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下人才刚回来没多久,便直接传出了对方已有婚约的消息。
    还没等京城各家去探查是谁下手这般迅速,两家便已经将婚宴请柬都散了出去。
    再一看请柬,嚯,另一方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人物。
    若说秦以宁是谁,京中应当没有几人知晓。
    可若是说起秦老大人那外孙女……不,现在应当直接称作孙女了,那在京中的名气,可是各家贵女中的头一份儿。
    没有旁的原因。
    母亲合离还能将孩子带走直接改为母性,记入母族族谱的,放眼天下估计也就这一位了。
    不夸张地说,满京城里凡是能叫得出姓名的人家,在提及亲事时,都恨不能绕着秦家这位走。
    甚至在婚宴定下时,秦以宁都没能请到她的女傧相,只能由刚从漠北赶来的穆白芷和穆白芍二人送她出嫁。
    由此便可见,秦以宁在后宅女眷之中,究竟是个什么名声。
    可如今,穆空青这位最是炙手可热的佳婿,竟当真被那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秦家摘了去?
    且不提旁人心中诸多思量,那满京城的闺秀,可都不知撕碎了多少帕子了。
    京中贵女嫁人,无非就是两种选择。
    一是家中嫡女,多能嫁得门当户对,为家族添一位得力姻亲。
    二是不幸生为庶女,多是嫁予那寒门新贵,图个以小博大。
    前者瞧着光鲜,可初入高门,上要侍奉公婆,下要弹压家奴,对外维系人脉,对内还要照看丈夫的通房小妾。
    万一运气不好,说不准刚一进门,就有那么几个庶子庶女等着自己。
    后者更不必说,本身就算得上半个弃子。
    丈夫出息还好,即便当下日子苦些,也总算有个盼头。
    若是丈夫出不了头,那便是一辈子都只能这么过了。
    可穆空青却不同。
    他有寒门子弟的清净后院,又有高门子弟的敞亮前程。
    别说那庶出闺秀想要嫁他,即便是京中高门嫡女,也有不少人看中穆空青行事清正,视他为良人的。
    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状元郎,怎么就娶了秦家那离经叛道的姑娘了呢?
    可无论心里再怎么嘀咕,该给秦老大人的面子得给,该同穆空青示好的也不耽误。
    即便结不成姻亲,也犯不着去得罪人嘛。
    因此,这场婚宴办得也足够热闹。
    叫人意外的是,本以为穆空青一介寒门子弟,家中必然无甚财力,给秦以宁的聘礼应当也简薄寒酸得紧。
    却不想穆空青若论财力,确实及不上秦家,可也绝对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寒酸。
    只看每年从秦家得来的那些分红,这数年下来,也足以称得上是天文数字。
    那笔银子的存在,在当初续签契书时,孙氏和穆老二便知晓了。
    只是那数字太过巨大,大到孙氏只瞧上一眼,便觉得喘不上气来,更不敢将这银子拿在自己手中,于是便一直交托给周秀才保管。
    先前穆空青返乡,同他老师商量婚事时,周秀才便顺带将这笔银子全都交给穆空青了。
    眼下穆空青置办聘礼婚宴,便是由此处出的银钱。
    原先穆空青本想着这样中规中矩的就好。
    可在他知晓秦以宁因着身世,连女傧相都无法请来时,不知怎的便对这位合作伙伴心软了。
    兴许是出于为搭档撑腰的想法,穆空青硬是在百忙之中抽空猎了一对大雁,还特意将它们精心养着,活蹦乱跳地送去了秦老大人府上。
    原本那份在高门大户眼中算不上贵重的聘礼,也因着这对大雁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不在稀少,而在亲手猎雁的这份心意。
    婚礼当天,秦以宁没有兄弟送嫁,穆空青便亲自将她背上了花轿。
    两辈子头一回同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性如此亲近,穆空青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而秦以宁不知怎么的,听着身边的喜婆惯例地说着吉祥话,忍不住就拍了拍穆空青的肩,凑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句:“穆大人,人家夸我贤良淑德,祝咱们举案齐眉呢。”
    以秦以宁的性子,谁敢让她“举案齐眉”,她不得掀了人家的“案”才能罢休。
    穆空青被她说话时的吐气吹得痒痒,不自觉地侧头避了一下,对着盖头下的人道:“您就忍忍吧,横竖也就这么一回。”
    穆空青的话说一半,脖颈处又被那盖头上坠着的流苏坠子滑过。
    穆空青不是那耐痒的人,这突如起来的一下,好悬没叫他笑出来。
    这宅邸太大也是问题,只是将秦以宁背上花轿,也得走上近一刻钟。
    穆空青无奈地压了嗓子道:“秦大小姐,您把那帕子上的流苏弄远些吧,我怕我一会儿给你摔下来。”
    秦以宁新奇道:“穆大人这是怕痒?”
