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周,谢清呈太累了,他倒了点水吃了点药,在床上躺着睡了一会儿,等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黎姨不在,他也懒得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于是摸出手机随便点了一份外卖。
    点完还没把页面关掉,一条微信提示就跳出来了。
    贺予:“你在哪儿?”
    谢清呈懒得回。
    第二条信息又弹出来了:“我来医科大找你,没看到你人。”
    “……”
    谢清呈累得不想打字,能少打就少打地回复:“家。”
    贺予倒是好像字多不要钱:“你在家?你回家了吗?谢雪是不是也和你一起?”
    一直紧绷的人,一旦回到安心的领域,彻底放松了下来,就很难立刻上紧发条。
    谢清呈就是这样,他平躺在老式木床上,松着领带和衬衫最上面两粒扣子,整个人都懒懒软软的,连手指都懒得动了,直接摁着发语音,嗓音有些慵倦的沙哑:“你烦不烦啊你,她没和我一起,周末了,还来找我干什么?也没奶给你喝。自己不会点外卖,还要人陪?”
    他平时对贺予说话也不至于这么呛。
    主要之前被贺予发现他作弊,他有些丢身段,又没想好该怎么扳回一局,因此整一周都没找过小鬼。
    现在贺予主动弹他了,他也来火,想要休息,不想操心神经病。
    神经病果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来了条文字消息。
    “我有些无聊。”
    谢清呈继续毫无波澜地语音:“和你同学玩儿去。”
    文字消息:“我想来找你。”
    “你听不懂我说话贺予?我周末,要休息,而且我在我自己家,你也就小时候来过几次,不记得路。”谢清呈烦躁地拒绝他,但可能是因为平躺在床沿,人又累,不免带上些柔软的鼻音。
    贺予又是一条文字消息:“您放心,我记的很清楚。”
    谢清呈:“……”
    也是,不然怎么是学霸呢。
    “你别来了,没工夫招待你。除非你又病了。你病了吗?”
    文字消息:“没病。”
    “那就别来。”
    接着发文字消息:“你上次输给我,我还没给你提要求是不是?”
    谢清呈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的光把他的脸照的蓝莹莹的,愈发死气沉闷:“……贺予,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回对方的消息没有马上回,似乎在思量。
    就在谢清呈等得失去耐心准备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睡的时候,贺予又来了一条消息,这次居然直接是语音。青年的嗓音条件很好,一池温沉,字字含蓄。
    只是说的话却很恬不知耻。
    “我没发病,但心情不怎么好,想着在别人面前都要装,挺累的,但在你面前不用,所以我来找你散散心。”
    “……我是操场吗?你没事就来我这儿散心?”谢清呈对着那好听的音色发火,“贺予,你有什么心理障碍,之前躲我躲得比狗还快,结果上次让你得了些甜头,你现在还自己追过来,怎么,还上瘾了?”
    贺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可能之前眼睛里一直都追着谢雪,心里总有一点期待。
    现在这种期待没了,他的视线也不愿再让谢雪瞧见,于是他只好选择把目光转开。
    在这茫然无措中,他终于发现了谢清呈是他排遣心结的最佳对象——谢清呈很了解他,而且……
    而且谢清呈的眼眸,至少是和谢雪相似的。
    他看着,哪怕知道是假的,也多少有点宽慰。更何况让谢清呈输给他这种滋味真的很有趣,是他之前没有意料到,也从没想象过的。
    谢清呈或许说得对,他是有点上瘾。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等着谢清呈对他的再一次使唤,却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一周过去,不免有些烦闷,于是今晚才纡尊降贵地给他发了这样的消息,并且在谢清呈一次又一次拒绝之后,冷着脸忍不住文字消息改语音消息,希望对方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不悦。
    “我现在就过来。”
    谢清呈烦得直接把手机往墙上一扔,贺予那欠揍的语音还在逼仄的老屋内自动播放着——
    “您一星期没找我,不会是怕了吧。”
    谢清呈叹了口气:“我他妈怕你个鬼。”
    贺予是个实干派,说来也就真的来了,谢清呈原本指着他记岔了位置找错人家,但当老破防盗门被不疾不徐地敲响时,谢清呈知道,指望贺予的智商下降,还不如指望贺予走在路上掉进施工中的窨井盖里来得实际。
    “笃笃笃。”
    “……”躺在床上累到断电的谢清呈动了下手指,仍不想起身。
    贺予发挥了当代大学生尊老爱幼,文明守礼的优良品质,也不催,也不走,谢清呈不起床,他就这样每隔一会儿,就不轻不重地屈起食指敲几下门。
    他甚至都不急。
    他不急,楼上老当益壮听力好得很的爷叔却急了,爷叔一把推开阁楼窗:“敲敲敲!敲这么久不会问一句有没有人啊!耶?侬个小伙子眼生,侬找哪个啊。来参加社区公益,慰问孤寡老人呐?”
