自然不反对,只是给了公子酒一个眼神,让他晚上来找他。
    公子酒已经习惯每晚被打晕,神情厌厌地点了点头。
    到了晚间,谭昭吃过一顿粗糙的军食,就等来了已经在克制疼痛的公子酒。
    还好吗?
    不好!
    话音刚落,公子酒就被打晕了,谭昭点上一支安魂香,这事儿也算是办妥了,除了
    大公子既是来了,便请进来吧。
    谭昭其实也没指望公子酒能瞒过公子扶苏,毕竟始皇爸爸教养长大的儿子,绝不是什么傻白甜。
    果然,烛影微动,身形颀长的公子扶苏出现在了帐内。
    先生这是何意?
    路上遇伏,九公子怨气入体。
    扶苏皱眉:不能拔除?
    不能,他不像大公子有福泽庇佑,却又生在皇族,十万民夫怨气不消,九公子体内的东西也不会走。
    为何独独只有小酒?
    谭昭将公子酒扶上软榻:大公子心中已然明白,又何须下官多言。
    那赵郎中他们呢?
    谭昭也非常敢讲:狼子野心,来者不善。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公子扶苏眼神定定地望着面前坦然自若的人,好半晌才开口:那么,先生可有解法?
    收起伪装,谭昭的行事作风一向非常果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放肆!
    公子说的是。
    如果公子酒还醒着,定然佩服大佬不愧是大佬,狂起来谁都敢怼,不过很可惜他被打晕了,还怨气缠身。
    自然,也就看不到大佬的骚操作了。
    夜深了,大公子可想瞧瞧这夜里的魑魅魍魉?谭昭撩开营帐旁的小窗口,冷风倒灌进来,吹得火苗几乎要灭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扶苏只觉得今晚的夜格外地凉,也格外地使人心惊。
    随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
    第163章 世界太疯狂(十七)
    长城内外,寒冰冷铁凝成霜。
    冷空气从肺管子里转了一圈, 几乎能将人的肺腑都冻住, 旷野无人, 长城本就是防御工程,建造在崇山峻岭上, 唯有凛冽的西北风与此相伴。
    先生以为长城如何?
    两人藉由谭昭的飞遁之术,转眼间便从山脚下的营帐来到了坍塌城墙的废墟之上,凉凉的月光洒在断壁残垣上, 孤寂得很。
    扶苏清楚明白地知道, 父皇想办成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不需要多久,这里的石块就会被人清理走, 城墙又会重新筑造起来, 完全没有如今倾颓的模样。
    谭昭自觉是个老实人, 所以也只说老实话:功在千秋, 而非今朝。
    先生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只可惜
    谭昭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是讲始皇爸爸的坏话, 所以好孩子扶苏自然不会言之于口, 不过也无外乎横征暴敛、不施仁政这八个字。
    故而, 他也没接着人的话往下说, 反而是道:公子可准备好了?
    什么准备, 自然是看看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致了。
    公子扶苏颔首的刹那,谭昭指间聚起灵力在人眼前一掠而过,如同和煦的轻风拂过, 只觉得眼睛一暖,随后
    世界,刹那间喧嚣。
    这个世界,未知的地方,永远比想象中的更为惊人。
    扶苏从小受儒家教育长大,虽说秦律严苛,他也在父皇的逼迫下见过不少世道的黑暗,但他心怀理想,希望国家与百姓变得越来越好,他也一直都这么努力着。
    但很显然,他入朝十数年,仍然空有虚名,并无任何实政。
    他想要保护和维护的,于眼前这般景象,就像是一场笑话。
    好半晌,扶苏才勉强收拾好心情,低声道:先生给吾看这些,究竟是想做什么?
    谭昭方才一直站在旁边,此刻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下官与九公子一见如故,只是想帮帮他罢了。
    当真这么简单?
    谭昭却自有一番说辞:人嘛,都是自私的,有心怀天下之人,必也有只顾眼前的人,况且想救九公子的命,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愿闻其详。
    谭昭伸出手,在凌厉的山风中比了个二字,还在人眼前晃了晃:两年,不出两年,天下将倾。
    轰隆
    扶苏被闷雷惊醒,公子仪态皆无,怎会有人敢如此大胆!
    便是连系统也觉得自家宿主又疯了!
    谭昭却对惊雷声仿若未闻,不过他即便想要接着说下去,扶苏也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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