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斜睨她一眼,下一秒转看骆窈:“你呢?”
    “我那天倒没什么事儿。”骆窈耸耸肩,“正好沾您的光,听听戏。”
    闻言,老太太才算是满意地点点头。
    “可还剩一张票呢。”
    老太太想了想说:“要不,你问问阿衍有没有空?”
    当天家庭会议圆满结束,经过激烈的角逐,骆窈和纪亭衍成功当选,周六跟着老爷子一起去接受艺术熏陶。
    ……
    那天碰上下雨,公交车上人挤人很是闷热,因为没有空座,骆窈被后来的乘客推到了后车门,最近的一个扶手没够上,她一个踉跄,纪亭衍眼疾手快地将人捞进怀里。
    “抓着我。”他身高腿长,握住头顶的横杆转了个身,把她整个人护在里面。
    骆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也不觉得车里气味难闻了。
    窗外骤雨不停,天边云层灰蒙蒙地压下来,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如此诡谲的景色,似乎很适合拍摄大片。
    骆窈靠在纪亭衍身上发呆,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坐公交似乎也是这样的拥挤,但那时候初初见面,他礼貌有分寸,而她存着别样的心思,惦记手没喜欢上人。
    如今在一起都快满一年。
    以前她甚至不敢在自己身上用这个单位。毕竟三分钟热度最常见,一分钟看中一分钟暧昧一分钟享受暧昧,等到对方想要进一步发展,她却好似失了兴致,只觉得味同嚼蜡。
    这跟骆窈网购的体验差不离,整个过程中,最强烈的期待感始于下单的那一瞬,伴随着快递的到来越来越高,等包裹一开,便像漏了气的气球,重新回归平静。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深以为然。
    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向往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现实永远低于想象,而想象中的总是最好的。
    然而来到这儿以后,她的习惯和心态或多或少发生了转变。明明在一起大半年,纪亭衍于她而言却更像是那个得不到的存在,她永远不满足,贪得无厌,想要他更爱自己一点,有好几个瞬间她都心存侥幸,想象他们会走得很远。
    她的手一下攥紧,纪亭衍感觉到了,低头问:“怎么了?”
    骆窈摇摇头,借着身后人的推搡抱住他。
    演出地点在长安大戏院,老太太先一步到后台去了,骆窈他们迅速找着座位。
    兴许是天气影响了人们的出行,观众席有点空,老爷子坐不住,没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去后台看看你奶奶,人没几个别还演砸咯。”
    “我陪您过去?”骆窈问。
    “不用,这儿我比你俩熟。”
    老爷子今天穿了件褂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像年轻时候当兵的模样。
    “你猜爷爷这时候为什么要去后台?”骆窈歪着身子问。
    纪亭衍猜:“怕奶奶紧张?”
    “奶奶又不上台。”
    “毕竟是新排的节目,怕徒弟们出错。”
    骆窈老神在在地摇头。
    见状,纪亭衍轻笑,捏捏她的脸:“那是为什么?”
    “奶奶有个老搭档,也在剧团当老师,爷爷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吃这份醋,现在还没消停呢。”
    纪亭衍扬眉:“所以,爷爷是去宣示主权了?”
    骆窈嗯了一声,音调调皮地往上扬:“你什么时候见爷爷这么打扮过?”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谁都一样。
    纪亭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离开场还有十多分钟,周围座位陆陆续续来人,到了点后一眼望去座无虚席。
    老爷子踩着锣声落座,脸上端着凯旋的得色。
    骆窈冲纪亭衍挤了挤眼睛。
    台上的主演都不算新人,身着素白的青衣更是位名气不小的角儿,唱腔曲折低徊,刚柔并济,水袖起落间,每个眼神都带着戏。
    戏里唱“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感性的观众小声叹息,老爷子却轻哼一声:“所以说,酸溜溜的书生最不靠谱,嘴上说得好听,全是谎话!”
    骆窈偏头看他,老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阿衍呐,你可别学这做派,花言巧语要不得。”
    听见没有。骆窈幸灾乐祸地冲纪亭衍做嘴形,男人握住她的手,五指钻入缝隙紧紧相扣,似乎是在证明他的行动大于言语。
    骆窈偷笑,挠了挠他的掌心。
    奶奶说爷爷没有艺术细胞,可他现下却听得极为认真,手臂搭在腿上打着拍子,时不时晃晃脑袋,简直一个老票友。
    末了他还点评呢:“这旦角儿唱得没有你奶奶好。”
    老太太十年如一日地练功,退休后也没松懈过,功底自然是小辈儿比不了的。
    老爷子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眼角的皱纹堆叠出笑意:“我说的是你奶奶年轻的时候。”
    谈起过往来,他望着台上,眼里透出几分怀念:“岁数比这还小呢,小得多,但凡有她的场子园里是坐满了人,买不着票怎么办呢,爬到树上,能听到一句都是赚着了。”
    “可多人捧着呢,心高气傲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屑,骆窈却听出了捡到宝似的庆幸。
    或许他在想,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愿意被自己捧在手心了。
    骆窈莞尔,低声问:“您那时候经常听奶奶唱戏么?”