    ……
    真他妈丢人现眼。
    躺在床上装死的孤寡老人谢清呈被迫起身,一把拉开防盗门,对楼上喊了句:“没事爷叔,我熟人。”
    一边攥住外面站着的青年的衣领,猛地把人从半敞的门缝里拽入屋内。
    “你给我进来。”破破烂烂的防盗门砰地在两人身后合上,门上贴着的“福”字因为力道太大,还震颤着歪了几寸。
    谢清呈黑着脸,把贺予摔在墙上。
    “想干什么你。”
    贺予靠着墙站着,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洗衣服清香,还有年轻男孩子在太阳下晒久了弥散出的气息,隆盛的青春味道。
    这味道登堂入室,和谢清呈屋内潦倒慵冷的烟草味混合在一起。
    贺予扬了扬眉,竖起手指了指楼上:“别人不是都说了?我来慰问孤寡老人。”
    说着绕过抵在自己身前的谢清呈,啪地把屋内的大灯打开,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小伙子根本没有义工志愿者的含蓄,浑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最可气的是在家里转了一圈之后,这位义工同志居然还回过头来,很有礼貌地对被他慰问的“孤寡老人”提要求。
    “谢哥,我有点饿,可不可以给点吃的。”
    谢清呈烦得要命,抬手把自己垂下来的额发抓上去:“喝奶去吧你。”
    “您有奶给我喝吗?”
    “……”谢清呈没好气地从纸箱里翻了一盒舒化奶扔给他。
    贺予看了一眼:“这奶不够纯粹,我从来不喝这个牌子。”
    “……”
    谢清呈眼神如刃,薄唇如霜:“那少爷你要喝什么?要不要我找个人给你现产点?”
    第31章 他真是不要脸
    不纯粹的奶被冷落了。
    而谢清呈自己点的外卖就是两只包子,一只肉包,一只菜包。
    贺予不喜欢吃肉包,觉得肉多太油腻,可给他菜包吧,他又觉得人家菜叶子没有认真洗干净,那姿态就和旧社会大老爷的姨太太似的。谢大哥最后一面寒着脸,一面打开冰箱,好容易从冷藏室内翻出一袋馄饨。
    谢大哥问贺姨太:“隔壁邻居包的,最后一袋,纯天然无污染,就这个了,你吃不吃?”
    贺姨太的目光瞥过大哥的眼睛,鉴别出当家的大男人忍耐度已经到临界了。
    他毕竟是来散心的,真要把谢清呈惹烦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于是贺予笑笑,那漂亮清秀的俊脸瞧上去竟然还有些内敛的意思——虽然是装的。
    “那就麻烦您了。”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义工界的魔幻现实。
    只见得被慰问的孤寡老人谢医生阴郁着脸,紧抿着薄唇,举着木柄勺在电磁炉前守着锅里的水沸腾。
    而上门慰问的大学生志愿者,贺予同学则很自觉地站在离谢清呈直线距离尽量远的地方。君子远庖厨,他就这么理所应当地、安静淡然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贺予初中的时候,跟着谢雪来过几次,当时李若秋还在呢,屋子里摆着谢清呈和她的结婚照。
    现在照片已经没了。
    但好像不止是李若秋的照片,有几个位置的旧照摘除痕迹明显更早,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贺予感觉他初中来的时候这些照片可能就已经不在了,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谢雪身上,没有太留心。
    “你要不要醋?”谢清呈问他。
    “要啊。”贺予说,“我自己加。”
    屋内很安静,隔着墙,能听到陌雨巷里蜗居的邻居们细碎的动静。人在世上就像细胞在体内,运作时间错落有致,细胞们新城代谢的周期不同,而人们活得也各有各的节奏。东家在洗碗刷筷的时候,西家灶台点火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贺予靠在窗棂边,看到有一只变色龙爬过了窗台。
    他伸出手,变色龙居然也不怕他,由着他摸了摸它的脑袋。
    贺予这人的气场就是这样,冷血动物从来都与他很亲近,不避他,或许是把他当作了同类。
    但谢雪最喜欢的就是毛茸茸的温血宠物,最怕的就是虫蛇蝎蛛。
    如果谢雪看到这条变色龙,一定会大惊失色惨叫连连地把它赶走。
    贺予摸着变色龙的脑袋,变色龙享受地眯起眼睛。
    贺予想,或许他和谢雪有些地方是确实太不一样,以至于她不喜欢他,却喜欢那个卫冬恒。
    现在他站在这里,站在谢雪度过了童年与少女时期的地方,那些原本可以抚慰他心境的,属于她的生活气息,此刻都成了茂盛的荆棘。
    根源深入泥土,枝桠直刺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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