    她说话时又不自觉地低了低头,眼看着流苏扫过穆空青的脖颈,而穆空青肉眼可见地动作一滞。
    秦以宁忍笑,依言向后仰了仰,没再叫那流苏碰到穆空青。
    将人送上了花轿,穆空青跨上高头大马,一路回了穆府。
    秦以宁的嫁妆浩浩荡荡地抬了一百二十八抬。
    除却属于秦氏家族的那部分产业,秦夫人和秦老大人这些年来的私产,几乎八成都给了秦以宁做陪嫁。
    这下可不止是闺秀们懊恼了。
    不少纨绔子也在心中暗忖,若早知道这秦家姑娘的陪嫁这么多,他们勉强一二将人娶回来放着,倒也不是不行。
    好在穆空青府上什么都不多,就是空置的院落多。
    秦以宁带来的嫁妆人手一一安排下去,刚好将穆府原本的空档补上。
    而后拜过天地高堂,秦以宁被送入新房,穆空青则要留下敬酒。
    知晓穆空青与秦以宁并无夫妻之情者,除却他们二人自身外,便只有秦夫人了。
    哪怕是秦老大人,也只当是孙女看中穆空青品行。
    是以平时在府中,穆空青和秦以宁还是得同榻而眠,也不好直接分房去睡。
    好在穆空青早早便有了准备,特意在主院卧房中放了张大床。
    即便上头睡了两个人,也不至于肌肤相帖。
    秦以宁在见了那张大床之后便愣住了。
    她都无需多想,便能知晓穆空青的意思。
    秦以宁说不好自己是怎么想的。
    先前穆空青便有暗示,他会尊重秦以宁。
    只是美人在怀,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天下间,又有哪个男人真能守得住呢?
    秦以宁原本攥紧了袖子的手略松了些。
    无论穆空青此行是否发自内心,哪怕只是做给她看的,她也依然感念。
    而穆空青也当真做到了。
    于穆空青而言,两人目前只能算是交浅言深的朋友。
    日后会怎样他不知道,但目前只拿对方当个同居室友,这个分寸穆空青还是可以守住的。
    婚后第三日回门,穆空青第一次正式同秦老大人长谈。
    这位秦老大人不及耳顺,却已须发皆白。
    然而不同于略显老态的外表,秦老大人精气神十足,说话也尽是干练的风格。
    “以宁性子执拗,行事也常有出格,日后还望你多多包容了。”
    只从这一句便能知晓,秦老大人未必认可女儿和孙女的理想抱负,但却因一片慈心,硬是顶着家族压力护持她们。
    而穆空青话里话外对秦以宁的维护之意,也叫一众等着看她笑话的秦家人大失所望。
    随着年岁渐长,秦以宁的男装打扮破绽越来越多,每次出门都得万分小心。
    如今得了已婚妇人的身份,在外行走便更要方便许多。
    这头是穆空青销假入职的第一天,那头秦以宁便借着送他的名义也上了马车。
    将穆空青送到翰林院府衙前,秦以宁一时兴起,满脸不舍地同他告别,将府衙门前同来点卯的同僚看得好一阵艳羡不已。
    而后这位“贤良淑德”的穆夫人,转头便坐着马车出了城,好生整治了一番城外庄子上的散漫下人。
    穆空青在见过上官之后,照例被分配了整理史集的活计。
    穆空青的上官乃侍读学士王大人。
    王大人知晓张华阳与穆空青交好,索性便直接指派张华阳同穆空青一道。
    张华阳已经在翰林院做了两个月了,对这些活计早已上手,如今带着穆空青也是驾轻就熟。
    “这些东西年年都整,也年年都没什么好整的。”
    屋内共有四张桌案,分属于另一位从六品修撰,以及张华阳、榜眼沈桥这两位编修。
    余下一张空的,便是穆空青日后办公的地方。
    眼下屋内无人,张华阳说话也少了顾忌。
    “那位邹大人乃是上一届的状元郎,出身泗水邹氏,与谢学兄有旧怨,对我等也多有迁怒。”
    张华阳口中的“谢学兄”,乃是六年前那届殿试的状元。
    也是大炎朝的第二位大三/元,出身永嘉书院,如今已是正六品侍读。
    张华阳说起这事儿来满腹怨气,一看便是在那位邹大人身上受了不少闲气。
    “不过还好,空青你与他同级,想来他也拿捏不了你什么。”
    张华阳话还没说完,便听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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