    “听,怎么不听。”提起来自己好像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会儿树都不让人爬了,一个位置得我几天的饭钱,我多贼啊,爬到隔壁茶馆的屋顶,好几层高呢,有一回被人撵下来,差点儿没摔断腿。”
    “谁摔断腿了?”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听到这话拧着眉道,“又说你那些打仗的事儿吧?让你来听戏还是说书啊?”
    刚才还一脸柔情的老爷子立刻换脸,横眉竖眼地撇嘴:“这些戏成天都是情情爱爱,没个意思,让孩子们看着成天伤春悲秋的。以前那些样板戏多好啊,听着浑身上下都有劲儿!”
    老太太不甚端庄地翻了个白眼。
    骆窈垂下眼睫,视线从老两口身上落到她和纪亭衍交握的手上,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重。
    是啊,世界上好像确有那么些幸运儿,真是幸运,现实满足了想象。
    第64章 这回算数么
    秋雨送凉, 几乎一夜之间,燕城便裹上了阿宝色的新装。骆窈最喜欢这样的温度,只可惜没享受几天, 秋老虎便开始发威。
    温度虽不及盛夏, 但就是闷得慌, 整个人好似置于蒸笼之中,难以静下心来。
    周一台里开例会, 宣布了几条升任消息, 皆是上批前往沪城进修的同事,大家心照不宣, 可奇怪的是, 独独骆窈没有动静。
    “说不定是想给你攒个大的。”涂涵珺安慰她。
    骆窈早有心理准备,笑着摇头,并不觉得失望。
    上个季度台里紧跟电视台于燕城范围内进行听众抽样调查,不久前公布结果,科学频道的收听率竟然名列前茅。
    其实他们组定期查看听众来信,自然了解频道的关注度从去年改版以来一直呈上升趋势,却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结果,毕竟如今文艺节目才是最受欢迎的版块。
    想来, 是今年大面积开展的全国性卫生知识宣传教育活动提供的热度。
    台里发了一笔奖金, 且有意向将骆窈调到其他节目担任主播音员, 但科学频道即将迎来完全改版,他们组的任务更加繁重, 梁博新不肯放人,还打了申请向领导要新人。
    这事梁博新和她谈过。
    收听反馈结果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吊车尾的栏目更需大刀阔斧地改进, 兴许是科学频道改版的成功让领导看见了骆窈的能力,这才有了调岗一说。
    梁博新作为她的师父,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管不顾的,但其实十分护短,骆窈并不怀疑他的用意。
    很快那个节目宣布停播,骆窈便明白过来,要她一个新人过去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其实台里早就想停掉那个节目了。
    其中原因错综复杂,涉及各种不好透露的内情,骆窈虽没多问,大致也能猜到一二。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师父是怕她一个根基尚浅的小菜鸟初出茅庐,任人揉圆搓扁。
    感动不过三秒,梁博新便敲敲她的脑袋:“明天跟我去面试,新来的人由你来带。”
    骆窈一时竟不知道他是自己想躲清闲还是为了锻炼她,但不管怎样,四舍五入也能算“升职”了。
    “今天也太热了吧?”涂涵珺以手作扇不停扇风,随后又掏出手帕擦干净掌心的虚汗,一脸烦躁。
    乔芳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小袋自家晒干的菊花,道:“要不要拿一点泡茶喝?”
    “谢谢乔乔姐。”涂涵珺婉拒,转头对骆窈说,“下班后我们去买雪花酪吧?”
    雪花酪其实就是刨冰,夏天里有三轮车走街串巷叫卖,天气凉了便少了。骆窈知道她推荐的地方出不了错,点头应下。
    可她全然忘了自己快到生理期,一碗雪花酪下肚确实爽快,等例假来了才知道痛苦。
    纪亭衍灌了一个暖水袋给她,凛声说:“下次再吃冰?”
    骆窈讨好地笑道:“纪伯伯呢?”
    “有事儿出去了。”
    纪亭衍在家里最常做的事就是搞卫生,此时客厅还没收拾完,地板湿润无从下脚,骆窈只觉得一股水汽向上蒸腾,刚走了两步便疼得倒吸一口气,小腹像是被人扯着神经,连腰都直不起来。
    男人皱眉,将她打横抱起,语气说不上好:“也不在家好好休息。”
    脚步却是朝自己房间去。
    屋里东西很少,打眼的就是两个大书架,书籍从高到低分门别类,跟房间的整体风格一致,整齐到令人舒适。
    他的床未铺凉席,深色的床单一丝褶皱也无,骆窈被他放下,那面上便有了一处浅浅的凹陷。
    骆窈看出他在生气,因为自己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刚保证过就贪凉,好言相说不管用了,纪老师开始采用威慑政策。
    手里攥着他的衣角,纪亭衍抬手拂开,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半晌后他端着一盆热水回来,骆窈疑惑,就见他一只手浸在里头,然后用毛巾擦干,这才不轻不重地帮她揉肚子。
    男人的掌心温暖,似乎循着某种按摩技巧,倒真缓解了疼痛,没过多会儿他重新浸热,再擦干,继续揉,骆窈握着他笑:“不疼了。”
    纪亭衍沉默,等盆里的水都凉了才收手。
    骆窈见他不跟自己说话,又嘶了一声,虽然苦肉计使得很表面,但男人动作一顿,声音终是放缓了些:“先躺一会儿,给你煮红糖水喝。”
    骆窈顺杆儿爬,半抱住他:“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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