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惇与蔡卞说话的时候,赵煦夜访苏宅的消息,还在继续传播。
    一些人心思浮动,揣度着赵煦这一行的目的。
    文府。
    文彦博熬夜的在看着各种资料,公文。
    他刚刚回来,还有太多的政务需要熟悉,尤其是章惇、蔡卞等人炮制了诸多的‘新法’。
    这些‘新法’区别于神宗朝的‘新法’,是以‘大宋律’为母法,继而涉及政、军、吏、民、税等二十多部‘新法’,正在加紧拟定,目前已经有了草案,正在进行最后完善。
    文彦博能感觉到,章惇等人有些迫不及待,或许,就在未来几天就会进行最后的确定,明年改元,颁布天下。
    文峰成提着灯笼从外面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而后才恭敬行礼道:“太爷爷。”
    文彦博继续看着,道:“什么事?”
    文峰成走近几步,道:“太爷爷,因为上次林唐夜骂大相公府的事,来家,曹家,陈家都有人被刑部抓了,现在不少人闹着要弹劾大相公。人数非常的多,宗室,勋贵公卿也有不少人参与。”
    文彦博道:“弹劾是假,还是冲着‘新法’来的。”
    ‘来的’二字,让文峰成眼皮狠狠一跳。
    是‘来的’,不是‘去的’,这是他太爷爷已经接受成为朝臣,支持‘新法’了?
    文彦博着实太老了,有些疲倦的闭上眼,慢慢又睁开,倚靠在椅子上,道:“小打小闹,成不了事的。他们还是没看明白。”
    文峰成低着头,心里也觉得他们成不了事。
    一来,现在的朝廷不是神宗朝,王安石等人持身守正,太过讲究规矩,恪守诸多法度,是一个君子。
    君子立于朝廷,又怎么可能长久?
    司马光等人就实际得多,一连串‘诗案’诛连下来,将‘新党’尽数扫出朝廷,一夜废除‘新法’。当初王安石要是有这个魄力,或许就不会蹉跎那么多年。
    二来,就是当今官家也不是神宗皇帝。
    虽然两父子都一样,假托大相公来变法,又给予了坚定的支持。
    但又迥然不同,神宗皇帝同样看重品性,凡是‘品性’第一,因此,以莫大的耐性容忍了司马光,吕公著等诸多反对他变法的大佬在朝廷。
    当今官家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容忍,现在的朝廷,没人能与章惇,蔡卞等抗衡,同时,这位年轻官家还开了杀戮朝臣的先例!
    现在的朝廷,高度集权,王安石当初早点层层掣肘,几乎所有人事情都要神宗皇帝来出面决断,但章惇不一样,不说只是几个闲职的人跳出来,就是王存这样的相公出手,章惇反手就能将他打趴下。
    “还有吗?”文彦博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文峰成连忙道:“御史台与吏部的‘京察’要结案了,两部正在抓紧陈词,明日估计就会上到政事堂。”
    文彦博眉头一皱,道:“清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文峰成仔细研究过这个‘京察’,纲目写的很清楚,‘察理品性,辩明能干’,这些都是考察,那考察的目的是什么?
    不言而喻。
    明年‘改元’,颁布‘绍圣新政’,怕是还要再次大清洗。
    文峰成没有跟着胡乱评价,道:“明年的预算案,太爷爷看到了吗?”
    文彦博猛的睁开眼,看着文峰成,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文彦博虽然面色不动,但文峰成还是感觉到了‘严厉’,越发谨慎的道:“是户部的消息,不算什么秘密。因为明年改元,官家曾承诺会砍掉诸多赋税,也要减轻粮税,预计明年国库收入会锐减两成,加上工部需耗甚大,是以,传言,朝廷会进一步降低支出,削减军队、官吏、勋贵公卿,包括宫中的俸禄与用度。”
    文彦博双眸苍老,幽幽闪光,慢慢的说道:“我在政事堂没有看到。”
    文峰成心里一突,没敢说话。
    朝廷的权力,集中在两个方面:官帽子与钱粮。
    官帽子文彦博一时半会儿肯定插不上手,但这支出预算都防着文彦博,这说明,章惇、蔡卞等人对文彦博的警惕不是一点半点,真的打算拿他当做台面背书的工具人了。
    文彦博慢慢又闭上眼睛,道:“继续说。”
    文峰成仔细想了想,道:“朝廷里,有些人在串联,准备弹劾太爷爷。”
    文彦博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有什么意外的,他躲在老家都没逃过,何况到了这汴京城。
    文峰成连忙说道:“还有就是江南西路的事了。这件事,在官家未班师回朝之前就发生了,按理说早该查清了结,不知道为什么,朝廷里压着没动。现在王相公去了,皇城司也去了,这么久,居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里风波平静,仿佛都忘记了这件事。”
    文彦博微微点头,没有睁开眼,道:“你算是说到重点了。一个巡抚,还是李清臣举荐,章惇首肯的大员,莫名其妙的死了,章惇等人震怒是必然,就是官家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确实有些诡异。”
    文峰成越发谨慎,低着头道:“我用了一些关系,包括皇城司里的,想要探一些消息。倒是不难,但是没有任何重点,似乎,他们也不知道案件到了什么程度,要怎么处置。王相公在洪州府,任命了空缺的官吏,了结了一些官司,重申了巡抚衙门,关于贺轶之死,好像还没什么动作,也没有回信京城。”
    “王存遇到麻烦了。”
    文彦博依旧闭着眼,道:“江南西路看似是边陲之地,实际上已经是章惇等人推行‘新法’的一个缺口,王存如果处理的不够完善,别说江南西路保不住,怕是他自身都得被拖下水。”
    文峰成虽然没有入仕,却深知里面的水深。
    听着他太爷爷的话就明白,这是一个大坑,是给王存,给‘旧党’,包括他太爷爷的一个大坑,真要是处置不妥当,很可能真的酿出大祸端。
    章惇等人,摆的就是阳谋阵!
    文峰成等了一阵,见文彦博不说话,继续说道:“李夏与辽人又要派时辰来了,理由是给官家祝寿。”
    赵煦的生日是一月初四,加上路程,两国只见协调往来,差不多是可以上路来了。
    文彦博道:“辽国内乱,李夏被官家打怕了,他们都希望官家休兵,担心官家穷兵黩武,继续打下去。”
    文峰成稍稍等了等,道:“其他没什么了,刚刚前不久,官家去了东坡先生府上,待了有半个时辰。”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双手握着椅子坐起来,道:“虽然意外,倒也在不奇怪。官家将我召入京,就不可能放苏轼这么走了。他需要一个团结一致的朝廷给天下人看。咱们这位官家的手腕,比先帝高明多了,也更有耐心,容忍,懂得进退取舍,是一个十分理智,有清晰目的的人,并且,为了达到目的,既能忍也敢狠,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祖制’不在他眼里。这一点,是先帝不具备的。”
    就是因为‘也敢狠’,您才进京的吧?
    文峰成心里这样想,却不敢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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