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与梁焘神色微怔,政事堂不加人了?
    政事堂按照规划的是九人,韩宗道致仕,苏颂将走,就剩下两人?
    章惇,蔡卞两人,能扛得住如此繁重的政务吗?
    尤其是明年将全面复起‘新法’,那朝廷的政务必然更加繁重不堪,政事堂急需人手!
    但几乎是转瞬间,蔡卞就明白了,不再赘言。
    ‘新法’的复起,需要朝廷的团结一致,如果政事堂内继续两党平衡,从上到下的争斗,那必然不利于国政。
    梁焘跟着明悟,脸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新党’又回来了!
    这一次,是一种彻底,全面的回归!
    神宗朝,神宗皇帝固然坚持变法,但对外界的声音给予了相当的重视,并非是‘新党’完全占据朝廷,不是一言堂!
    但,现在,是了!
    赵煦说完这一句,瞥见二人变幻的神色,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如果青瓦房忙不过来,朕可以允许你们有幕僚。”
    蔡卞躬身,道:“谢官家体谅。”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思索着苏颂离开后的朝局。
    苏颂一走,意味着‘旧党’正式失势,‘新党’独霸朝廷,朝廷的争斗或许会陷入低迷,但士林间的反对声将更加浩荡,漫无边际的党争范围将更大,更激烈,更深入!
    这时,梁焘抬头看向外面,仿佛听到了无数的喊叫声。
    赵煦说完这一句,拿起茶杯,道:“章卿家还要多久回京?”
    苏颂一走,蔡卞压不住朝局,朝廷就有些‘群龙无首’了。
    蔡卞道:“回官家,章子厚曾给政事堂来信,预计四月中回京。”
    这倒是与赵煦估算的差不多,微微点头,道:“这段时间,要辛苦蔡卿家了。”
    章惇还有十多天才回京,苏颂一走必然朝野沸腾,蔡卞作为在京的唯一当朝相公将独自面对这么大的波澜。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蔡卞说道。他清楚他压不住朝局,因此神色格外肃重。
    赵煦微笑,章惇不在,但他在;蔡卞压不住朝局,但他压得住!
    又说了一阵,赵煦便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去户部,在蔡卞,梁焘走后,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前往慈宁殿。
    高太后还在昏睡,但脸色不见病容,反而有些红润。
    赵煦坐在床边,看着高太后的神色,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周和站在赵煦身侧,他跟随高太后多年,主仆情深,加上还有一股内疚,满脸的担忧。
    太医躬着身,有些忐忑不安的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官家,娘娘之所以昏睡,是心态平和所致,病症并不严重,随时都能醒来的。”
    赵煦皱眉,沉吟了下,道:“是不是,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赵煦没有说话,周和悚然惊觉的转头看向那太医。
    太医被吓了一跳,嘴角哆嗦,吞吞吐吐的道:“有可能……”
    赵煦眉头皱的越深,摆了摆手。
    太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赵煦给高太后掖了掖被角,轻叹了口气,默默一阵,道:“好生照顾着吧。”
    周和躬着身,双眼渐红,道:“是。”
    赵煦静静的坐着,神情平静。他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情,有好有坏,都与这位老太后有关。
    庄生梦蝶般的交错人生,着实复杂,情感难清。
    周和在一旁,看看高太后,又悄悄瞥向赵煦,神情谨慎、忐忑。
    他是高太后的贴身大太监,自然知道这位年轻官家登基、记事以来,最重要的一段时间,都在高太后的严厉控制、‘教导’之下。
    在朝野无数人看来,赵煦对吕大防等人那般严厉处置,都是在‘报复’,但真正应该报复的,应该是高太后!
    周和低着头,不敢多言。
    赵煦同样知道宫外的那些谣言,也能看出宫里一些人的表情。
    静静的坐了好一阵子,赵煦起身,交代周和道:“慈宁殿交给你了,祖母若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朕。”
    “是。”周和极力保持平静的道。
    赵煦又看了眼,离开慈宁殿。
    刚出慈宁殿,陈皮就赶过来,道:“官家,太妃娘娘派人来问,晚膳是去庆寿殿,还是仁明殿?”
    赵煦却道:“童贯走了?”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一边走一边回道:“是。京东路那边有些情况,他急着赶回去了。”
    童贯现在在统调剿匪军,在北方各路配合‘方田均税法’,清剿地方上的匪患。
    尽管这剿匪军只是临时性的,不列入‘禁军’,但还是引起朝野一些非议。
    内监坐镇军中,这怎么能行?
    赵煦对这些声音没理会过,径直走着,道:“嗯,晚上请兵部的许尚书进宫陪朕用膳。”
    陈皮道:“官家,晚上还约了苏相公。”
    赵煦唔的一声,想起来了,摇了摇头,道:“事情太多给忙忘了。告诉小娘,圣人,我今晚不过去了。许尚书,明天请去机要房吧,朕要与他们再谈谈。”
    “是。”陈皮应着道。抬头看了一眼赵煦的侧脸,脸角动了动。
    大宋最忙的,大概就是这位官家了。
    赵煦回到垂拱殿,继续处理政务。
    一直到傍晚,赵煦晃了晃酸疼的胳膊,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见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拿出一个手札,看了眼,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发展之扼要在于交通,而今官道,漕运已不足应付当前经济发展……水泥的大概我还记得,只是还得严格的实验一番,太学那边的实验室,我得经常去走走……’
    ‘以黄河、长江、淮河、运河为主的漕运主线路,得花大力气去整顿,不止可以消化裁军的影响,也是惠民重要举措……‘以工代赈’,利国利民……’
    ‘江南,尤其是环各大湖的大好良田没有被开发,各种主粮还有待发展,需要借助新法推行,人口适当向南转移……’
    ‘海运发展有了足够的基础,还需大力拓进,大理需要经略,对外航海应该提上日程……’
    ‘开辟西北路线非常重要,必须要加快对西北的开发以及部署……’
    ……
    赵煦慢慢写着,都是他零碎的想法,这些想法复杂,庞大,没有办法立即付诸实施,又担心忘记,因此一直记录着,等待合适的时机就会推行。
    陈皮一直侍立在一旁,见着天色,悄悄上前,等赵煦落笔的一个空隙,轻声道:“官家,时间差不多了,苏相公该入宫了。”
    赵煦刚要下笔,轻轻吐了口气,放下笔,审视了眼凌乱的笔记,道:“嗯,让御厨准备吧,去福宁殿,准备点好酒,请圣人过来。”
    “是。”陈皮道。
    陈皮走了,赵煦又写了一点,吹干墨迹,这才起身回转福宁殿。
    这时,苏颂的马车已停在宫门口,他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下来,拄着拐杖,抬头看着这个来来去去无数次的宫门,到了这会儿的苏颂,心头渐渐沉重。
    他本以为已无喜无悲,从容自如,可这最后一次进出,还是令他压抑难受。
    管家似乎能体会苏颂的心情,笑着说道:“主君不是以文正公为榜样吗?何不洒脱一些?”
    文正,范仲淹的谥号。
    苏颂叹了口气,道:“文正公当年也不过是聊以**,到了现在,又有谁能平静如常?你在这里等我吧,官家估计与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很快就会出来,算是最后一点的体面了。”
    管家神色微惊,连忙说道:“主君,切不可胡思乱想,更不可多讲啊……”
    他真的担心,到了这种时候,苏颂‘破罐子破摔’,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真要如此,苏颂以及苏家可能没办法体面的离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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